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盖聂69

有时候沉默一旦被打破，只要有一方不愿意结束，话题就会进行下去。

嬴政愿为人师，机智的宝宝自然投其所好，翻着书很有求知欲的用大眼睛望着嬴政求解答，嬴政很久没有接触到孩子，尤其还是一个愿意和他亲近的孩子，小小的一个，胆子却不小。

没有拒绝，有一就会有二，这几乎是定理。

接连讲解了好几章道德经内容，颜嵇才点着头受教的乖乖的领了纸笔墨坐到一边练字，嬴政低头看书，却没了之前的兴致，目光扫过颜嵇，顿了顿“脊背挺直，小臂抬平，手腕用力，指尖不用捏得太紧。”

一连串指导，越想纠正，颜嵇就越找不到方向，最后只能可怜兮兮的瘪嘴抬头看嬴政，满眼都是来教我！！

嬴政默了一下，起身走到颜嵇身后，手把手教学。他身上的香味很淡，就和娘亲说的一样，颜嵇偷笑，被嬴政提醒“专心！”

“哦！”丢去脑子里的想法，颜嵇认真的按着嬴政教导写字，嬴政看到他写的字，眼神闪了闪，放开他起身回到原来的位置。

颜嵇不时抬头求表扬，嬴政却再也没搭理他，只对着手里的书。

爹爹真冷淡！颜嵇泄气的扑气，又很快整理好心情练字，没关系，会好的！没看到爹爹都教他写字了吗？昨天第一次见面还对他放杀气呢，现在这进步已经很大了。

练完一篇大字，颜嵇兴高采烈的拿着纸起身去给嬴政看“您看，我写得怎么样？”相比小孩的欢快求表扬，嬴政只淡淡瞥了一眼，并不说什么，颜嵇嘟嘴，白胖的包子脸挂上失落的表情，无声的落寞让人心疼。

突然安静下来的书房，气氛有些沉闷。

许久，颜嵇突然少年老成的叹息一声，乖巧的回去坐好继续写字，好吧！虽然他很想转身就走不理这个坏爹爹，可是他答应了娘亲会好好照顾坏爹爹，那么受点委屈也没关系，谁叫娘亲是他最爱的宝贝呢。

他可舍不得娘亲难过！

五岁的小孩被迫委曲求全，小小一团的小身材意外的可靠。

转身的小孩却不知道，面无表情的始皇帝陛下嘴角可疑的勾了勾，又瞬间抚平，快的让人觉得是错觉。

一大一小，各自为事，倒也相安无事，扶苏过来请安的时候就是缩小版的秋瞳梳着和父皇一样的发式，一丝不苟的坐在父皇对面练字，父皇竟也安静的容忍了他靠得那么近。

隐隐还有点温馨呢！

还让人，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嫉妒……扶苏年幼时，正是大秦开疆扩土的时候，父亲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就算偶尔见着，也是考校学问，答不上来就是一阵面无表情的斥责，偶尔还会骂他骂到一半就被大臣叫走，幼时扶苏对威严冷淡的父亲又爱又怕。后来渐渐长大，开始明白父亲的辛劳，却已经没了撒娇的理由和立场，只因他是储君，一个必须尽善尽美的储君。再后来，就是父亲从赵国带回来的小女孩秋瞳了，当时见只觉妹妹可爱粘人，后来见她整日与父皇同进同出，他又隐约嫉妒，却被秋瞳展现出来的天赋扼杀在摇篮中，想着“啊，原来父亲是喜欢她聪明伶俐吗？”那是不是他聪明能干，父亲也会像对待秋瞳一样温柔慈爱的对待他？

“呵～”扶苏轻笑，年幼时光早已散去云烟，如今，又有什么好提的。

“父皇！”扶苏躬身行礼。

嬴政转头看他一眼，扶苏一身皇帝正装黑龙袍，戴十二冕旒，比做公子时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度，也比以前威严许多。

嬴政放下书“你怎么过来了？”

往日这个时候，他都是在处理那一堆永远不会完结的政事，轮到扶苏当皇帝，怎么还轻松许多有时间乱跑。

扶苏微微一笑，依旧那般温柔君子谦谦风度“是有些大事需要父皇决断！”

剑眉微蹙，嬴政有点不满“你是皇帝，做事自己做决定，不需要看任何人脸色，包括我！”别说只是国家大事，就算扶苏要翻天，也不用顾虑他。

扶苏还想再争取“可是”

“好了！”嬴政打断他，面无表情“若是无事，你就回去吧！”

看，父皇就是这般干脆！扶苏欲言又止，目光触及一边因为两人说话偷偷瞪圆眼睛看两人的颜嵇，扶苏表情有些恍惚。

多像啊！那年他受父皇呵斥，瞳儿就是这样无辜的看着他们，也许是没见过父皇严厉的样子，还怯生生的叫了一声“父皇！”

“儿臣告退”在喉间转了转，说出口的变成了“已到午膳时候，儿臣留下来陪父皇一起吧！”

闻言，嬴政多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撵人的话，只道“那便留下吧！”

扶苏笑着应是，不期然对上颜嵇的眼睛，颜嵇咧嘴就是一个大大的笑容，让人也忍不住加深了笑意。

本是分桌各几，昨天颜嵇直白的表达不满之后，今天吃饭的桌子就在皇帝陛下的默许下变成了一个大的吓人的方桌，吃饭的桌子是换了，可是……颜嵇不满的看着自己离爹爹好远的位置，故意嘟嘴抱胸，重重的“哼！”一声，可惜作为媚眼抛给瞎子的典型人物，小孩又被无视了，看嬴政不理会不高兴的他径自入座，颜嵇气死了，哼，一点儿都不关心小孩子，坏爹爹！

扶苏安静的坐下，目光在生气的小孩和平静的父皇身上转了一圈，聪明的保持了沉默。

信奉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小孩拖着小椅子往嬴政那边走，内侍几次想要上来帮忙都被他瞪走，哼，早干嘛去了？

噔～离嬴政只有一臂距离的地方，小孩放下椅子，对着嬴政重重的哼了一声，别过头直接坐下。

那一副傲娇样，看得扶苏柔和的弯了嘴角。

可惜事件中心人物嬴政大佬面无表情的拿起筷子夹菜，表示开席。

内侍来给颜嵇布菜，颜嵇嘟着嘴瞪他一眼“我自己来！”虽然他才五岁，可是娘亲从他自己能拿筷子就不准别人帮他，就算挑也要自己挑起来吃，除非实在凄惨，娘亲才会偶尔帮他一两次。

扒了几口白饭，囫囵吞枣的咽下，颜嵇清清嗓子“那个鱼，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边说边瞄嬴政，整个行为透露着一种明显得令人发指的暗示意味。

嬴政余光瞥了他一眼，继续吃自己的，颜嵇气恼鼓脸。既然暗示不管用，索性直接明示，小孩把碗捧到嬴政面前，瞪着大眼睛“我要吃鱼！”

快点夹给我！！！

嬴政微蹙眉头，就在包括扶苏在内所有人以为他要教育颜嵇的时候，他只是淡然的说了一句“小孩子别吃鱼！”

“为什么？”鱼那么好吃，而且娘亲说孩子吃鱼会变聪明，他以前就经常吃所以才这么聪明。虽然有点怀疑娘亲说的话的真实性，但他确实喜欢吃鱼。

小孩子总有十万个为什么吗？

“刺多！”

说完这句话，嬴政不再说话。颜嵇嘴一瘪“刺多可以挑啊！”

娘亲就会细心耐心的给他挑鱼刺。坏爹爹一定是嫌麻烦才不让他吃鱼。

呜呜呜，娘亲，谷雨好想你！爹爹坏，谷雨不想理他了！

没得到鱼的颜嵇难过的坐回自己位置，低着头吃饭，不一会儿，就听到小孩的抽噎声，豆大的泪珠滚滚落下，都掉进了碗里，小孩埋着头，看起来可怜极了。

嬴政看了一眼旁边伺候的内侍，内侍会意，恭敬将鱼放到颜嵇跟前“小公子，奴才给您挑刺。”您可别哭了，陛下脸色可有些难看了喂，我的小公子。

“谁要你挑啊。”颜嵇啪一下丢掉筷子，站起来泪眼汪汪的瞪了嬴政一眼“大坏蛋，不理你了！”说完就抹着泪跑了出去，他要的根本就不是一块鱼，只是想让给他夹菜而已，只是想要他表达那么一点点关心而已，大坏蛋根本就不明白。

期待了父亲这个角色太久，总以为父亲会像母亲一样疼爱他，会像母亲一样投注情感和耐心，可是，现实根本就不是这样。现实明明白白的显示，这个父亲对他的到来根本不期待，甚至是抵触，在父亲眼里，他是多余的，根本就不像母亲说的那样会喜欢他。以前有多期待，现在就有失望，有多难过。

他不想要父亲了，父亲只会让娘亲难过，父亲不喜欢他，那他也不要父亲了，再也不要了！

“呜呜呜”大坏蛋，谷雨再也不要你了！

小家伙一阵风似的跑出去，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扶苏沉下脸“还不快去跟着！”宫里这么大，走丢了怎么办？要是出什么意外，他怎么和瞳儿交代？

“是是！”近门的几个内侍急忙跟着上去，就怕小祖宗在视线走丢。

一大串人跟上去，扶苏才回头看嬴政脸色，后者阴沉着脸，却是沉默着站起身欲离开，扶苏叫住他“父皇！”

嬴政脚步停下，声音还有些沉“你还有事？”

扶苏看着他的背影，眼眸突然垂下“有些话，或许不该儿臣说，儿臣却还是想一吐为快。谷雨只是个要糖吃的孩子，他”

“扶苏！”嬴政淡漠的出声，眼神暗沉“既然知道不该说，那就不要说了！”

嬴政提步走，身后扶苏声音依旧“小孩子并不是什么都不懂。谷雨很像瞳儿，聪明又敏感，既容易被感动，又容易被伤害。伤口会愈合，疤痕也会消去，可经历痛苦的感觉却永远也无法摆脱。”

说到底，他也已经不知道这话到底是为谁而说。

扶苏对不自觉停住脚步的男人拱手“儿臣还有政事，便先告退了！”

凡事点到为止，是气度，也是礼貌。

太咄咄逼人总是有失风度，更何况，扶苏自嘲，他有什么立场来说这样的话？

世界本就不公平，有人求而不得，有人弃如敝履。

我之蜜·糖，彼之砒·霜，谁说得清呢？

内侍找到小公子的时候，人家正对着御花园里的一株白色茶花哭得伤心不已，谁劝也不听，只对着茶花哭。

内侍们急得转圈圈。

留下来照顾颜嵇的叠云得到消息到御花园时，已经是小孩不停歇的哭了好一会儿，哭声嘶哑，眼睛红肿。

叠云心疼得不行，白白胖胖又爱笑的小公子还是第一次哭得这么伤心。

“小公子，别哭了好不好，叠云姐姐给你做桂花糕吃好不好？”叠云给他抚脊背顺气，颜嵇抽抽噎噎的看她一眼“我……要……娘亲！”

“公主很快就回来，您先别哭，不然公主知道，该多难过啊！”平时碰着手脚公主都心疼，别说今天还哭得这么伤心。

颜嵇慢慢止住泪，叠云姐姐说得没错，娘亲要是知道他哭了，肯定会难过的，他是男子汉了，不能让娘亲因为他难过的。

颜嵇不哭了，叠云松了口气，却又听小公子说“叠云姐姐，我们回邯郸吧，咸阳一点也不好，这里的人都不喜欢谷雨，谷雨也不要爹爹了，以后再也不吵着找爹爹了，我们回去邯郸等娘亲吧！”都是他一直吵着要找爹爹，娘亲才不得不带他出邯郸，现在他不要爹爹了，那娘亲不用为难，他也可以和娘亲一起回邯郸，像以前一样平静的生活，多好啊，有娘亲疼爱他，有没有爹爹有什么关系，更何况还有温柔的颜路舅舅待他好。果然，就像娘亲说的，小孩子不能太贪心。

叠云哑口，这问题，她无法回答，她转眸避开小公子明亮的眼睛，却意外瞥见拐角处负手而立的始皇帝陛下，那人面无表情的看着这边。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听见了多少。

叠云心里有些忐忑，颜嵇看她看着一个方向不说话，转头看去，见是嬴政，满心委屈的小孩嘴一瘪又要哭，却及时转开强忍着眼泪站起身“叠云姐姐，我们走。”他才不要理那个大坏蛋！

鼻音那么重，听着就知道在哭。

叠云欲言又止，对始皇帝陛下遥遥一礼便牵着颜嵇回公主寝宫。

回到明月宫，颜嵇就跟叠云说要给娘亲写信，叠云不能违抗，只能遵从的去准备纸笔，备好后，颜嵇果真趴在桌子上给秋瞳写信，刚开始还好，写着自己有多想娘亲，可是写着写着就开始抹眼泪，边哭边写，一封信写了密密麻麻的一大张纸，修修改改又誊来誊去，强迫症倾向的小孩一直写到傍晚才写好一封家书。

他的字是照着娘亲字迹字帖临摹学习，当然好看。

用赤玉军内部传信的锁装好信件，这一天过得跌宕起伏的小孩已经很累，连桂花糕都没吃完一块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叠云轻轻叹息一声，将他抱起送到床上，拉好被子正要退下，一回身就见威严的始皇帝陛下已经走近。

“拜见始皇帝陛下！”叠云矮身一礼。

嬴政瞥她一眼，抬脚上脚踏，叠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顺从的退到一边，任由他站到床边看着只有一个小脑袋露在外面的小家伙。

他的脸红扑扑的，可是眼眶红肿。

嬴政目光移到颜嵇枕边的并排两个布娃娃，暗了一下，叠云的声音及时响起解释道“那是陛下和殿下。小公子小时候总吵着要找爹爹，公主就用布娃娃哄小公子，后来小公子说要一家人在一起，央着公主亲手做了这两个布娃娃，一个做母亲，一个做父亲，在公主不在小公子身边的时候陪伴小公子。”

其他的孩子都有父母，可他没有爹爹，小公子总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听别人炫耀爹爹多疼爱他们，小公子也开始找爹爹，可每次提起找爹爹，又何尝不是在公主心上划一刀？公主情绪变化，小公子聪明的察觉到，所以才会给小公子一种“父亲只会让娘亲难过”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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