第十五章 那天，会发生奇迹

时间又再度流逝。

“欢迎你来。”

“午安。”

天气终于逐渐寒冷了起来。那天顾星桥前去拜访雨诗苑，理由只有一个，昨天日记上终于写了这段话。一句简短的──［她对我说了欢迎回家。］

顾星桥露出苦笑，总之……还算是有精神吧。

他喝著雨诗苑泡的绿茶温暖身子，让自己冷静下来，好，有件事必须问她才行。

“阿姨……我有事情想要问你。”

“呵呵，从你的模样来看，小秋没有告诉你详细情形吧？”

“嗯？”

“昨天小秋来过了。”

──果然。

雨北秋似乎在昨天向自己的妈妈说出了一切。

决定由自己说出真相后，已经过了好一阵子，她似乎终于鼓起了勇气。难得的母女重逢，却必须告诉对方自己即将不久人世，让人感到扼腕不已。老实说，顾星桥不知道自己要用什么脸来见她。

“她像往常那样在家门口游荡……我看著她心想，啊，今天是小秋出现吧，期盼著她今天会前来见我。结果，她真的缓慢地走了过来，光是这样就让我快要哭出来。我本来想静待她走过来，但最后忍不住冲出玄关见她，然后那孩子当著我的面……不断对我道歉……根本不需要道歉啊。”

“…………”

雨诗苑调皮地露出笑容，但顾星桥仍是一脸沉重。明明不可以露出这种表情，即使明白，内心却无法控制。

“之后我们聊了很多，像是变成星桥的另一半后过得有多么快乐、发生了什么趣事。那孩子想必很喜欢你吧，开口闭口总是不离你，脸上挂著开心的表情。然后──”

然后──

“…………你知道那件事了？”

“嗯，那一天……不久即将到来。”

“…………对不起。”

“呵呵，有什么好道歉的嘛。多亏有你，我才能够见小秋一面。而且，你为她带来许多欢笑吧？”

雨诗苑笑著说道。

没有流泪，但她肯定曾经哭过，现在想必也在压抑著内心的激动，或许根本不想见到自己。一思考到这些，顾星桥莫名有股罪恶感。

可是，雨诗苑到最后仍露出温柔的笑容。并告诉了他许多事情，像是昨天与心爱的女儿聊了什么，女儿寄宿在自己体内时，过著什么样的生活，她脸上的表情始终带著喜悦。

“星桥。”

准备回家时，雨诗苑目送著他离开，用温柔而圆润的声音向顾星桥说道：

“谢谢你，我很庆幸是你。”

少年回答不出任何话，只能拚命忍著泪水不流出来。

于是，时光再度飞快地流逝。

“快三个月了啊。”

春天的薰风阵阵吹拂而来，既温暖又和煦，彷佛让记忆一点一滴消逝。

到了六月下旬，笔记本上写著这段话。

［在车站搭市郊园区的公交到终点站，再之后请看小我的手绘地图。］

按照指示，顾星桥来到了某个地方。

“这是……公园？”

儿时的回忆──曾经小学的时候来过这里游玩，真怀念啊，然后──

接下来是什么？

笔记本里夹著一个信封，吩咐［抵达后再阅读！］，顾星桥打开信封，从里面拿出一张地图，可是，这不是单纯的地图。

河川的位置标示著一个星号，原来如此，这是藏宝图吧。

总之顾星桥试著挖掘，于是──

“啊……”

符号的地方挖出的是照片，不过，这不是雨北秋拍的照片。

“原来有这种照片。”

照片上是一群年幼的孩童，是过去拍下的照片，是的，正是顾星桥小时候来这里时所拍下的照片

顾星桥看见照片中站在一旁的腼腆少女，她这时还是个内向的爱哭鬼。

“好久不见。”

是的──这个人就是雨北秋，她紧握著顾星桥的衣服，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我们是在这里相遇的吧。”

充满回忆的照片让顾星桥沉浸在缅怀之中，糟糕，快哭出来了。那家伙，竟然用这种奇怪的方式来让自己哭。

“呃，这个又是什么？”

顾星桥接著拿出放在塑胶袋中的另一个东西──是一封信。

［读完后，要记得揉成一团丢掉喔。］

封面写著这句话，好，到底是写了什么，接著他打开了那封信。

［一定要丢掉喔，要是你偷偷藏起来，我可是会生气的。］

又是一段警告文，知道了啦。

［我鼓起勇气写了这封信，所以你要答应。］

这一连串的提醒，让顾星桥忍不住吐槽，好不容易终于可以拆开信纸，真是的，到底写了什么──

［顾星桥，我最喜欢你了，是男女的那种喜欢。］

………………！

顾星桥把信轻轻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为了掩饰脸上的红润，他抬头仰望天空。天空中划著一道飞机云，既笔直又遥远，闪烁著白光，无止尽地向前延伸著。

“…………谢谢你。”

几天后。

时间是凌晨四点，顾星桥在漆黑的房间里聆听著雨声，径自等待著那个时刻的到来。

下雨天。

还剩点时间。

“走吧。”

顾星桥戴上手表，确认时间是否正确，摸黑走出房间，然后静静地走出门口。

映入眼帘的是倾盆大雨，雨势相当大，看来暂时不会停。

走在积水的柏油路上，被塑胶伞遮住的天空，因为水滴而变得歪斜。

“那天也是下著雨吧。”

顾星桥委身在一片雨声之中，回想起稍早前所写下的日记。

“雨北秋，我有件事必须向你道歉，我对你撒了一个谎。”

顾星桥一步一步地朝雨北秋死去的地点走去。

“我说过下来的方法吧。”

只剩一小时不到，她清醒后不知会怎么想。

“还说死亡99天后，是唯一可以跟死神进行交涉的日子。”

她一定会生气吧，一定会怨恨自己吧。

“这个数字是我乱编的，因为看起来煞有其事。”

可是，这样就够了。即使被她讨厌也好。

“其实能跟死神进行交涉的日子不是那天，而是在那天之前的九十七天──也就是今天。”

只要你能够得救，就够了。

“当你在阅读这篇日记时，想必我已经完成了交易。”

对不起。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绝对不可能会原谅我。可是……”

真的很抱歉。

“我果然还是没办法活在失去你的世界。”

我无法忍受没有你的生活。

所以，雨北秋，连同我的份活下去吧。

某个东西从顾星桥的脸颊滑落，究竟是雨滴还是泪水。

大家，对不起。云心，妈妈，爸爸，大家，真的很抱歉。

原谅…………我吧。

顾星桥强忍住泪水，笔直地前进。

离雨北秋死去的行人穿越道，还剩二百米，就在下个转角处的对面，够了，不要再思考了，已经决定不再回头，只要继续前进就够了。要是错过今天，她就无法得救了。

所以，我今天──一定要去做这件事。

“小……小姨？”

然而，顾星桥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阴雨淅沥而下，有个撑著黑伞的人影疗立在前方，他因为惊愕而屏住了气息。

“大早上的，雨很大哦，星桥。”

那家伙举起手，露出爽朗的笑容。为什么……

顾嫣出现在这里。

“小姨……为什么……”

“星桥，你在做什么？现在去上学太早了吧。”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顾星桥脸色苍白地问道，顾嫣则是笑了出来，然后语气坚定地回答。

“回去吧。我不会让你见到死神的。”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

为了不让雨北秋知道，在日记上撒了谎。当然也只有雨北秋知道这件事而已，可是──

顾星桥顿时察觉了一件事，难不成……

“你终于发现啦。”

顾嫣仰望著下著雨的天空，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后说道。

“那孩子拜托了我，北秋，方羽都是好孩子啊。”

“什么…………”

“方羽想必是料到你可能会撒谎，所以将真相告诉了北秋，于是她察觉出你为什么要编造个谎言，以及你打算在那天做些什么。”

“可恶……”

没错，说得也是，为什么自己没有怀疑过这个可能性。

──我跟你是一样的

顾星桥曾经问“为什么你要为白玲做到这种地步”，然而方羽看出自己跟他一样，顾星桥打算为了雨北秋而死，他不可能会默默看著自己去送死。

“那孩子这么对我说过，‘星桥打算代替我牺牲，他一定会在我夺得控制权之前，设法与死神进行交涉，要是被他发现我已经察觉这件事，他一定会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所以你要假装浑然不知，到了当天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他’……”

“因此，你就现身在我面前了吗。”

“是啊。从昨天晚上就在这里埋伏了喔。然后，你果然出现了──就是这么回事。”

……可恶。

顾星桥懊悔地瞪著顾嫣，而顾嫣则是露出挑衅的笑容。

“你想要去那边的话，就想办法越过我吧──”

顾嫣的笑容消失了，深如黑潭的那双眼眸笔直地注视著顾星桥，让人无法直视。

一阵笑意莫名涌上。哎，可恶，还以为这是个完美的计画，结果轻易就露了馅。

计划的确失败了，可是应该说是过度自信吧。

“小姨……你以为你拦得住我吗？”

举凡身高、个性、腕力，那双细瘦的手臂是不可能阻止得了自己。

顾星桥这么确信，然后笑了，因为有自信。

“是这样吗？可是那孩子说过我一定会拦住你的。”

“……什么？”

顾嫣露出笑容。

一瞬间顾星桥不明白她的话中之意，但立刻反应了过来，血液流遍全身，雨势接著变得更加强烈────

“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秒，顾星桥扔下雨伞，朝著顾嫣冲了出去，然而……

“唔！”

顾星桥被顾嫣轻易躲开，接著用漂亮的一记踢击击中腹部。

“唔……唔啊！”

顾星桥冒著雨奋力爬起，一心只想要抓住她，然而……

碰不到，而且还轻易被顾嫣击倒在地。

“可恶……可恶……”

不能认输，要是在这里认输，错过了今天，就无法就她了，永远无法，她再也无法继续活著……

可是……

顾星桥使出最后的力气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顾嫣悲伤的眼眸。

顾嫣渐渐朝他走了过来，把手放到了他的头上。

住手，你在干什么，为什么露出怜悯的眼神。

顾星桥再也爬不起来，只能倒在水泥地上，任由雨水弄脏身体。

眼泪无法停止。

“拜托你让开……小姨……”

“…………”

“拜托……拜托你……！”

顾嫣不发一语。

眼泪不断滚落而下，悲伤的泪水与雨水交织在一起。

“她妈妈知道这件事。”

“……！”

“北秋去见妈妈时，将一切都告诉了她，包括她马上就要消失的事情，你打算牺牲的事情，以及今天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怎么会……可是，她完全不像知情──

“这是为了你。”

“咦？”

“那孩子直到最后都害怕去见自己的妈妈，可是，要是因为自己消失而让你产生罪恶感，为了避免发生这种事，她才会鼓起勇气去将一切告诉妈妈。即使明白得知真相后会伤心痛哭，但她为了你，仍决定那么做。”

“…………”

“你很幸福，她竟然这么为你著想，你拥有最棒的人生，所以……不可以在这里结束。”

“怎么会……”

绝望化为雨水，冻僵了身体。

“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吗……”

顾嫣没有回答。

顾星桥的眼泪停不下来。明明想要救她，结果自己又反被她……

顾嫣捡起雨伞，走到他的身旁，然后从包包里拿出某个东西。

是一封有著漂亮色泽的信。那是──

“是她写给你的信。”

“信……”

收下顾嫣递过来的那封信，即使想要打开，也使不出力来，但是顾星桥努力移动手指，摊开信纸，然后开始阅读。

［给顾星桥同学。］

上面是熟悉不已的可爱字迹。

［当你阅读这封信时，代表你正为了我打算牺牲自己吧。对不起，我假装不知情，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决定。］

“雨北秋……”

［星桥，你的心意让我很高兴，你总是保护了我，我一直受到你的保护。妈妈的时候也是，你一直在保护我。要是没有你，我什么都做不到。所以，我很久以前就决定，等到我有能力保护你时，我会毫不犹豫地，成为保护你的英雄。什么都做不到的我，决定要报答你的恩情，我想要保护那个无可替代──我最喜欢的人。］

“不是的……”

不是这样，你才没有什么都做不到，是你改变了我孤零零的人生。你知道我因为你，得到了多少救赎。

而且，我之前也说过，我还是无法活在没有你的世界。

［你能摸摸我的头吗！然后──］

然后──

［露出笑容，不要哭泣。这是我最后的愿望。］

“……”

雨水好烫，脸颊好烫，泪水好烫，紧握的拳头好烫，任何一切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顾星桥冲了出去，顾嫣却只是站在原地，没有追上去。

只差几步距离就能够抵达那家伙死去的行人穿越道，必须赶到那里去。可是──

“啊唔！”

不听使唤的双脚让他倒在地上，雨水不留情地拍打著我的身体。

跌倒时，从口袋掉出了某个东西。

掉落在眼前的那个东西，逐渐被雨水淋湿。

“护身符……”

绳子断裂，从里头掉出了一张折成小小张的纸条。被雨水淋湿的那张纸条上写著一句话，是那家伙的可爱字迹。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顾星桥伸出手，却碰触不到，只差一点点，却碰触不到。永远都碰触不到。

“为什么碰触不到……”

手表戴在伸出去的那只手上，时针指向四点五十八分，十秒、二十秒、三十秒，然后──

“回去吧。”

有个声音盖住了雨声。

是个温柔而圆润的声音，那个人捡起了护身符。

“呐，星桥”

“雨……诗苑阿姨……”

谢谢你。

顾星桥最后彷佛听见她这么轻声喃道。

于是，时间来到了四点五十九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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