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间雪

（五）

又是一年朱夏。

时令的水果香沁人心脾，我提着葡萄躺在藤椅上，盯着攀满藤架的叶荫发怔。

起先我以为他会来找我，谁知日子一天天数下来也没见人。

而我却那么的不争气，早间和花田婆婆去收集荷露时会想起他；小憩时洒在颊上的阳光像他温厚的手；近些时日连薄荷糕都变得索然无味了。

还有半个月便是他的生辰了。

浑圆的葡萄摔在地上，争先恐后的扶阶而逃。

我真是个可恶可恨又可怜的糟糕女人。

晚间花田婆婆送来一捧鸢尾，开的顶水灵的宝蓝，一朵朵蹁跹的似振翅欲飞的蝴蝶。

我斟满米酒，还未开口，花田婆婆已中的道:“心都飘了，人还留着做什么?”

一年前我来到这所村舍，花田婆婆住我隔壁，寒暑往来，也不见她有其他亲人。

许是我矫情了，一直认为她老人家视我为自己的至亲。

花田婆婆摆手道:“别自作多情了，要走就快走，没人会留你。”

枯槁的手停在门闩上，她侧头，脸上流出怀念的神色“许多人就是这么错过的，一错过就是一辈子。”

我半支起身子，飘在酒里的霜月溢着流光。

我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卑劣:我怎样待他，就想着他也那样待我，还怀恨自己不被他摆在第一位。

可就这样没皮没脸的回去，我不甘心。

一璨灯花又一宵。

我偷偷扒在窗外，虞穆子正板着脸一本正经的看书。

我把头埋进衣领，一脸鹌鹑相。心道:入夜渐微凉啊。

“阿嚏！”

遭了，竟不小心打出个喷嚏，我滴溜溜翻下游廊，准备钻进廊下的假山。不料手还没摸着石壁，就被飞来的石头砸到了脑袋。

下一瞬落在肩上的手将我扣住。

“怎么是你?”看到来人是我，虞穆子大惊。

“嗯……你不是马上要过生辰了吗，有人托我来给你送礼物啊。”这话一出我霎时就后悔了。

虞穆子手一摊“礼物呢？”

我脸涨的通红，鼓囔囔道:“扔了。”

“那你来干什么。”

对啊，我来干什么。我懊恼拂袖，作势离去。

有双手藤萝似地缠上来，如同树干紧紧依附着大树。

“走了就别回来。”虞穆子板着的脸愈发深沉，身手却很实诚。

“不回来就不回来。”我将虞穆子的言行不一，衣冠楚楚发挥的淋漓尽致——嘴皮子翻着，脚也钉在原地岿然不动。

廊下饧波粼粼，翻飞的花瓣滑入潺潺的流水，绿如茵陈酒的水映满一轮月。

若花田婆婆不死，我想会在霞光飘飞的斜阳里，抽条出一对轻巧的翅。

这么说有点俗，可能和喜欢的人比翼双飞是件多畅美的事。

被摔得杂乱的地面上丢着那几支鸢尾，脏兮兮的花芯颓丧着小脸萎在瓦砾的碎片里。

想必是无千打不开那碧凝珠，上门来擒我，几番逼问问不出行踪，遂杀人泄愤。

花田婆婆中了无千的毒。我将所有的解毒丹都灌进她嘴里，奈何毒素已渗入俯肺，无力回天。

“虞穆子，不能再有杀伐了，碧凝珠已造就太多的血恨。我们得夺回碧凝珠——”

“毁了它。”

虞穆子释然的笑了。

他原也想毁了害灯烬丢命的碧凝珠，可碧凝珠于我爹何其重要，他只能对我隐瞒想法，一口咬定他也想争夺天下。

我看向虞穆子，发现他也正看着我。

我知，他也知。此番行动，一个不慎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六）

我们又回了一次月歆谷。

浩荡飞扬的雪籽，似刀口般划的人生疼。

“若我不在你身边……”

他用指腹点住我的唇“那我就在山下等——”他指着远处“初见的那座山。”

我抚上他匀停的眉眼，落在眉心的位置“找个真心喜欢你的，可你最喜欢的人必须是我。”

那深情的眸骤然燃起两团火焰。虞穆子偏过头，懒腰一伸，满不在乎的说:“娶一个哪够，得娶上一房。”

“从此以后过着妻妾成群儿女满堂的幸福生活。”

“你敢！”

静馆四周都有各派人马相继埋伏，我自幼在静观长大，带着虞穆子潜入林里的地下密道。

震天雷落地，爆破轰鸣，埋伏在静观外的人马蜂蛹闯入。这些门派都不想背上强取豪夺的骂名，皆不做始作俑者，只等着沆瀣一气。

我和虞穆子躲在灌木丛中，伺机而动，预备趁乱取之。

满天的落英将天空染成血红。

刀光剑气织出凛凛的风声。

惨嚎叠起的声潮逐浪高涨。

我掐着那批闯入贤香阁的人进入的时间，估摸着机关被耗的差不多了，和虞穆子闯入了贤香阁。

入眼即是无千的尸体。他走火入魔气绝多日，手里还紧攥着那碧凝珠，妄想着救自己一命。

虞穆子在前探路，我在后揣着碧凝珠，不过十步胸膛传来钝痛。

机关暗器正中心脏。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有毒。

“晴月！”

感觉到自己落入一个滚烫的怀抱，我缓缓睁开眼。

“别哭……”

我的手攀上他绯红的眼尾，触到颗浑圆灼烫的泪。

“别走”他埋在我的颈间，细语呢喃到“别丢下我……”

我攀附着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像只依风而起的蝶，他笑，你跟着他乐；他落泪，你也连痛凄洏。

我接住头顶坠落的桃花瓣“一树桃花要等到桃之夭夭，是一生一世。”

虞穆子喃喃道“我等着你，一生一世。”

“等桃花开了，我就回来。”

火堆旁的碧凝珠透出幽幽的绿光。

我闭上了眼睛。

双目赤红的虞穆子将碧凝珠丢入了火堆。

（七）

又是一年花开烂漫时。

“虞穆子！”我万般惬意的往绣塌上一靠，一只手搭着肚子，另一只手指挥着“我要吃芙蓉酥！”

虞穆子叹喟“早知如此，当日就不应该把碧凝珠丢入火堆，搞得我现在两头大，还得管肚子里那个小的。”

我朝他吐吐舌头。

世人皆知碧凝珠乃奇珍异宝，却不通开启之法，更想不到“无所得，即是得;以是得，无所得.”才是开启碧凝珠的关键。

“过不上妻妾成群的生活，你一定很失望吧。”

“有点”他凑上来，狡黠一笑“不过这样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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