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军官一看,淡定地推来了长桌。
“来来来,买定离手啊买定离手,是赌秦小将军赢还是安北将军输呢,仅此一次!有兴趣的来捧个场啊!”
副手笑容满面地站在长桌前呦呵,手里还捧着个算盘在“嗒嗒”敲珠子。
看着纷纷挑起兴趣下场开赌的众将领士兵,军官和副手相对视一眼,一起露出一个惺惺相惜的笑容。
秦空是带三千轻骑兵走的。
走的那天是凌晨,没有送师宴,没有每次出征前的那一碗清酒,他只带走了三千骑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城池。
就连三千轻骑兵也是秦空确定了他们家中有其他兄弟姐妹,能替他们孝顺父母,才同意他们跟着。
安北被军官的紧急报告声吵醒,才知道秦空早就走远了。
这一离别,注定要分离很长时间。
甚至再不相见。
安北立在城墙瞩望远方,久久才收回眼神。
“走吧,那小子早就走远了,居然都不肯见我最后一面。”他叹息着下了城池,不着痕迹掩饰着泛红的眼眶。
“我说昨晚怎么突然找我喝酒,把我灌得烂醉,臭小子从小就鬼精鬼精的。”
军官跟在他身后,难得的没有吭声应和。
他也跟自家将军一样,努力压下喉间的酸痛哽咽。
真没用。军官心想。
靠一个才二十的年轻人给他们拼命,真没用。
把所有希望押在那平均年龄跟他儿子一样大的三千轻骑兵上,真没用。
他们连秦大将军最后的血脉也护不住,真没用。
无力感流淌到四肢百骸,军官说不出一句话。
安北一看自家军官这幅德行,敲了一下他的头。
“行了,秦空拿命挣出来的机会可不能浪费。传令下去,从今天开始加强训练,如果他真能成功,一举击退匈奴指日可待!”
军官:“是!”
回到了自己营地里,安北心情沉重地坐了下来,正要端起面前的酒碗继续喝,余光忽然瞟到了一片白。
定睛一看,是一张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
无需送别,活着再说。
一直憋在眼底的泪终于忍不住掉了出来。安北拿手捂住脸,身体躬了下去,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指缝里滑落。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秦空看着吊儿郎当,实际上最护短,当初骂他蠢笨,竟然会被一些低品文官耍弄,可还是转头就帮他报复了回去,让那些文官丢了大脸。
他还知道,儿子死在战场上的爹娘,没有丈夫的遗孀,甚至没见过父亲的遗孤都被秦空暗地里接济过。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秦大将军座下战死士兵的家属。
秦时炎死了,慢慢的那些烈士也被遗忘的一干二净,可他安北记着,秦空也记着。
安北抹了一把眼泪:“臭小子,老子还想着在你出征前解释一下来着。”
他想解释一下,他安北从来就没有讨厌过秦空,他就是羞愧,年纪大了还没什么本事,打退不了那些蛮夷匈奴。
他就是……觉得自己给秦大将军丢人了。
如果是秦空听到这话大概会来一句:你挺有自知之明的。
可惜这次他的旁边再也没有那个会嘲笑他的秦空了。
……
大漠烈阳高照,灼烧着枯草,狼烟似起似灭,万里黄沙宽广无垠。
大风卷着滚烫的沙硕呼啸而过,三千军队皆轻装简从策马而行,马蹄扬起漫天风沙,粗糙干厉地打在腿腹。
领头的青年一骑绝尘,如飞箭般掠过。马蹄踏过枯草,越过沙坡,穿过沙丘,青年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前方,从未往后看过一下。
不回头,便是不盼归期;不见牵挂,才能不惧生死,舍命沙场。
他的后方是皇舅,是安北,是大康千千万万的百姓;他的前方是断臂残骸,尸山血海,无边归期。
大漠无疆,容不下一个少年郎的明朗。秦空把所有的少年意气,热血潇洒甩在了这片大漠上,无论生死。
秦空低声笑着对身下的骏马道:“小马,你我怕是要死在这儿了,怕不怕?”
棕黑色烈马一如既往地不理自家傻x主人,全身的肌肉紧绷,优美壮硕的身躯上下起伏,飞奔在沙漠上。
秦空笑弯了眼睛,用来包头防止晒伤的粗布也掩盖不住他身上的肆意。
他一拍马背,直起了身,笑声应和着风吹到了烈马的耳边。
“如果真能活下去,主人绝对给你找个漂亮母马,绝不食言。”
管它千山万水,管它大漠湖海,踏过去,翻过来,他秦空总能拼出一条路来!
一人一马近乎凌空狂奔,奔向了天地相接的远方。
秦空沉沉地睡着。
噩梦就像雾一样死死缠绕着他,把他又拖回了行军打仗的那几个月,再一次让他直视夜晚无数次把他惊醒的梦魇。
梦是红色的,恶心的,丑陋的。
在他第一次划开一个人的脖子的时候,没人知道他腿有多软,有多反胃。
太真实了,皮肉破开的触感太真实了,温热湿润的鲜血喷溅到脸上的感觉太真实了,手上黏腻鲜红的血液太真实了。
他几乎抖着手杀了一个俘虏,一个早就被关在军队里,只等首领来处罚的俘虏。
他强撑着自己走下刑台,用冰冷无情的声音下发扔尸的指令,再软着腿脚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之后是无尽的呕吐和搓洗。
梦境更深,他又梦到了那个村庄……
两月前。
秦空难得从马背上下来,牵着马绳慢慢悠悠地走。心情是相当好,也不能不好,沿路抢了不少敌军,兵马日益增多,人也养的越发强壮。
此时此刻他心里美得冒泡。
一美他就想四处跑动跑动,也没叫其他人,自己领着马就溜达了出去。
秦空牵着马,从营地出发,沿着偏僻小路就走,还边走边哼歌。
“啊……郎君啊……”
“莫回头……”
“爷娘在后泪流……”
唱着唱着他就拐了调,转的是山路十八弯,十分刺耳难听。
小马可能也觉得难听,“噗……噗……”打起了喷嚏,眼神十分鄙视加不耐烦。
看的秦空牙根痒痒,直接上手搓着小马壮硕的马头,把马的棕黑色须发都搓得炸了起来。
“你这马真不够意思,吃我的喝我的,还敢嫌弃我唱歌难听,你说说我该怎么罚你。”秦空嘻嘻笑着,他私下里还是当初长安公子的做派,嬉笑怒骂从不掩饰。
边笑边闹,不知不觉他就走了老远。慢慢的周边杂草丛生,偶尔又有几只萤火虫飞过。一发现自己走远了,秦空立马掉头。
“走,回去吧,营地里该开饭了。”
还没走出两步,附近的杂草丛突然传出希希嗦嗦的声响,秦空脚步一顿,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
他仍然边走边笑,神情自然地拍着马头。
“你说说你,长得这么俊就应该多去接触接触母马生一窝小崽子,整天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小心最后没马要你。”
他左手拍着马,右手拇指慢慢扣上剑柄,整个人姿态随意,看着没有丝毫攻击性。
“不过瞧不起人也不错,毕竟……”秦空眼神一厉,右手手腕翻转,锋利的宝剑“刷”的一下划过空气,留下寒冷的银痕。
“比当老鼠好啊……”
冰冷的寒光在夜色中四起,冷嗤声伴随着凌厉的杀招如约而至,秦空脚步一踏,宝剑直刺草丛。
“啊!!!别杀我!别杀我!!”草丛里突然滚出来一个体格浑圆的男人,涕泪横流哀声求饶。
秦空自从军后就没见过这么怂的,乍一见还挺稀奇,用剑指着男人的眉心,冷声质问:“哪里来的?”
男人惊恐地瞪着眉心处的剑尖,哆哆嗦嗦地说不出来一句话。冷汗从他满是肥肉的脸上滑落,更显得整个人油腻可笑。
他忍不住裆下一湿,一股腥臭味传开,竟然直接被吓得尿了裤子。
“操!”秦空低骂了一声,成功被恶心到了,干脆利落收了剑后退三步,离得远远的,“一个大男人,你他妈至不至于。”
“赶紧说,鬼鬼祟祟地想干什么?!”
男人被喝得从惊恐里面清醒,赶忙换了姿势双膝跪地,冲面前这个张扬跋扈的青年疯狂磕头。
“军爷,您是军爷对不对?您救救我吧,求您救救我吧!”
眼观着此人肥头大耳,一身膘肉,体格在边关可算是难得一见的肥硕。此刻冷汗直流,面貌惊恐,瞳孔涣散,可见是真被吓得不轻。
“救你什么,把话说清楚点。”秦空直皱眉,眉眼都透着掩饰不住的厌烦,也不知道是被味道熏的还是被这懦夫气的,“站起来!有点骨气!”
男人就叫刘金宝,一听这话就不敢磕了,抖着腿勉强站了起来,可还是躬着腰低着头,时不时悄咪咪抬眼观察着青年的脸色。
秦空把人带离了原地,走到了另一处草丛旁,远离了地上那一滩尿。
“说吧,发生了什么。”
刘金宝左右看看,确定没有人后就要凑过去在秦空耳边说悄悄话,把秦空骇得退了一步。
“慢着,你就在原地说别过来!”
一裤兜尿呢,对身上有多脏没点数吗。
刘金宝尴尬地停了下来,点头哈腰的说:“行,军爷您别气,小的不过去。”
“小的是刘家庄的普通农民,这两年来仗打得是越来越厉害,那些蛮人抢我们的粮食,侮辱我们的姑娘,多少人家破人亡。”
农民?秦空瞥了一眼刘金宝。
“这些蛮人实在该死!不仅烧杀抢掠,还勾结我们村里那些汉子,一个个竟然都成了蛮人的走狗。”刘金宝脸上肥肉抖动了一下,脸上出现了义愤填膺的神情,整张脸因为尚存的恐惧而逐渐变得扭曲。
“军爷,求求您救救我吧,我不肯做那些蛮人的走狗,村里的汉子竟然要抓我把我杀了。我连夜跑出来的,实在是没办法了啊!”刘金宝说着,又开始下跪起来,边磕边哭。
这人实在胖的可笑,多可怜的姿态做了也瞧着蠢笨的很。
“行了。”秦空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带路吧。”
刘金宝先是一喜,可见秦空连马都绑在了原地,决定自己一个人前去刘家村的行为,整个人都震惊了。
“您、您就自己一个人去,不带些兵马什么的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秦空看见他不信任的眼神,忽然唇角勾起了一抹冷戾的笑:“我杀的人比你见过的人都多。”
他耍起狠来像模像样,眼神阴郁冷漠,周身都是阴鸷狠绝的血气,俨然就是一个噬杀变态的疯子。
把本就胆小的刘金宝吓得连忙从地上跳起来,话都说不出来了。
秦空嫌他脏,踹都不想踹,只口上催促:“赶紧带路。”
刘金宝这才转身带路,带着秦空朝前方走。他看着痴肥,身子走路时一颠一颠的,可好像很熟悉这一带,不停转弯跨石,居然还显出了灵活之态。
秦空身手好,利利索索地跟着人,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期间拐了不知道多少弯,才隐隐看到了村庄模样。
秦空让刘金宝停下来。
“就这儿?”他问。
刘金宝到刘家村村口后反而放松了一点,赶忙点头道:“是,是这儿,军爷想怎么对付他们。要不咱们还是回去搬军队吧,这群走狗人多势众,两人打不过啊。”
秦空一听这话就笑了,他看着刘金宝胖胖的脸,歪了歪头。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对付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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