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初识

“世人皆知，咱苏州城里，最有名气的便是那李家，而李家最神秘的，就是那三少爷……” 茶楼二层，说书先生正有板有眼地描绘:“这李三少，他从来没露过一次脸，有人说他丑陋无比，有人说他长相普通……”

茶楼里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先生说着那些不知真假的消息。在茶楼的角落，有两个少年正在低声谈论什么，一旁还有一个婢女。

“哈哈，丑陋无比，哈哈……”云毅实在憋不住笑意，只能捂着嘴偷笑。一旁的李豫则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公子，茶好了。”身旁的婢女为李豫倒满一杯茶水，又端来两碟茶点。“好，芍药，你也坐下休息吧。”李豫依旧看着前方，目不转睛地吩咐。

“是。”芍药很顺从地坐下，并把茶杯递到李豫手中。

“啧，”云毅的注意力马上转移了过来，问道:“阿豫，芍药跟了你多久了？”

李豫摇了摇头，恐怕也只有云毅会这么叫他。

“她……我也记不清了……”李豫想了想，摇了摇头。芍药轻咬嘴唇，道:“奴婢今年十五岁，跟在公子身边已有六年了。”

云毅上下一打量芍药，她穿着侍女的衣服，头发仔细地盘在脑后，又画了淡妆……

李豫轻抿了一口茶，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云毅，你今天带我出来不是有什么新鲜事吗？”

他说话时依旧目视前方，眼神中无比平静，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云毅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不经叹息。自己这位好友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和他走在一起，云毅表示压力很大。

“呼，”云毅长舒了一口气，才道:“当然是有好事情，要不你们猜猜看？”

李豫笑着拈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咀嚼。一旁的芍药白了云毅一眼，才道:“要说快说，不说我可带公子回府了……”

“别啊，我说还不行吗？”云毅马上开口道:“城东边的鹿鸣苑新来了个戏子，据说不仅长得国色天香，还有一副好嗓子……怎么样？一起看看去？”

李豫侧耳听了两句说书先生的故事后，才点了点头。

“话说这李家三少爷呀，他……”说书先生正讲到精彩处，一时间唾沫横飞。

周围的茶客也听得聚精会神，丝毫没人注意，李家的三少爷李豫刚刚离去。

对于那些茶客而言，消息的真假并不重要，只要有趣就够了。

“走吧，这回我可是特意把你带上了。”云毅自然地牵起李豫的一只手催促道。

“切，还不是没钱看戏，才来找我们公子……”芍药毫不客气地从云毅手中夺回李豫的手，轻轻握住。

李豫的眼神依旧是不变的平静，嘴角却不自觉地笑了。

云毅扫了一眼自己的粗布衣裳，又瞧了瞧李豫，叹了口气，道:“芍药，这你就说错了，看我和阿豫的衣裳都差好几个层次呢！”

的确，李豫的衣袍都是绣花的丝绸……

“那么，你愿意用一双眼睛，来换一生的荣华富贵么？”

李豫突然停下脚步，眼神依旧是静如止水，脸色却严肃了许多。云毅和芍药都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一时没反应过来。

“呵，”李豫勾唇一笑，道:“我们还是快走吧，免得赶不上听戏了。”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

云毅看着李豫的背影。他牵着芍药的手，靠着芍药的带领才能找到方向……

温润如玉的李豫，唯一的缺点，恐怕便是那双看不见的眼……

李豫身为李家的三公子，从出生以来便双目失明，李家为了他也没少寻访各地名医，却没有丝毫收获……

“公子，到了。”芍药拉着李豫的手，停下了脚步。

云毅这才从自己的沉思中反应过来，发觉面前就是赫赫有名的戏楼——鹿鸣苑。

此时戏还没开始，但台下已经是座无虚席。

芍药皱了皱眉，才牵着李豫的手，在台下找到几个空位。“小二，”芍药吩咐道:“拿一壶好茶，一碟点心。”

三人刚坐下就忍不住皱眉，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这儿实在是太吵了，台下的人们都是被这位“新人”吸引来的，这时，戏还没开始，人们便忍不住谈论起来。

“请各位都安静一些！”戏台上，主管正挺着他的大肚子，声嘶力竭地维持着安静，但却没什么效果。

“看那个主管，哈哈……”云毅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台上，急得满头大汗的主管。

李豫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要不，我试试？”

这时，从台下的阴影中传出一个声音，不大，却清楚地传到主管耳边。声音很空灵，像是轻轻的风声。

主管迟疑了一下，才道:“好，那就交给你了。”说完，主管就配合地下了台。

叮，叮……

她赤着脚走上了台，脚腕上还有两枚银环，偶尔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一身红色的纱衣在翻动间还若隐若现地露出雪白的肌肤……

有美人兮，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全场再没一人说话，都近乎贪婪地看着台上的雨萱。

雨萱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她知道自己很美，也享受着那些狂热，痴迷的眼神……

突然，她在众多痴迷的目光中发现一抹异色。那平静的目光，仿佛涓涓细流，能透过一切，直视她的灵魂……

雨萱心里一惊。

“呵呵，此女，本公子要了！”

一声爽朗的笑声打断了安静，只见戏楼的二层，一个身影翻越护栏，跳了下来。十几米的高度对他而言，仿佛只是小小的台阶。

人们看清此人的面容后，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说话。

“李言少爷” 主管赶忙陪笑道:“您怎么来了？快，给李少爷上茶。”他的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汗。

雨萱在台上，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是好，只能呆呆地站在台上。

李言嘴角扬起一丝笑意，指向台上的雨萱，又一次重复道:“此女，本公子要了！”

主管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这，这恐怕不能让李少爷如愿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甚至不敢看李言诧异的表情。

“哦？”李言一愣，才反应过来，有些恼火的道:“我想，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主管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冷汗:“这，这小的不能说！”

“呵呵，”李言不轻不重地淡笑了两声:“主管大人应该知道，在这苏州城里，我李言想要的，没人可以拦得住！”

主管的脸色变得苍白。

确实，李言身为李家二公子，在这苏州城里，算是一霸。

雨萱也是不知所措，看着强势的李言，不禁脸色有些苍白。台下的众人却没一人敢上前阻拦。

“咳，”一声干咳打破了寂静，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在台下的一个角落里，静静地坐着三个年轻人:一个侍女，一个穷书生和一个少年打扮的人。正是云毅一行人。

角落里的李豫缓缓起身，开口道:“二，二哥？”他起身面向的却是不知所措的雨萱。

这一下，全场都尴尬了。

芍药赶忙起身帮李豫调整方向。

“呃，”李言愣了两秒:“三弟？你怎么也在啊？”他笑得有些勉强，全然没有了之前的强势。

“那个，”李豫有些尴尬地道:“你，你不是答应大哥了，不再……”

“咳！”李言赶忙开口打断他的话:“三弟啊，我好像忘了给父亲请安，先走了！你慢慢玩……”

看着李言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台上的雨萱不禁噗嗤一笑，台下的气氛才有所缓和。

主管先是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又马上紧张起来:“这位公子便是传闻中，从不曾露面的李三少？”

李豫笑了笑，还没开口，便被云毅抢先道:“正是！还不安排最好的位置，最好的茶水？”

李豫见状，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任凭云毅安排。一旁的芍药则对云毅翻了个白眼。

“咳，”李豫轻咳一声，对一边的雨萱道:“姑娘，你继续吧。”

他的一声轻咳仿佛唤醒了发愣的雨萱。“嗯，”雨萱轻轻施了一礼:“今日多谢公子仗义出手……”

“呵，好好唱两曲吧……”李豫扶着一边的芍药，向着二楼的贵宾包厢走去。连云毅也厚着脸皮跟了上去。

雨萱一直目送着他们三人在二楼坐好之后，才微启红唇:“话天道无穷，却道黄花瘦……”

她的声音很清亮，像是珠子散落在银盘之中……

李豫的眼神平静地投向台上，心中却不知不觉地痴了……

“喂，芍药，”云毅轻声问道:“刚才那个李言，是什么人？”他声音很低，生怕打扰到李豫。

“他啊，”芍药本就无心听戏，索性就和云毅聊起天来:“他是公子的哥哥，李家的二少爷。”

芍药顿了顿，又道:“这二少爷从小就跟着大少爷学武，也有几分功夫，但没像大少爷一样从军，而是留在了李家。”

“哦，”云毅点了点头，随口接话:“穷文富武嘛，李家那么大势力，李家子弟习武也是正常……”

“其实，没有十年前那件事，云家也不会落后李家……”芍药轻声道。她身为李豫的贴身侍女，对于十年前的那件事，多少还是知道点消息的。

“哪还有什么云家啊？”云毅洒脱地笑了笑，道:“当年盛极一时的云家，如今，只剩我一人了……”

“不过，”云毅端起茶杯:“我一定要让云家重回巅峰，哪怕付出一切！”

芍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在三人看戏的时候，李言带着一个仆人在街上闲逛。

“二少爷，”仆人指向街边的一个茶铺，道:“走了那么久，不如进去喝杯茶水，休息一下？”

“嗯，”李言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才道:“小伍，你去安排一下。”

“好嘞！”仆人小伍马上到茶铺边，放开嗓子喊到:“这儿的人都出去！这里，我们公子包了！”

茶铺里，不少人都看了过来。当看到小伍身后的李言时，马上收起不满，赶忙退出了茶铺。

在这一带，谁不知道李言？只求别招惹到他。

几乎没用多久，茶铺便被清空了。

“二位，你们请坐……”茶铺里，只剩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她便是这茶铺的主人。

李言嘴角微扬，坐到一个位置上，不说话。

“还不把最好的茶水端上来！”小伍嚣张地道。

老太太不卑不亢地道:“禀公子，老身这里的茶水不分档次，但是，人却分档次。”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斜眼瞄了一眼小伍。

小伍一愣，不知道她的意思。

“人却分档次……”李言重复着这几个字，不禁一笑:“好，那就来一碗不分档次的茶！”

老太太转身到了一碗茶水，端了上来。

一只普通的碗，在碗沿上还有一个缺口。一碗普通的茶，淡黄色的茶水上还漂着一片茶叶……

一碗再普通不过的劣茶。

小伍眉头一皱，刚张开嘴，想破口大骂，却被李言挥了挥手打断了:“老人家，你不是本地人吧？”

“老身是外地人，才刚到这里来做生意没多久……不过是为了糊口罢了。”

“刚来的？”小伍抢在李言之前道:“那你要知道，这儿是李家的地盘，在这儿做生意，得交月供！”

“李公子，你的茶凉了。”老太太淡淡地道。

李言看向老太太的眼神变了变，似笑非笑地道:“老人家，怎么称呼？”说着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呵呵，他们都叫老身王婆。”

李言擦掉嘴角的茶叶，微微一笑:“老人家，你以后放心在这儿做生意，月供就免了。”

“呵呵，”王婆微微点头:“多谢公子美意了。”

李言看着王婆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越发赞赏地点了点头:“小伍，我们走吧。”

说着便起身离去，小伍也赶忙跟上。

“公子，稍等一下。”王婆突然开口:“您还没给钱呢。”

李言脚步一顿，然后从腰间掏出几枚铜板丢到桌子上，大步流星地离去，不去看小伍满脸的惊悚。

小伍跟了李言那么久，从来没见过李言买东西给钱……几乎没人敢问李言要钱……

李言丝毫没有在意身后的小伍，径自走出了茶铺。小伍见状，赶忙追了上去:“少爷，等等我……”

李言眯着眼，慵懒地散着步，唇齿间的茶香让他的心情更好了几分。街上的人看见李言的样子，都避之不及……

没人想和这个二少爷扯上一点关系……

突然，一个身影和李言撞到一起，两人同时摔倒在地！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人们惊恐地看着地上的李言，然后快步离开……

“少爷！”小伍赶忙上前扶起李言，同时又指责另一个地上的身影:“你走路不长眼睛啊！”

那个人是一副捕快打扮，头低垂着，看不见脸孔。

“你是新来的？”小伍扶起李言之后，便开始数落起面前的小捕快:“看见了我家少爷不知道躲开吗？！”

说着，小伍不等捕快站起来，便一脚踹过去……一旁的李言揉着后脑勺，没有阻止的意思。

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在戏楼里，如果不是李豫，恐怕没人能拦得住他。

小伍嘴角上扬，直接朝着捕快的头踹过去……突然，捕快轻飘飘地抬起右手，仿佛一个无心的动作，却稳稳地托住了小伍的一脚，同时，抬起了头……

一副娇艳的面容，丝毫不逊色鹿鸣苑的雨萱……

竟是个女子！

她白皙的手掌握住小伍的小腿，向地上一摔，同时起身，一脚将小伍蹬翻在地。

“管好你的狗！”

她冷淡地对着发愣的李言道。说完，便转身离去。李言只从女捕快腰间的腰牌看见她的名字:林夕。

“林夕……”李言痴痴地看着林夕已经没入人海的背影，半晌才缓过神来。

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小伍，李言转身，冷冷的道:“回府。”小伍吓得汗毛倒竖，赶忙起身跟了上去。

另一边，李豫三人才刚从鹿鸣苑出来。

云毅伸了个懒腰:“阿豫，你听了那么久，有意思吗？”他边说，边打着哈欠。

“呵，不知不觉间，已经在戏楼磨了一天了，真是为难你们了。”李豫笑着道。

云毅和芍药当然没那么热衷于听戏，只是陪着李豫在戏楼里发了一天的呆……

“公子，”芍药突然开口问道:“奴婢之前怎么不知道，您竟然这么爱听戏。”

李豫笑了笑，回答道:“我的双眼是瞎了，看不到世间的美丑。但我的心不瞎，至少还能听得见……”

“好了，阿豫，我今天恐怕要告辞了。”

云毅看了看天色，拱手告辞。

“嗯，”李豫点了点头:“那我们也回府了。明天还能一起游玩吗？”

“可能不行，明天我得去夫子那里上课。”云毅笑着拍了拍李豫的肩膀，走了。

李豫也扶着芍药，向李府走去。

云毅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繁华的街市逐渐冷清，地面上变得污水横流，一个个破旧的茅屋映入眼帘……

云毅的嘴角勾起苦笑，这才是他的生活……

他走进深处的一间茅屋里，这是他的家。只有一张矮床和一沓书稿，连小偷都不会光顾这里。

云毅并没有睡觉的意思，点亮了一盏油灯，便借着昏黄的灯光开始读书……

不管在人前，他有多潇洒，在人后，他都担负着复兴云家的重任，他不能停下。

李府，李家家主李长盛正语重心长地劝导着二儿子李言:“言儿啊，你也不小了，不能像你三弟那样，总得有个事情做啊……”

李言皱了皱眉头，不说话，只是沉默着喝茶。这茶的味道怎么感觉还不如王婆的茶水呢……

“你看你大哥，他已经去边塞杀敌，听说已经是个军官了。”李长盛继续劝说道。

“可大哥走了之后呢？青凤姐一个人等了他那么久，始终不肯嫁人。”李言反驳道。

李长盛一愣，才道:“青凤是个好孩子，也一定会是你的大嫂。等你大哥一回家，就立刻成亲。”

顿了一下，李长盛又道:“那都不是重点，你打算去做什么差事？明天我就给你安排。”

李言叹了口气，知道没别的退路了，以后闲不了多久了……

突然，他脑海中掠过一个背影，他几乎脱口而出:“不知当捕快，如何？”

“捕快？”李长盛一愣，随即点头:“也成，只要你别再像往日那样，到处乱逛，也随你了。明天就给你安排，早上去王管事那里报告。”

李言点了点头，便回房休息了。

长夜漫漫，此夜无眠。

李豫一个人站在李府的庭院里，任凭夜风拂过他的单衣，脑子确实混乱的。

他不知为什么，耳边仿佛还有雨萱动人的歌喉……他长这么大，这种感觉是头一回。

“豫儿，还没休息啊？”一个温柔的女声传来，同时还有一件外衣披到了他的肩上。

李豫先是一愣，然后微微一笑:“青凤姐，你也没休息啊？还在想大哥吗？”

“呵，你猜得挺准。”青凤笑了笑，与李豫并肩站着:“你大哥从军之后，就很少回信了……”

“是啊，”李豫虽然看不见，但也能感觉到青凤的惆怅:“大哥远在边疆杀敌，现在边疆的战争又越来越频繁……”他的语气里带着感叹。

“那是你大哥自己的选择，”青凤也感叹:“他在边疆多久，我就等他多久！他离别前，不是说要娶我当将军夫人吗？”

李豫苦笑了一下:“青凤姐，难为你了……”

青凤出身贫寒，却和李昊相爱了。后来，李昊从了军，青凤便留在了李家。虽然还没成亲，但已经是内定的李昊的妻子。可怜青凤为了李昊独守空房那么多年……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青凤扶住李豫的胳膊:“走吧，我送你回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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