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喜

外面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天地间一片银妆素裹。

室内的薰笼散发着暖烘烘的热气，青落跪坐在榻边，面前方桌上摆着一个素白瓷瓶，她仔细地将梅花一枝枝插在瓶中。

在一旁整理衣橱的芷兰侧头闻了闻笑道，“这梅花好香啊！带着一点清冷的味道。”

“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一个明黄的身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妾身参见皇上。”青落忙下榻，整衣施礼。

“快起来，别动不动就跪，朕说了，只有我们两个时没那么多礼数，”云廷含笑拉着青落的手，“怎么这么凉，朕给你暖暖。”说着便把青落的手拢在手心呵着气。

青落抿嘴一笑:“你是皇上，我可不敢，没得让人说我废了礼数。”

“你管她们做什么，朕喜欢就行了。你这梅花插得倒好看！”云廷拉着青落在自己身旁坐下，伸手摆弄着桌上的梅花。

“瞧瞧，我刚插好，你又弄乱了，”青落嗔怪地轻拍了一下云廷的手，“晚膳在这吃吗？”

“那是自然，翊坤宫你不住，非要住在这听雪阁，这里离养心殿那么远，这大雪天的，朕来一次容易么？难不成你还要赶朕走？”

“这倒是我的不是了，”青落促狭地笑了笑，“那边太喧闹了，整日里不是这个心口痛就是那个脑仁儿疼的，把近处让给她们，不也方便你过去瞧瞧么。”

云廷枕着左臂仰面往榻上一靠，右手却拉扯着青落的衣袖撒娇一般软声道： “不要！朕这么忙，住的近了可以随时见到你，难道你都不想朕的？”

青落睇了一眼在一旁低头抿嘴假装没听见眉毛却抖个不停的芷兰，脸上不由地浮上了一层红晕，她无奈地瞪了云廷一眼边从他手中扯出自己的袖子边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再说这片梅园我若是不打理，怕是要荒废了，岂不可惜了素衣姐姐的一片心思。”

云廷听她这样说便松了手，他倚靠在榻上支起半边身子叹息道：“说起来，不知道皇兄近来怎样了？他一向锦衣玉食惯了，在那边过得可还习惯？”。

“哥哥来信说，经过师傅的医治他的身体已无大碍了，许是边塞景色开阔壮丽，他竟一扫往日的郁结之气，现如今跟着我师傅在学医，还要叫我一声师姐呢！”青落笑吟吟地望着云廷。

“那就好！”云廷闻言展臂搂着青落，“朕还怕他心结难解愁闷伤身。”

“对了，他还有一封信给你，”青落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云廷。

云廷接过来见信封上面的落款是青寒，他打开来，信封里面有一张纸，上面写着几行诗：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云廷展颜叹息：“看来皇兄真的是超脱物外了，朕竟有些羡慕他这般悠然自得了。”

云廷将信折好放进袖中，转头见榻边小桌上有一个针线筐，里面放着一堆五颜六色的丝线，还有一方未绣好的帕子，他便伸手拿起来:“这是在绣什么呢，似乎是个香囊？是给朕绣的么？朕瞧瞧。”

青落的脸却一下子有点红，她伸手去抢那方帕子，“我还没绣完呢，还是别看了！”

云廷躲闪着不给她，“给朕绣的还不允许朕看。咦，这绣的是什么？鸭子么？不过鸭子都是灰羽毛的，你绣的这个羽毛怎么五彩斑斓的？”

芷兰在一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青落扭头瞪了芷兰一眼，从云廷手中抢帕子藏在了身后那眼瞟他：“人家明明绣的是鸳鸯，你怎么说是鸭子？我绣的有这么难看么？”

云廷忍俊不禁，“朕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肥的鸳鸯。”

“哼，”青落假装生气地把帕子扔进针线筐，“你也知道我不善女工，手指都快扎成马蜂窝了。本想给你绣个荷包，既然这样，那就不绣了！”

云廷握着青落的手指细看，果然十个指头都有些红肿，他心疼地给她吹着气，笑道：“你难得给朕绣东西，就算绣的再难看，朕也要。好落儿，你就给朕绣吧？嗯？”

青落被云廷一哄，虽然还板着脸，但嘴角却不禁向上勾起,“真是拿你没办法。”

云廷命芷兰取了药膏来，小心地给青落涂着。

青落翘着十指边看云廷涂药边问道：“听说你让安阳王到乡下静养了？”

“嗯，不过，去不去的成可就难说了。”

青落眉头挑起，不过很快她就笑了，“你该不是让人把安阳王要离京的消息散布了出去吧？”

“知我着青落也！”云廷在青落鼻子上刮了一下，“那些女子被活活溺死在河里，死的那样凄惨，你若是苦主，听到安阳王府的人要跑路你会怎样？想必安阳此刻已被愤怒的百姓打得鬼哭狼嚎惨不忍睹了吧。”

云廷嗤笑一声:“他们父子二人一贯以谦恭有礼、平易近人的姿态出现在人前，在百姓中口风颇好，朕若突然以谋反的罪名处死他们，即使有证据，百姓们也定会心有疑惑，甚至会说朕打压忠良残暴不仁。倒不如让他们自揭画皮，让百姓认识到他们的狠毒虚伪如此岂不更好？”

“那个叫虎生的孩子怎样了？”

“听月儿姑姑说，他跟他姐姐相依为命，姐姐被世子昭害死后他也没了亲人，完成任务后茜桃将他带回了绮月楼。你也知道，绮月楼那种地方怎能让小孩子久呆？月儿姑姑找了一户无儿无女的人家收养了虎生，那家人老实本分，会善待虎生的。”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也难为了这孩子配合我们演了这样一出戏！” 青落轻叹一声，“如此对他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了。”

青落看着云廷给自己的手指涂了厚厚一层药膏就像带了十只指套一般，她突然抿嘴一笑:“我又想起了一件事，哥哥前几日来信，他在信中提到幼时与我们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当爹了，他去喝了满月酒，说那孩子生得真是白胖可爱讨人喜欢。虽然他没明说，但我也知晓他的意思。他如今在边地也有了自己的居所了，可还缺一位女主人，他这是着急了。”

“哦，他可有中意的女子？若没有，朕在王公大臣的家眷中物色一位适龄女子给他指婚。你哥哥英武不凡年少有为，保准许多王公大臣都上赶着到慕府求娶。”

青落瞟了一眼芷兰，只见她正支着耳朵，一脸紧张的望向这边。她忍俊不禁，扯扯云廷的袖子，指指芷兰，“你瞧，听到要给哥哥指婚有人紧张得手都在抖呢！”

云廷看了看芷兰，见她手绞着衣襟脸红到耳根便了然大笑：“原来你早有打算了！不过，芷兰这丫头是婢女身份做个妾室尚可，若是给你哥哥做正室你爹娘会同意么？”

青落把芷兰拉到身边:“我爹并不计较出身的高下，我娘也喜欢芷兰。这些年芷兰名义上是我的丫鬟可与我情同姐妹，我不想委屈了她让人对她的身份指手画脚。我想收她做义妹，让她风光出嫁！”

“娘娘!”芷兰感动地眼泪汪汪，拉着青落的袖子就不撒手。

“喂，你哭可以，别把鼻涕蹭我身上了！”青落打趣着，点着芷兰的脑门。

芷兰破涕为笑，羞得一扭头飞快地跑了出去，“奴婢去给皇上和娘娘准备晚膳！”

云廷带着一丝回忆的神色摇头笑道：“看到你们，又让朕想起幼时与皇兄在一起的时光了，皇兄处处照拂朕，有什么稀有之物都送与朕，趁太傅不注意，带朕到御花园捉鱼，偷溜出宫去看戏，为此没少被孙氏责罚......”

这时，芷兰进来和丫鬟把菜布下了，有素炒鳝丝、龙井虾仁、莲蓬豆腐、麻油木耳、玉笋蕨菜、鸡油香菇、鸳鸯卷、粳米饭等，云廷扫了一眼，便皱了眉头，“你平日里就吃这些？”

青落正欲回答，芷兰抢先道：“皇上，这还是因为您在，才添了鳝丝和虾仁！您要劝劝我们娘娘，她一直吃的这样清淡，总这样对肚......”

“芷兰，你太多话了！”青落睨了她一眼，转而对云廷说道，“俭节则昌，淫佚则亡，上节下俭，国未有不兴。先前孙氏一党掌控朝堂，大肆中饱私囊，造成国库空虚，如今，国中上下处处需要用钱，能省便省一些。再说，听雪阁人手少，吃不了太多，且我也没什么胃口，这些已经够了。”

“唉，你总是为朕着想，若别人都如你这般便好了。”云廷拍了拍青落的手，“但就算再节省，你也不能吃的这样素淡，看看，你下巴都尖了许多，”云廷吩咐道，“芷兰，再去传几个菜来。天冷了，便上一道羊肉吧，其他的，你自己瞧着便好了。”

“是，皇上。”芷兰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片刻，芷兰便端上了烤羊腿、蝴蝶海参、红烧鹿筋、罐煨山鸡丝燕窝，云廷夹了一块羊肉送到青落嘴边，“来，朕喂你吃，多吃点，”他凑到青落耳边坏笑道，“朕喜欢你胖一点，抱着有肉。”

青落闻言伸手在云廷腰上轻轻拧了一下，嗔怪道：“讨厌！”她看着那块羊肉肉觉得油腻腻的难以下咽，可看着云廷殷切的目光她只得免为其难地张开了嘴，刚把羊肉吃到嘴里，一股腥臊之气便直冲脑门，胃里一阵翻山倒海，她忙起身到旁边一阵干呕。

“怎么回事？是不是生病了？芷兰，快去找御医来！”云廷紧张地看着吐个不停的青落，不停地抚着她的背。

“我自己就懂医术，哪里还用得着御医。”吐了一会，青落觉得胃里好多了，她匀了匀气息，“我没病，不妨事的。”

“还说不妨事！朕看你的脸色都苍白了许多。”云廷皱起眉头，“不成，还是要御医来看看朕才安心。”

“真的不碍事，我只是......”青落羞赧着低下头，声音轻如蚊哼，“再过几个月，这听雪阁中就要添一张小摇篮了。”

云廷似是没明白仍不停地抚着青落的背，过了几秒钟他反应过来，手一下子停在了半空，他愣了半晌，猛然间大叫一声：“真的？！”

屋内众人被云廷一喊吓了一跳，都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云廷忽的抱起青落，高兴地在地上转起来圈来：“朕要当爹了！朕要有儿子了！”

青落被他转地头昏脑胀，忙拍着他的手，“快放我下来，我头晕！”

“哦，对对对！”云廷忙停了下来，把青落放下，末了又觉得不妥，又把她抱起来放在榻上，“有了身孕要多休息！快躺下，快躺下！有什么事情就吩咐芷兰她们！你不要随便走动，万一动了胎气,这个荷包也不要绣了，万一伤了眼睛......”

看着云廷手忙脚乱在地上转来转去的样子，青落笑起来，“哪就这样金贵了。看你高兴的，又不是第一次当爹！”

“那怎能一样！这是我们两个的孩子，自然与众不同的。”云廷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芒，“落儿，你定要给朕生个皇子，朕要立他为太子！”

“谁说一定是皇子了，若是公主呢？”

“公主也好，只要是我们的孩子，无论男女朕都喜欢！”云廷拉着青落的手，把脑袋贴在青落的腹部，轻声说道：“皇儿啊，你可要乖乖的哦！你若是闹你母妃，等你出来父皇可要打你屁股的哟！”

青落柔柔地笑着，望着一脸孩子气的云廷，心里满满地甜蜜。得夫如此，再无遗憾，若说唯一的缺憾便是......青落摸了摸脸上的疤痕，师傅曾说若自己什么时候想恢复容貌了就去找他，以前诸多顾忌，现在该是时候给云廷一个崭新的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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