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劝解

太后规劝无果便让众大臣去劝谏，大臣们连养心殿的门都没进去便被劈头盖脸地砸了出来。众大臣无他法便一齐跪在养心殿的门外，说皇上若不上朝他们便以死劝谏。可他们顶着寒风在门外跪了一天一夜，晕倒了一大片，皇上连门都没有开过。

看着一个个大臣哆哆嗦嗦鼻涕横流，太后无奈只得让他们各自回去了。

太后传旨来王府让云廷前去皇宫劝慰。云廷与皇上自小感情深厚，他担心皇上身体，自是无需太后下旨便日日进宫去探望。可他虽进得去养心殿，但无论如何劝解都无济于事，皇上要么发呆要么酗酒，始终滴米不进。

云廷每每回府后，长吁短叹中提及的也都是皇上心如死灰颓废至极，只日夜对着皇后的画像朝自己口中灌酒，兼因皇后离世伤心之下心脉受损，却又不肯用药，身体更是每况愈下。

“青落，我真担心皇兄，再这样下去他的身体会彻底垮掉!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看着云廷为着皇上的事消瘦了许多，眼底深埋的心痛和无奈，青落感到一阵心疼。

“不如，让我去试一试吧。”她思索一番后向云廷提议。

“你？能成吗？”云廷拉着她的手叹息一声，“也罢，如今也无他法，不妨试上一试，你聪慧机敏，或许有办法能劝得动皇兄也未定。”

翌日，青落便随云廷一同入宫去。养心殿外，一众的宫女太监都垂头而立，个个愁云惨淡噤若寒蝉。一个太监首领般的人手拿拂尘焦急地走来走去，不时地抬头望望养心殿紧闭的大门，长吁短叹。

“进忠，皇兄还不肯进食吗？”

“哎呀，王爷呀，这可怎么是好啊！到今日已经半个月了，皇上一直不肯出来，也不让人进去。再这样下去，奴才怕皇上的龙体受不住啊......”进忠边说边拿袖子抹着眼泪，他自小便伴在皇上身边，一起长大的情分非他人可比，对皇上也是真心实意地关切。

青落听着进忠的话，心中叹息，自古帝王后宫无数，可能这般心系于一人的实在是少之又少，可见皇上是极重情之人！

青落迈步上前：“王爷，让妾身进去瞧瞧吧，烦请这位公公帮我把门打开。”

进忠疑惑地望着带着一袭面纱的青落：“王爷，这位夫人是？”

云廷将进忠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道:“这位是本王的侧妃，皇兄也曾见过。本王让她进去瞧瞧，如能劝得皇兄，那是最好，若劝不了，她略懂医术，至少能知道皇兄的身体如何了。只是，她懂医术这件事，你务必保密，不要让其他人知晓。”

进忠面色肃重地点点头:“王爷放心，奴才知道轻重，”他又转头冲青落行礼道，“那就劳烦侧妃了。”说着，赶忙上前去打开大殿的门。

沉重的木门缓缓打开了，青落迈进门后冲云廷略一点头又将门合上了。空气中，一股混着浓重酒气的酸腐味儿迎面扑来，青落不由地皱了皱鼻子。

殿内四周都落了厚厚的帘幕，一片漆黑。甫进到殿内，青落的眼睛一时不能辩物，她抬脚刚向前小心地迈了一步便察觉有什么东西朝自己迎面砸了过来。青落听着风声忙一侧头躲过了袭来的不明物体。

“哗啦”一声，飞过来的物体落在身后不远处摔了个粉碎，听声音似乎是一个酒坛子。

“滚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都给朕滚!”一声低哑地嘶吼传了过来。

青落闭上眼睛原地站了片刻，待能适应大殿内的黑暗环境了才睁眼开来。

许久没有通风，殿中的空气污浊不堪，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片空酒壶，奏折的碎片扔地到处都是。大殿侧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皇后素衣手执一束红梅，偏头浅笑着，神态栩栩如生。

云溪面朝着画披头散发地斜倚在墙角，赤着双足，衣裳凌乱满是酒渍散发出浓浓的酸臭味。他面色枯槁，颧骨突出，眼窝深陷，下巴上胡子拉碴，若不是呆滞的眼珠间或一动，真让人以为地上躺的是一具尸体。

青落小心翼翼地跨过地上凌乱的酒壶，走到云溪身旁：“妾身慕青落，参见皇上。”

云溪连头也没回，只嘶哑着嗓子从喉咙间发出一声死气沉沉的“滚”来！

“皇上是打算绝食饿死自己吗？”青落不理会云溪的命令，她用脚踢开四周的空酒壶，在地上找了块稍微干净的地方面对着云溪坐了下来。

“朕说了，给朕滚出去！你难道听不懂吗！”云溪猛地站了起来，却因身体虚弱摇摇晃晃地有些站立不稳，他指节突出的手颤抖地指着青落，凹陷的眼眶中眸子带着几分怒意。

“皇上觉得这样对得起素衣姐姐吗？您这样惩罚自己她就能活过来吗？！”青落目光逼视着云溪冷冷地问，“素衣姐姐为什么会死！她是不忍你看您夹在中间为难，她满心为您着想，难道就是为了让您如此颓废、一蹶不振吗？”

“素衣，素衣，我的素衣......”听到青落喊素衣的名字，云溪喃喃地唤着，两行清泪从凹陷的眼窝中淌出，他失魂落魄踉踉跄跄地走到画前，伸出枯瘦的手指一遍遍摩挲着画上素衣含笑的脸。

“你去哪了？梅园的梅花又开了许多，你看到了吗？你给我的香囊只绣了一半还没有绣完呢。你不是说要与我白头偕老的吗！你为何不等我？骗子，素衣，你是个大骗子！我恨你，我恨你！”

云溪突然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他在殿内横冲直撞把能够到的东西纷纷砸到地上，实在没东西可砸了，便用拳头狠狠地砸向墙壁，一下，两下，三下.....片刻间手上便鲜血淋漓！

殿外候着的进忠等人听的殿内大吼并一片打砸声唬了一跳，忙要冲进去。

云廷拦住他，摇了摇头：“不妨事。”

听云廷这样说，进忠只得按捺住进殿查探一番的念头，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云溪一通打砸后，颓然地瘫倒在地上，他抱着膝盖蜷缩着身体坐在角落中，泪水无声地从面上滑落。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哪怕他是九五之尊，在一个“情”字面前，也无可奈何！

青落心里暗暗感叹，她走到云溪身前蹲了下去柔声道：“皇上，妾身知道素衣姐姐的死对您打击很大。您说恨她，其实恨的是您自己。您恨自己不能保护她，恨自己不能对抗镇国公的淫威而让素衣姐姐牺牲。可您想过没有，素衣姐姐是自愿的，她深爱着你，如同你爱她一样。她不愿您因为朝臣的压力而彻夜不眠，眉头紧锁，如果她的死能平息所有事情，她愿意为您去做。”

“朕知道，因此朕才难过，终究是朕无能！”云溪抬起头，心如刀割地望着画上的素衣，泪眼潸然。

“所以，您要振作起来，不要让素衣姐姐死不瞑目，一定要让那些逼死她的人付出代价！”

青落叹口气从袖中拿出帕子细心地给云溪包扎着手上的伤口。

云溪没有再挣扎，他呆呆地坐着任由青落给自己包扎。“那日，在梅园的那天，素衣同你说了什么？”云溪的头缓缓转向青落，目光悲凉地看着她。

“素衣姐姐说，她曾在书中看过说西北有一种雪莲花，开在海拔数千米的冰天雪地中。她很想去看看这种凌然傲世的花，可惜她是皇后，注定要一辈子被束缚在这深宫之中，这成了她心头的憾事，她问我在边塞时见过没有，希望我日后若是有时间替她去看看，就当了了她的心愿。”

云溪声音苦涩：“为何这么多年，朕都没有听她说起过这件事？”

“素衣姐姐爱您至深，她知道您心里已经很苦了，她愿意陪着您一起面对风雨，希望能在这令人窒息的宫中让您感受到一丝温暖和慰藉，因此即便是心之所向，她也将这份心思藏了起来，不想让您再凭添烦恼。”

“是啊，她向往自在随意的生活，若不是为了我，又何必被斩断羽翼囚在这牢笼中呢。”云溪惨白的面上一片怆然。

“皇上，您不能在这样消沉下去了，铲除奸佞，还这朝堂一个清明，这才是素衣姐姐所希望的！她会在天上看着您的，相信您定不会让她失望的！”

“朕能做到吗？可是朕好累啊！”云溪怅然地望着画中浅笑嫣然的女子，喃喃的似在问青落，又似在问自己。

“王爷及妾身都相信皇上一定能做到。”青落将云溪扶起，慢慢地搀着他走向床榻，“皇上，妾身唤进忠公公进来给您盥洗吧？”

云溪没有同意，却也没有反对，他只恍恍惚惚地跟随着青落的步子来到床榻边，坐在那里目光悲伤又决然地望着素衣的画像。

青落将云溪扶坐在榻上靠好便走了出去。殿外的云廷见青落出来，忙上前问道：“如何？”青落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安心，转头对进忠说：“麻烦公公找人给皇上洗漱，另外，皇上许久没有进食，肠胃会虚不受补，现下只可吃米粥，且只能吃半碗，分量徐徐渐进，待过两日后才能进食它物。”

“是是，奴才晓得了！奴才多谢侧妃!如不是侧妃，皇上若有个好歹，奴才也不活了！”进忠边笑边抹眼泪，一个劲给青落鞠躬作揖。

“哎！好了，皇兄肯吃东西，本王就放心了。那本王同侧妃就回去了。”云廷终于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转身拉着青落离开了。

待回到王府，已是暮合四野。看青落冻得手指通红，芷兰忙将手炉递给她，又将煮得热热的红枣莲子羹端了上来，给云廷和青落各盛了一碗。

云廷先喝完了便斜倚在靠枕上支着额头看青落慢慢地喝着莲子羹，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本王的女人就是厉害！”

青落睇了他一眼：“净胡说！”

“本王可没胡说！那么多人劝说皇兄都不理，你一去，皇兄便听了。这还不厉害吗？！说说呗，你都和皇兄说什么了？”云廷骨碌一下爬起来，将头凑到青落面前，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青落假装一脸嫌恶地伸手将云廷的脸朝外推了推：“口水都要滴到我碗里了！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跟皇上说，素衣姐姐一直想去看看冰山上的雪莲花。”

“就这样简单？”云廷疑惑道。

“不然呢？”青落偏头反问。

云廷不由地拍着腿大笑道：“哈哈哈，孙太后及那些大臣们若是知道了怕是要郁闷死了，他们几次三番，道理讲了一箩筐都不能说服皇兄，你一个小女子三言两语便劝解了，本王真想看看他们吃瘪的表情。”

“那些大臣们无非是让皇上以社稷为重以苍生为念保重龙体，都是些车轱辘话，还能说出什么来？皇上此时满腹悲伤听得进这些大道理才怪！”

青落摇摇头继续道，“其实，那日，素衣姐姐只说希望我们两个能白头到老，并不曾跟我提过想去看什么雪莲花。”

“什么？”云廷瞪大了眼，“这么说，你是骗皇兄的？！”

青落微微叹息：“世间万物，唯‘情’这一字最是伤人，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皇上一味沉浸在哀痛中不能自拔，皆是因内心深感愧疚而自责。素衣姐姐生前所期望的，他必会在意，我之所以这样说便是利用他对素衣姐姐的情意去激起他活下去的意愿。说起来，我倒是羡慕素衣姐姐的，活着的时候皇上爱她，即使去了心里对她也念念不忘，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能得一心人这便是一生最大的企盼了。”

云廷闻言将青落拥到自己怀中紧紧地抱着她：“落儿，我对你的心也如皇兄对皇嫂一般。上天何幸！让我遇到你，此生有你足矣！”

青落回抱着云廷将头埋在他胸口，语气中不掩丝丝的甜蜜：“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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