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五年二月,谷王朱橞恃建文四年为燕兵开金川门之功,愈加骄横霸道,夺民田,侵公税,杀无罪之人。更为甚者,朱橞大肆招兵买马,造战舰弓弩器械,习兵法战阵,谋于元夕献灯,选壮士教之音乐,同入禁中,伺隙为变。
朱橞甚至还对外宣扬,“往年我开金川门放出建文帝,今在邸中。我将为申大义,事发有日矣。”
朱棣起先对他的骄横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至他借开金川门之功,及建文帝的下落煽动民间情绪,意欲造反,最终到了朱棣忍无可忍的地步。
朱棣大怒,“朕待十九弟甚厚,外人常为朕进言,朕一直不忍相信,如今他真的坐实了。”
他神色微变,却对主张杀朱橞的言论不置可否,只是立即下命中官持敕谕召朱橞入朝。
诸大臣廷劾朱橞曰:“周戮管、蔡,汉辟濞、长,皆大义灭亲,陛下纵念朱橞,奈天下何?”
朱棣静静地听着,并无多言,只是伤感地说:“谷王是朕的十九弟,朕还是让诸位兄弟一起商议吧。”
后事情发酵到无可转圜,周王朱橚、楚王朱桢、蜀王朱椿等知道皇帝的心思,纷纷上议:“朱橞违祖训,谋不轨,踪迹甚著,大逆不道,诛无赦。”
朱棣闻罢,倒是默了一会,才无奈地说,“诸王群臣奉大义,要朕按国法处置,朕也实在没办法再包庇十九弟了。”
于是,朱橞及二子皆废为庶人,官属多诛死。
朱橞闻言,瘫坐在地上,好一会忽然站了起来,指着朱棣说道,“废我?当年若非我打开金川门迎燕兵,四哥,你如今又该在哪呢?”
朱棣看了他一眼,目光中的神情讳莫难测,却只是淡淡地说,“你原该伏地请死,正是朕念金川门之宫,留你一条命。”
说罢,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只是摆了摆手,“去吧,十九弟。”
我静静地看着朱棣,在处置朱橞一事上,他看似百般宽容这个弟弟,却放任朝臣及其他王爷上言诛杀朱橞,最后逐为庶人,世人只当皇帝顾念兄弟旧情,非忘恩负义之人。
若问我如何看待朝堂权谋之中的朱棣,其实,从他攻入应天,在奉天殿内一刀将发现建文帝尸骨疑点的士兵毙命的那一刻起,我已经学会了尽量不去评论他作为皇帝的所作所为。
他见我神色漠然,若有所思,嘴里只是轻笑了一下,随即淡淡地说道,“你看,不是我不肯放过允文的下落,是他们不肯放过我。”
语间漠然,不再多言。
……
永乐十六年,姚广孝病重。
朱棣这许多年,皆往来于南京、北京之间,并几次征伐蒙古。姚广孝则都留在南京,辅佐太子朱高炽监国,又奉命教导皇长孙朱瞻基。
朱棣去探视病重的姚广孝的时候,我请他带我一起去。
姚广孝已许久不能上朝,当我们在他下榻的寺庙见到他时,他几乎已经奄奄一息,只是披着一身素衣卧床躺着,如清俊山间的枯木,几近干瘪衰败。
朱棣淡淡问他,“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姚广孝说道,“僧人溥洽被关在牢里已经很久了,希望能赦免他。”
溥洽,正是建文帝的主录僧。
当初,朱棣进入应天,有人说建文帝装成僧人逃走了,溥洽知道这件事,有人则说建文帝藏在溥洽家里。朱棣便以他事为由禁锢溥洽,而命人到处寻找建文帝的下落,一直都找不到,溥洽被下狱已有十余年。
直到这时,朱棣答应了姚广孝的请求,马上下令将他放出来。
姚广孝勉力支起身子,叩首拜谢。
我有时候在想,姚广孝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在帮助朱棣取得皇位后,姚广孝原本可以向朱棣索要金银财宝,香车美女,或者权力,而朱棣也一定会满足他的要求。
可姚广孝却什么也不要。朱棣赏赐给他的金银、宫女、宅子,都被他退了回去。除了上朝继续为朱棣出谋划策,下朝他依旧素衣清粥当他的僧人。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朱棣也从不勉强他,没有像其他君王忌讳功臣一样,始终善待他。
我望着朱棣和姚广孝这对君臣,心中感慨,君臣际遇,世间难得。正如当初姚广孝识得燕王雄心霸业、不甘人臣一样,或许也只有朱棣知道姚广孝平生所做为何。
姚广孝抬头瞧见我,默了片刻,“姑娘,别来无恙。”
我并没有像看望病人一样神色戚戚,见他瞧我,我也只是浅浅笑着。
姚广孝不似方才与朱棣说话时的严肃,语气淡然,断断续续地说,“贫僧记得,初次见姑娘时,姑娘说道相士袁珙曾说贫僧眼三角,如病虎,天性必然,嗜好杀戮,所以姑娘很好奇我这个人。”
我轻轻回他,“那时不识先生,好奇也是有的。”
他忽然默了默,“姑娘识得天外天,贫僧想问问姑娘,以后,世人会是怎么评价贫僧的?”
我没有去多想他为何会问我这样的问题,只是想了想自己心中的评价。
“先生胸有丘壑,心怀抱负,用自己的方式度过了一生,做成了自己想做的事,千年以来,能有几人?况先生不以名利而喜,又何以人言而悲。后世旁人碌碌者如何评价,我想,先生早已听不清,也不想听了。”
朱棣抬头沉沉看着我。
姚广孝点了点头,看向朱棣,“皇上得姑娘所伴,应再没有遗憾了。”
这次看望姚广孝没多久,他就病逝了,终年八十四岁。
朱棣废朝二日,以僧人的礼制安葬姚广孝,还亲自为他撰写神道碑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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