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华如水,洒下一地银霜,她倚着厚重的宫门,望向阴蓝的苍穹。冰莹的圆月在她漫着薄雾的眼眸中,宛若一面幽冷的古镜,锦瑟年华正嘶嘶淌走……
“皇后娘娘,方才倾香殿的宫娥过来传话,说贵妃娘娘胎息不稳,皇上正赶过去呢,今夜,定是不来了。”宫女小声禀告着,一边偷觑她的神色。
她冶丽的脸颊被月光染上一抹清冷:“知道了。”
“娘娘是六宫之主,理应照拂后妃,要不这会儿就去倾香殿探看,也好让皇上和贵妃知道您的心意。”
“心意?”唇畔牵起一丝苦涩,但她还是点点头,迈出了宫门。
七岁那年,太后特意让父亲将她送到御学院,做太子的伴读。她和太子青梅竹马、情谊笃深,后来又多了一个女孩,便是如今的贵妃。女孩喜欢跟着她,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她也将她视作最好的玩伴,与太子玩耍时也都带着她一起。
“姐姐,你待我真好,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哦。”
“我们秉性这么相似,以后不会喜欢上同一个男子吧,那我一定会让给你,因为你待我这么好呀。”女孩如是说着,一脸的天真烂漫。
十五岁那年,太后下懿旨让帝王迎娶她为皇后。女孩却向帝王和她撒娇:“皇上哥哥、泠月姐姐,我们三个自小一起长大,从未分开过呢。妍妍要和你们一起,你们去跟太后说情,来个双喜临门好不好?”
于是,皇城锦绣,繁华漫天,红妆十里,后妃同娶。
“姐姐,我说到做到,将后位让给了你,如今你凤袍袭身、享尽荣华,皇上的宠爱该让给我了吧?”贵妃依旧如从前般美丽纯情,只是眼中的冷漠、唇角的冷笑,让她不甚疏离。
她看着贵妃跟帝王撒娇、哭诉,甚至还甩起了阴谋手段,惹得帝王对她误会重重,却对她无尽怜爱恩宠。
她从未替自己分辨,只夜夜守着天边的月亮,从残缺到圆满,又从圆满到消亡——
没有爱,一切皆是空谈。你既愿意信她,那就信吧,最好能永远信下去,别像我,情恨折磨、爱恨蹉跎……
侍从知道他们三人自小就是玩伴,没有那么多礼数,又兼太医嘱咐贵妃要静养,便没有通报,直接让她进了内殿。
行至雕花槅门,她又听到一阵嘤嘤啜泣,心底涌起烦厌之意,欲转身离去。
“皇上哥哥,别查了,是、是妍妍自己饮的红花。”
“什么,你为何要这么做?!”
“妍妍不想孩子受苦……即便是皇长子又如何,以后还要看嫡子的脸色,受嫡子的欺负,像妍妍这般小心翼翼,生怕惹皇后不高兴……”
“都因温丞相是朝中重臣,母后才执意让朕立她为后,让妍妍如此委屈。”帝王心疼地安慰佳人:“温丞相既是元老忠臣,就更该知晓功成身退的道理,否则惹祸上身,就别怪朕之前没有劝告过、”
“砰——”额角撞到槅门上,生疼,惶惑与痛楚顷刻袭遍全身,她不可抑止地颤抖着,泪水如抛珠般披了一脸。
“泠儿、我……”
她蓦地回神,推开那抹明黄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去。
“皇上哥哥,皇后生气了么,怎么办,都是妍妍不好,她不会怪罪妍妍吧。啊,好疼!皇上哥哥救我……”贵妃痛苦地呻吟起来,帝王僵在门边。
她已不愿再等他的选择,逃也似的跑走了,一路月冷霜浓、凄风伴愁,御花园馥郁的花香只觉得压抑沉重,就好似心底恣意漫延的苦楚与疼痛。
惝恍间,她看到一泓冰滢的湖面,圆月倒映在碧水中,幽美澄净得好似另一个世界。她低头看着镶金缀玉的凤袍,振翅欲飞的锦绣凤凰精致绝伦,却飞不出这情海的泥沼。
她解下锦缎衣带,凤袍从身上滑落,身心倏然变得轻盈,好似走出荆棘丛般解脱自在。她将钗环卸尽,唯剩一件月白纱裙,赤足朝水中走去,银色月华渐渐湮没纤细的(身)体。
“泠儿、泠儿……”帝王的呼唤似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她轻轻侧头,浅然一笑,秀逸绝尘的容颜在月光中定格为永远。
九岁那年,母后又给他安排了一个伴读。
“泠月是丞相的掌上明珠,也是你将来的皇后,你要好生同她相处。”
他闷闷不乐地点头,自懂事起,所触及的一切皆是安排好的,饮食起居、学业消遣……已有的几个伴读全都是权臣贵戚之子,现下更好,又添了个小姑娘,直接把他的一生都给定了。
“民女温泠月见过太子。”小姑娘人如其名,温文如玉,清泠似月,大家都簇拥着过去示好,唯他敛着眉毛,低头看书,不愿这么快就妥协。
“太子殿下。”她轻轻走到书案旁边,小心地望着他。
“嗯。”他冷淡地应了一声。
“是不是担心我太笨了,会耽误你的功课?”她怯怯地问道。
“本来嘛,小姑娘家有几个肯念书的。”他不屑道,却忍不住偷觑她宛若明珠生晕般的可爱脸颊。
“那我帮你研墨,你教我好不好?”
“唔。”他继续冷淡,心里却漾起圈圈涟漪,倘若母后不特意嘱咐,自己定会喜欢她的,可她这般待自己,是不是也因为母后嘱咐过?
他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窃笑声,抬头一看,小姑娘的脸上溅了几滴墨点,成了小花猫,也撑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啦?”她还未反应过来,一双澄澈的星眸映着他的笑容,唇畔也跟着弯起弧度。
“好了,不逗你了。”他拭去她脸上的墨渍,卸去冷傲的面具,神情温柔:“别担心了,以后都带着你。”
即便是安排,也是最好的安排,带着她共度一生,便是诗中说的无忧岁月、静好时光。
可是,那个女孩出现了,如影子般跟在她的身后,天真烂漫的笑颜中,一双眼睛却燃着火。
“太子哥哥,为什么我们要听从长辈的安排呢?父母让我去讨好璐亲王,可我偏不,我就是喜欢太子哥哥。”
“我不想像泠月姐姐那样,因为顺从长辈而暗自伤心,我要做自己的主。太子哥哥,我们一起拿回自己的人生,好不好?”
他牵起了那个女孩的手,她眉头微微一皱,旋即又一如既往的温柔。
她从未和他说过自己的感受,似乎是对自己听命长辈安排后的惩罚,一切都默默忍受。
然而,在她凄绝的眸光中,他突然惊觉自己错过了太多。
“泠儿……”他胸口一阵闷痛,慌忙追了出去,可她冰凉的柔荑将他推开,心已然凉透。
袅袅轻雾中,她侧头浅笑,宛若仙子隐入云丛,浓郁的花香顷刻消散,只剩那轮明月,洒下一道银辉,如剑锋般直刺他心口。他知道,一生的静好时光,就这样被自己断送了——
她从小就嫉妒一个皎如明月的女子,高贵的出生、绝尘的美貌、清雅的风姿……更有那璀璨光华的前程。
她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从儿时玩伴到闺中密友,再到最耀眼的情敌。
“同为女子,为何我就要费尽心机地讨好,绞尽脑汁地奉迎,才能在皇宫维系这一席之地。而你,却心安理得地披上瑰丽的凤袍,用清泠淡泊的神情,看着天边的明月,仿佛我苦心追逐的一切,都是那般微不足道。”
她不止一次在梦中质问,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定要取代她的位置,为自己赢一个圆满人生。
而今,她终于如愿以偿,穿上那袭奢华绮丽的凤袍,比想象中还要美/艳,却也比想象中还要沉重。
一步一步,踏着血色宫锦,走上了梦寐以求的锦绣之路。
“皇上……”她拥住正在饮酒的帝王,娇婉柔(媚)的声音,连她自己都快感动了。帝王缓缓抬头,迷惘的眼睛瞬间绽放神采:“泠儿,你回来了!”
“皇上哥哥,你说什么胡话,我是妍妍啊!”她娇怨地噘嘴,背脊却刮过一阵阴风,不禁打了个寒颤,侧头朝一旁的鎏金雕花落地镜看去,惊见那个女子的身影,正袅袅娉娉地立在自己面前,就如同她曾经一直跟在她身后一样。
“不!不,走开……别跟着我!”她拼命摇头、双手乱挥,尖叫着朝宫门外跑去,却被曳地的凤袍绊倒在地。
长夜如墨,宫锦似血,比任何一次嫉恨的噩梦都还要可怖。然而,她朝思暮想的瑰艳凤袍却似荆棘般将她箍在这片黑云与血泊中,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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