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探路

山路直通天门，两侧怪石参差、溪水鸣涧，一位紫衣男子走近天门，上提着青城山几个字，写的很是漂亮，称得上一句从容高古，是这儿祖师爷的手笔，天门两侧站着几位守山弟子，见那人过来，拔剑拦路，高声问道：“你是何人？又因何来访青城山？”

那人见此停步，扫了一眼他们手中的剑，“遇到访客先拔剑，青城山就是这样教你们的？”说着，他轻轻挥手，几人的剑就挣脱开，归顺地重回剑鞘呆着去了。他递给其中一人一枚木牌，同样刻着青城山几个字，与天门上的是一手，“我是谁你不必知道，你只需知道我是来访一位故人，而你要放我进去。”

他的声音很特别，不是一句好听就能涵盖的，像是淬了仙灵古韵，含着亘古道意的，千年古籍的意也飘飞进去，声调咬字处理的极美，语速停顿都被控制的令人叫绝，似古琴诉说着清幽之声，如箫声长鸣着千万年间被淹没的文气，其中的意境直叫人想起昆山玉碎凤凰鸣。

话罢，他轻轻抽走那枚木牌，放回袖中，腕上的玉镯跟着悠悠的晃了几晃，就这么自得的走上山去，着衣点饰与这山野气象格格不入。

徒留守山弟子疑惑丛生——他分明一点内力都没有用，我的剑怎么就回去了？

轻车熟路地走到院子里，他迎上难掩欣喜的一句：“阿循？”那人刚盘腿坐在松木上，专心致志的克制一柄桃木剑，现在就跳了下来，衣衫都有些乱了。

池冷循点头应声，“是我，凡松，近来可好？”他象征性的寒暄一句，就步入正题，“你师父又在闭关？”

“我在等你。从你踏上青城山，我就暂缓修行了，” 一位青衣男子把玩着桃枝，深邃纯净的目光却是对上他，唇边轻轻漾着一抹愉悦的笑意，“我观你已拜水都江堰，莫不是要来问道青城山？”

池冷循笑着摆手，“赵玉真，你可是道剑仙，我哪里敢来讨教一番，”他眼睛一转，极为圆滑狡猾，“不过弟子是该好好管管了，待客之礼怕是忘了个一干二净，我可要来告上一状，”他唇间的笑意更甚，垂眸点点下巴，详装在思考的样子，片刻后把眉一挑，玩笑的意思很明显，“就告青城山治人不严，你作为掌教，该罚。”

“就你这一身，繁华至极，又带个面具，也怪不得他们误会了你，但礼我会强调的。”池冷循的师父是赵玉真的好友，他也算是冷循的半个师傅，自然也习惯了这家伙时不时的小玩笑，“你今天来怎么突然走正门了？”

池冷循看了一眼满树的桃子，“赵玉真，帮我摘一个呗。”

“你自……”赵玉真顿住了，他大概懂了什么家伙答非所问，好像也算不上，他给池冷循掐了个脉，心情有些沉重，也有微微的怒气，“为了轻功你舍弃内力功法了？它如果只是功力全消也就算了，大不了就重修，可这是禁锁，无论怎么修功法内力都只会堵塞在经脉里，很可能这辈子都是个内力全无的废人了，你竟然就这么悄生生干了，也不跟我们打个商量！”

李凡松更是没一点准备，他都不知道这回事儿，这下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我惊才绝艳的阿循武功尽废了？他瞳孔地震，笑容一下子就戛然而止，没来及收回，像是没听清一般，问道：“阿循，师傅，你们在说什么呀？”

但微微颤抖的嘴唇和突然放大的瞳孔出卖了他，显然他听清了，脑袋一下子懵懵的，脸色都微微泛白。

他是真的不明白，想他师傅赵玉真，出生时天降祥瑞，仙人转世，三岁入青城山，八岁习龙象之力，十三岁修无量剑，十七岁便是道剑双绝，入逍遥天境，更是一人就独占这青城山的武运天运，但纵使是他，面对阿循的天赋也只能甘拜下风，他怎么能…怎么能成一个废人……

“我现在确实是内力全无，这点，我无可辩驳，但也不是个废人，我的武学招式不是白学的，”池冷循把手搭在李凡松肩上，轻声宽慰道。

随后他看向赵玉真，“我今日来是为解惑。师父总叫我去江湖细细瞧上个几眼，把心中的城府抖一抖，我已决心要去，他又让我停步，说是在这一趟浑水里走过一遍反而要叫我在沉浮里几经周转，成了个变数，我是下还是不下？”

“自在随心就是，我的选项真能影响你的心意吗？你做下的决定，谁也改不了，但我还是想劝你。江湖险恶，我没见过也知道，师傅师伯总是在我耳边说。我就问你一件事，就算内力尽失，你也非要去闯一闯吗？”

赵玉真递给了他一个桃子，特地挑了那个最红的，就当是给这家伙送行，他看得出来，这家伙是非去趟这一趟浑水了，但万一呢，说不定他就劝动了，那就当是为自己贺喜。

“总要去看一看的，看一看我没见过的人间，不去看一眼，谁知道是什么滋味，不在年少时去看一眼，岂不可惜？不趟一趟这趟浑水，岂不可叹？师父总说我没有少年气，那就叫我去看一看什么叫真少年，什么叫少年人的江湖。”

“说不准心境有所改变，这所谓的禁锁也就这么解了。修武，总还是在炼心。”

池冷循倒是嫌弃起这桃子毛来，丢给了还愣着的凡松，凡松他下意识用干净的袖口搓把几下，反应回来自己还在生气，又丢了回去，池冷循接回啃了一口，瞧着十分满意的点点头，“用离火阵心诀种的桃子果然是味道不错，味美而多汁，荒唐是荒唐了点儿，但效果是真好，比师父的南阳长明术好的不是一星半点，等我哪天冲破这禁锁，我也学来种桃子吃，到时我要种半院桃林，请你们吃。”

他说着，一挥袖子就要顺小道往山下走，看着斯文，脚下的行程可一点不慢，毕竟是刚献祭自己的一身内力修轻功至大成的，瞧着在走路，实则鞋压根没踏到地上。“赵玉真，回头再见可不要叫我超过了你这个举世闻名的道剑仙。”

“你这就走了？”李凡松再顾不上气，拎着刻到一半的桃木剑就猛往前跑，赵玉真一下子都没拦住，真是纳了闷了。

池冷循为他理理衣衫，“我今日本就是为解惑而来，如今定了心，自然就不再留了。”他瞧着桃木剑的模样唇边漾着笑意，勾出一对酒窝，“慢慢刻你的剑去吧，刻的漂亮点儿，别仿着你师父的刻，他刻的花纹还不如就那么素着，桃花剑但凡有灵志，都要委屈死了。”

“走了。”池冷循正正神色，酒窝淡了不少，只是浅浅的露着一点。

李凡松一直很想点一点他的酒窝，也一直不敢，每次都是刚伸出去一点点又赶紧放下，这次也一样，不过他有了另一个勇气，或者说是另一个主意，“阿循，我刻不好，还没师父的好看呢，你帮我精雕一次好不好？我以后就用这把桃木剑闯荡江湖，我要让全江湖的人都知道我手里也有一柄桃花剑，一品极漂亮的桃花剑。”

池冷循愣了一下，笑着接过剑，眼若春水，应了一声“好。”便转过身，挥挥手离去了。

他身后，是李凡松泛着微红的一张俏脸。

“你就这么把桃木剑给出去了？”赵玉真就静静的看着，“剑能回来，一半的运与三生桃花却只能拱手让他，再要不回来。”

李凡松上翘的唇角怎么也压不下去，他用手贴着自己的脸颊，好像有点烫。

见他这副样子，赵玉真也是无话可说，实在是个没出息的家伙，但想想他面对的是池冷循，也就合理了。“再见面就想要超过我，未免也太狂妄了……”赵玉真喃喃道，想来他也是天纵英才，谁敢在他面前这么放肆，也就只有这家伙了，偏偏这家伙或许真有这个可能。

真是荒唐，一个尚且年幼且内力全无的少年扬言要超过当世五大剑仙之一的道剑仙，更荒唐的是道剑仙信了一半之多。

你要问赵玉真担心吗？自然是有的，但不多。他只是变弱了，不是变得比旁人弱了，真正冠绝于世的天才，就算虎落平阳，也绝无可能真被犬欺，这样天才难见，但正好，这家伙就是那万中无一。应该与他相比的，不是这辈年轻人，而是我这一辈的天骄们。

至于池冷循，他眼眸微垂，正顺着木纹抚着桃木剑，衣抉被墨色皮袄压着只是微扬，单是一个背影，风骨自显。

“这一趟浑水，楼弃不愿往，便只能由我去淌上一淌了，可不要叫我失望啊……”他眼中盈着趣味，面具下竟是一双近似双瞳的眼睛！

乌黑似浓墨的瞳仁，眼球的正中心有一抹紫金交织的空心圆圈，他们微微发亮，因为主人内心的探究正悠悠旋转着，偶尔缩小放大，显现出一种无机质的极致漠然，明明他的嘴角噙着柔和雅致的笑，此时却会令任何直视者感到毛骨悚然，无关实力，而是无缘由的超越一切的恐惧感，会让人全身发冷，缰住不得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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