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想起了许多往事。
那年正是冬季,大地万物,亭台楼阁披上一层雪衣,银装素裹,精致剔透。
这样的美景怎么看也看不够!
公主行宫就安排在原赵国王宫里,她住的那座宫殿,原是赵国最后一任王的寝宫,被秦国攻破后,父皇大兴土木,扩建修缮,又从南方移植来许多稀有草木精心培育,只为不能出门的她能一饱眼福。
赵姓,对嬴政来说很忌讳,所有人都知道他曾经是赵政,他的母亲是赵姬!
赵姬,给了他生命,给了他支持,却也给了他障碍,给了他一生永远无法磨灭的耻辱,他敬爱母亲,同时又恨她入骨。
赵政,这个名字陪伴了他最煎熬的岁月,磨砺,伤害,堕落,最终他从深渊爬了出来,登上了所有人也没有到达过的顶峰。
秋瞳,是唯一一个被赐姓赵的皇子,虽然秋瞳母亲不过是一个赵国落魄贵族,但确是他那段艰难岁月里一直不离不弃的追随者之一,嬴政或许不爱她,但内心的感激有时会轻轻拨动他静如寒冰的内心,所以在她生下秋瞳香消玉殒之后,他把秋瞳接到身边亲自教养,可秋瞳天生弱症,太医曾断言秋瞳活不过十岁,是云中君的丹药将每天活在死亡边缘的秋瞳拉回来,但一直无法根除病灶,这次正是云中君告诉嬴政蜀山有神药回天丹可以治疗秋瞳,所以早就要灭掉一切不安定因素的嬴政又多了一个必须毁掉蜀山的原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而这一切,风暴源头的她却一无所察。
楼下的人正在栽种一种很美丽的花木,秋瞳趴在窗台上,隔着一层血蚕丝织成的纱窗看着窗外工程。
她身体不好,见风就会咳嗽,那种撕心裂肺的咳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咳得狠了,还会咳出几口血吓唬身边伺候的人。
血蚕丝产自西域,比普通蚕丝细很多,肉眼几乎看不见,但质地坚硬,一般兵刃奈它不得,用它织出来的布薄如蝉翼,质地紧密,而且水火不侵,能让她看清外面的世界,又不会让风吹到她,是极好的保护膜。
这座六层木楼所有的窗户都有这层隐形的保护膜,均是嬴政用非常手段从西域收刮来的。
“玉浓,下面的那棵树叫什么?”她那年才十四岁,精致的五官还有些婴儿肥,眼睛圆圆的,十分水灵灵,只要专注的看着你,好像就能尝出甜味儿来。
玉浓是她的贴身宫女,那年正好双十,人生得秀丽,性格温婉,但常常被她惹得咆哮帝上身。
“回殿下,那是樱树!”早几日便有人来禀报皇帝陛下要从蜀山移植一棵樱树给十公主赏玩。本是准备在夜间种植,不让他们来惊扰十公主,但十公主夜里一向睡得很浅,所以玉浓就让他们白天栽种。
她点点头“樱树,生长于南方阴冷潮湿的山谷,运至这里,想必花了很多人力物力!”父皇对她的事情总是这么上心,漂亮的眼神里有一种淡淡的复杂。
玉浓感怀于皇帝陛下对公主的用心,并没有注意她的脸色,笑着说“为了公主,皇帝陛下用心良苦,这天珍阁院,哪一样不是皇帝陛下费心找来的!”
她心一暖,继而又苦笑,又有哪一样不是抢来的呢?
这座宫殿,这里的所有奇珍异宝,除了少数来自秦国,其余都是从六国搜罗而来。
不过,整个天下都是父皇的了,所谓掠夺就是给面子吧!
她轻笑,被自己的想法囧到。正轻笑间,就有人将云中君新炼制的丹药呈上来,正是那颗丹药,她才能走出那座精致的牢笼。
那是她时隔两年再次踏进咸阳宫,威严大气,磅礴冷冽,连风都是冷漠的味道。
她很不喜欢那里,可是又不想离开,因为,那里有扶苏哥哥,还有她心心念念的父皇。
夜里,她轻松躲过玉浓和其他人的监视偷偷跑出寝宫去看父皇,她怀揣着自己雕刻的第一枚龙型玉佩,龙翔御天,想要送给父皇做礼物。
他的生辰,总是别人提醒他才会想起。
而秋瞳,从不需要别人提醒。
她摸到父皇的寝宫,侍奉的内侍见着她吓得半死,这位祖宗身体不好还敢乱跑?正要行礼劝她回去,却被她食指封唇做静音的动作止住,她调皮的得意一晃头,踮着脚尖趴在门上透过方格看父皇在做什么。
明亮的灯光下,父皇端正坐姿,手里拿着那些恼人的竹简,正一丝不苟的批阅,一本又一本,她想着大概下一本就是最后一本了,于是一直等着,她是好孩子,不会打扰大人正事。
可是,等啊等,等了好久,等到双腿都麻木,秋瞳也没等到他批阅最后一本,秋瞳转过身,气嘟嘟的问“什么时辰了?”
内侍无声咽下口水,小心翼翼的道“已经子时末了,殿下!”所以,您该回去休息了!再待下去,明日着凉,他们又要承受皇帝陛下的怒火,那可是了不得的呀。
虽然陛下不爱迁怒于人,可架不住那人是秋瞳公主啊!
秋瞳目瞪口呆,惊讶的问“这么晚了?”又皱着眉看紧闭的房门“那父皇怎么还不休息?”
内侍还没回答,秋瞳蓦然冷漠下来“父皇每天什么时候休息?”
内侍不敢说假话“皇帝陛下日理万机,有时子时过便歇下,有时要到丑时末。”更多时候是丑时过了才肯去休息。
这么晚?明明父皇还要求她每天亥时按时就寝,自己却总是晚睡,难怪她白日里见他瘦了许多,之前还以为是错觉,现在她才知道,是累的。
秋瞳心疼得不行,顿时就转身推门而入,哐啷一声,沉浸在奏折中的皇帝陛下皱眉抬头,见是秋瞳,眉头又松下来,含着浅薄的笑意道“站了这么久,想着你也该受不住了!”
她一靠近他便发现了,只是没想到她会站在门口不动,起先是想着让她自己进来,后来却是注意力完全集中国家大事上,完全忽略了她。
秋瞳凑到他身边抱着皇帝陛下手臂撒娇“父皇知道人家在外面也不叫人家进来?哼,该罚!”
“哦,那朕的小公主觉得该怎么罚?”嬴政全然是开玩笑的语气。
秋瞳却一本正经的放开他,像一个诚心上谏的臣子“陛下,您该休息了,国家大事虽然重要,可是您的身体更重要,要是您病倒了,耽误的事情更多,岂不是得不偿失?”
“听小公主这么一说,朕的确该去睡觉了!那你,是不是也该回去睡觉了?”
“是的!”如果可以这样交换,那她马上就走。
嬴政让宫人送她回去,秋瞳答应得好好的,走了半路却回身看向内侍,深秋色的眼睛闪着灼灼亮光“公主就在前面,你送她回去后,记得回去复命。”
宫人眼神涣散,从秋瞳身边走过。
秋瞳眼睛一眨,深秋眼瞳回归平静,提起裙边,收敛呼吸运用轻功往刚才过来的路回去。
内侍看她回来眼珠子正要瞪出来,就被她眼中亮光灼伤,好像什么也没看到的守在一边。
她侧耳倾听,屋里除了父皇,还有四个极为清浅的呼吸,应该是负责保护他的影密卫。
她很生气,父皇没有遵守他们的约定!骗走她之后,他依旧在批阅那些好像永远都批阅不完的奏折。
珠帘轻晃,帘后的表情时而凝重时而放松,更多的是皱眉头。
那时她真的不明白,明明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强迫自己去做?为什么还要让自己那么累?
直到那一天,日以继日.操劳的父皇终于病倒了。
她还记得那天是大雪,父皇一身白色寝衣靠在床头看书,她从门口进去,运功暖了手才敢凑近他,笑嘻嘻的问他看什么书,父皇用书轻敲她的脑袋,她笑着躲开,一抬眼就是他疲惫的病容和强撑着没有失去意识的顽强眼神。
那是她难得的机会,也是她第一次用“眼睛”窥探他的内心世界……
荒芜。漫天黄沙下,咸阳宫最高的城楼上,黑底金龙龙袍,十二珠毓冠冕的皇帝陛下背光垂手而立,面对着一望无际的沙漠。
他的背影那么沉重,那么伤感,看得人莫名想哭。
她喊“父皇!”却没有人回应,她想靠近,却发现前面的背影与自己总保持着距离,不管怎么追,都追不上他。
后来惊醒她的是什么?
是了,是惯常坚强得像一块寒冰玄铁的皇帝陛下晕倒在她肩头,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父皇也会脆弱,原来,父皇也会痛,原来……原来,她也可以做父皇依靠的肩膀!哪怕只是那么一刻。
人的成长似乎只需要有那么一刻的顿悟。
意识到自己可以变得很坚强,可以成为自己一直依靠的那个人疲惫时停留的肩膀,秋瞳开始变得不一样。
玩笑一样建立起来的赤玉烟甲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隔离出赤玉六侍与醒烟六侍,以及神秘的烟甲十三骑。
也是那个时候,一直天真无邪的十公主开始真正知道“始皇帝”这三个字,到底有多沉重!
天灰蒙时,才歇下不久的皇帝陛下又要起床沐浴更衣,梳发戴冠,准备上朝,开始一天的忙碌。
那天清晨,秋瞳走进宫殿时,父皇正坐在镜前由宫女梳理长发,她走过去,宫女矮身行礼,秋瞳挥手让她退下,亲自为皇帝陛下簪发,她指尖灵活,仿若熟已生巧。
他正闭眼假寐,似乎并没有发现为他打理头发的是自己的女儿。
戴冠冕时珠帘发出一声哗啦之音,他才睁开眼睛,没有休息好的眼珠隐隐有些发红,眼下一片浅青色。
“瞳儿什么时候来的?”他问。
果然并没有发现她来了很久。
秋瞳握着小拳头给他捶肩,偏着头微笑,十五岁的她含苞待放,鲜嫩欲滴,笑若春晓。
“刚来呢!父皇看起来很累,就不能取消今日的早朝吗?”
被小女孩的简单逗笑,他摇头“今日事,今日毕!”国事只会越积越多。
说完便起身,带着随从去往大殿。
她不放心的跟着去,躲在后殿的门口偷看,有时百官很规矩,有时有很嘈杂,互相攻讦,说话长篇大论,绕来绕去,听得人头晕脑胀,皇帝陛下一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淡漠,不怒自威,置身事外般的听着大臣们废话。
一个半时辰的早朝,有大半时间被用来吵架和天花乱坠的废话。
皇帝陛下的脸色慢慢变得不好,辩解也不听,直接将闹得最凶的几个拉下去,按大秦律处罚。
秦律严苛,却只针对犯错者。
励精图治的皇帝陛下是一个很严苛的皇帝,对臣子的要求不低,对自己要求更严格,他努力的做一个好皇帝,底下的人却不肯好好听话,让他如何不生气?于是更加高标准,更加严格,更加……让人不喜欢。
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暴戾,却忘了,他为天下做了什么……
“难道诸子百家都要与朕为敌吗?”
有道是: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他凭实力拿到的天下,那些手下败将凭什么把他当作窃国者?
他凭实力治理的国家,那些臣子百姓凭什么把他当暴君?
国家初定,不严苛律法,不征兵徭役,在这个战争初平,物资匮乏的年代,莫非要支持那些无业游民坑蒙拐骗,破坏和平?还是让更多吃不上饭的百姓饿死?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打着正义的旗号妄图推翻大秦帝国的那些人,难道敢说真的不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
“父皇,没关系的,你只要坐镇咸阳宫批阅奏折就好,其他的就交给瞳儿!”
瞳儿会帮你,帮你守住大秦帝国基业,帮你守住你心中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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