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坐在一侧,小皇帝说什么,她也只是听着。听到这一句,她依旧没有回话,却打心眼里认可小皇帝的说辞。她初时回到京城,大街上空无一人,偶尔走过一二人也是行色匆匆。
“这里没别的人,你不必拘束。”
小皇帝见她不作声,又继续开口。说不出两个人中,谁更拘束。
陈十七略点了点头,实在是不知道该和小皇帝说什么。
小皇帝也觉得拘束得很,扯了扯嘴角起身到了围栏边,这里的视野最好,四下的光景一览无余。
陈十七也抚裙起身,行至小皇帝身后站立。
“若今日坐在龙椅上的不是我,这上巳节应该要比今日还要热闹。我无德无能,坐在龙椅上,就只是个摆设。或许,那花几上的花瓶还有几分美丽可观,我却没什么好看的。他们该是怨我的。”
陈十七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毕竟,烛相手里的权力太大,朝中多数的忠良也已经驾鹤西去。若小皇帝有心要重振皇威,只怕会重蹈先帝覆辙。
“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
小皇帝又是一声叹息,眸中的情绪有些低落。纵使读了圣贤书,于这凋零的江山也无益了。
清风徐来,凉意让他打了个激灵,眼神扫过身后的陈十七,笑道,
“听闻前几日你跳进了烛家的斗兽场,可有受伤?我一直在宫里,不方便出宫门。也没有去看你。”
陈十七倒是没想到自己跳进斗兽场一事能广为人知。此时想起来,只觉得当时手脚太快。若烛豪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只怕她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若因自己打乱了方京墨他们的计划,只怕自己就罪大恶极了。
细细一想,自己是如昔归所言变了,可又如方京墨看到的,并没有任何改变。
小皇帝不能随意出宫门她是明白的。前几日小皇帝身边的水月亲自带了人送了些压惊的药物并一些平常用的衣物饰品。水月不是其他的丫鬟,将衣服送了她便收了,水月一样没留,把东西放下就离开了。
陈十七略一俯身谢过了小皇帝的关心。
“我知道你和我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知道该同你说什么。只是想出来看看,哪怕没什么人也是好的。我……让水月把方少卿一并叫来了。你们下去聊聊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就行。”
陈十七没想到小皇帝会做出这样周到的事情,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
小皇帝见她这样,脸上倒有了喜色。
“早知道会吓到你,我就不让你上来了。”
小皇帝挥了挥手,“你去吧。我在这坐一会儿就好。”
陈十七心里有些复杂,还是俯身回了礼往画舫下一层去了。
还没到一层就见到了站在窗户边的方京墨,方才的情绪都不再重要。
雕花的窗格因有了这样的美女变得精致了。
她放轻了脚步,双眸紧盯着窗边的人。
她今日没有穿官服。
上身是凝脂色短衫,恰与其凝脂般的肤色相称;下身是一件藏青色的长裙,这倒是没什么出彩的地方,甚至比不得外面那些轻歌曼舞的娘子;只是外面这条帔子,赤霞般的颜色让人眼前一亮。头上的高髻简单地别了只金簪,小巧的一只,并不怎么引人注目。不过,这些都比不得她本身的绝色。
她从来都是这么好看,只是今日更好看。
“瞧什么?”
方京墨挥了挥手,见她还在发愣,不由得莞尔。
“难得少卿不穿官服,极难得的绝色,不多看几眼赏心悦目,岂不是暴殄天物?”
陈十七忽然回神,俏皮地捏了捏方京墨的脸,小跑着下了楼梯。
“我穿官服你也打趣我,不穿你也要打趣我。你这人,忒难满足了吧。”
方京墨不急不慢地走到了小几边,轻抚裙角跪坐一侧。
陈十七捋了捋裙摆,也坐了下来。
“今日上巳节,可有什么热闹的?”
从大理寺往这边来,大抵是穿过了西市的,哪里的铺子繁多,热闹也多。
方京墨垂眸略一思索,而后嘴角一翘又迅速落了回去。
“桥边有个小贩,卖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稀奇古怪的?有多奇怪?”
陈十七听她这样一说来了兴趣,微微前倾着身子盘问起来。
方京墨见她如此,清了清嗓子,眼神扫过眼前的茶具。陈十七立刻明白,取了茶匙等她继续说下文。
“这物件呢,是个稀罕的铜镜,却又与姑娘家常用的不同。”
“哪里不同?”
陈十七倒好了茶沫,瞧了她一眼。
方京墨指了指一侧的水壶,又道,“一面是姑娘的模样,身着丁香小衫,发髻高梳簪珠子,一双杏眸含情脉脉,朱唇皓齿梅花钿;另一面可不得了,照出的——竟是个小泼皮无赖。”
陈十七初时还一句一点头一应声,到方京墨说完才发觉不对。仔细瞧瞧茶盏里映出的自己,可不是那个姑娘吗?再一细想,原是在借着故事打趣自己。
“呸。”陈十七气急啐了她一声,见她要伸手拿茶盏,立刻拉过来护在身前,瞪她一眼,又道,“好几日不来见我,一见面就打趣我,枉我日夜忧心,实在不值。”
“诶。逗你玩的。茶怎么也不给吃了。”
方京墨起身去够她护在怀里的茶盏,陈十七一伸胳膊抓住茶盏,猛吸一大口,把茶盏干了个底儿朝天。
“偏不叫你吃茶。”
陈十七拿着空空的茶盏在方京墨面前晃了晃,得意地一用力砸在了小几上。茶水太多,喝得太猛,脸上都沾了满脸的水,一时有些难堪。
方京墨见她狼狈地擦脸,笑意更浓。从袖中拿出了手帕,仔细帮她擦了擦。
“你还笑。”
陈十七一抬头就是眉眼带笑的方京墨,丢开了手里的手帕,冲着方京墨追了过去。方京墨担心声响太大吵到二层的小皇帝,一把拉住了陈十七的腰。陈十七右手直奔她腰间去了。
“我认输,我认输。”
方京墨被她一闹,笑得几乎要岔气,忙抓住她的双手将她锁在身前。
“我错了,我道歉。以后绝对不会再说你是无赖。”
陈十七瞧着她认真的模样点了点头,忽的一顿,又盯着她,“那泼皮就可以吗?”
“不说了,再不说了。你是十七,不是别的。”
二人笑罢,方京墨松开了她的手,推着她到了窗边。
“今日是上巳节,窗外的春意不该错过。”
“城外也该是春意盎然了吧。”
陈十七忽的安静下来,直勾勾看着岸边的杨柳依依出神。
方京墨也止了声,她的意思,她明白。
只是……现在太危险。
夜幕微垂,陈十七才从皇宫出来。天空中大片的群青色一下摊开抹匀,几团伽蓝的云团缀成了几片,星星几不可见,只有月亮裹了层薄纱守在一侧。
过了晌午,京城的天就开始积攒云彩了。上天也是怜悯众生,留了几个时辰给这群可怜的人寻欢作乐,又留了几个时辰让他们垂影自怜。
瞧着空旷无人的大街,氤氤氲氲的枯黄烛光,白日的一切都好似一场梦。如今梦醒了,一切都化作了虚无。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几声咕咕的鸟鸣,出现得突然消失得也迅速。
她拒绝了皇宫里的马车,从容不迫地走在这条长街。静静感受着春日夜晚的魅力。
拐进巷子里,才能偶尔听见乐器的缥缈声,多了些人间的实在感。
四周的树上间或有些哗啦的树叶声,刀枪碰撞发出的砰砰声也给这夜晚增添了一些乐趣。颇为可笑的是,到现在,他们都没有放弃这份宝藏。
进了大门,谢过了送她回来的水月,目送这群人消失在街角,她才迈步往祠堂去了。
今日,本也是清明,该是她去看望父母的日子。
推门而入,烛光摇曳,檀香环绕。牌位排列得十分整齐,每一只都一尘不染。
陈十七略略数了数,不由得感叹一声烛相的用心,竟然一个人也不少。
“父亲,母亲,女儿回来了。”
陈十七抬手摸了摸前面的牌位,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取过一侧的香,立在了香炉中。瞧着长长的三柱香一点点地变成了灰色,然后坠落下来,散成一片。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神,猛然回神闻到了一阵阵的雨声。雨不算大,一颗一颗的雨珠顺着瓦片徐徐滚动,叮叮地落在屋檐下,一声一声。
隔着一层窗棂纸,她看见了昔归的身影。本是打算起身让她回去,又一想她断然不肯,只好作罢。拨弄了一下蜡烛,跪坐在了蒲团上。
“阿耶,我去了西州,那里一片凄凉。如你说的一样。我也去了江南,比你说的还要繁华。我还去了阿娘从前的庄子,那里的梅花开得正盛。”
陈十七轻声地讲述着这几个月的见闻,从西州到甘州,从岭南到江南。所见所闻,所见之人。
这一夜,府内灯光明灭不定,只有家庙一处的烛光不曾熄灭过。
九期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