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间

卢大鹏从校场回来，一进府连衣服也未换便朝母亲卢方氏房中奔去：“娘，您快看看，儿子给您带什么了？杏花楼的八宝酥，这可是您最爱吃的！娘？娘？”转了一圈，却没发现卢方氏的身影。

旁边下人忙上前：“禀老爷，老夫人在后院呢。”

卢大鹏眉头一皱：“不是跟你们说了，不让老夫人去后院吗？你们的耳朵难道都是摆设么？”

下人战战兢兢地抹了把汗：“老爷，老夫人非要去，小的也拦不住啊。”

卢大鹏把糕点朝桌上一放大步流星朝后院走去。后院里，几排碧绿菜畦中，一个头发斑白身形佝偻穿着粗布衣服的老妇正拿着一个木瓢给菜苗浇水，边浇边说：“快点长大，快点长大嘞。”

“娘！”卢大鹏三两步跨上前把木瓢从卢方氏手中夺下，“不是都跟您说了不要种菜了吗？！儿子现在能养活您了，你还这么辛苦做甚么！”

卢方氏拍着卢大鹏的手：“唉，娘一辈子劳作惯了，这一不干活就觉得浑身不得劲儿，娘只有摸着这土心里才觉得踏实。你看看，这菜长得多好啊！你爹死得早，娘就是靠着种菜才把你养大的，人哪能忘本呢！”

“娘！我们现在有的是银子，您想要什么儿子都能办到，您苦了一辈子，也该享享福了！您看，您怎么又穿这破衣服了，以后可不许再穿了！”

卢大鹏执意搀扶着卢方氏离开，卢方氏无奈，只得妥协：“好啊，好啊，我儿有出息啦，呵呵。”

卢大鹏搀扶着卢方氏回到屋内，亲自帮她打水净手，然后把买的糕点捧到卢方氏面前：“娘，快尝尝，这个是杏花楼的八宝酥，以前家里穷买不起，只有逢年过节才能买一小块，可您一口也舍不得吃全留给我，现在您想吃多少有多少，即便是把杏花楼都买下来儿子也办得到！”

卢方氏慈爱地笑着，她从卢大鹏手上拿起一块八宝酥轻轻咬了一口：“嗯，好吃，我儿买的糕点真是好吃，酥香甜软，入口即化，我儿也吃。”卢方氏说着拿起一块递到卢大鹏嘴里。

卢大鹏大口吞下点心对卢方氏点头笑道：“嗯，娘喂的点心真好吃！”

卢方氏笑着点点卢大鹏的脑门：“真是个傻孩子！”卢方氏吃完一块点心，意犹未尽，又接连吃了三四块。

“娘，别一下子吃太多了，待会又要积食腹胀了，来，喝点茶。”卢大鹏赶忙给卢方氏倒了杯茶，端到她手上。

卢方氏接过茶喝了一口，她看着蹲在自己身前的卢大鹏不由叹息道：“唉！大鹏呀，你也今年也二十有五了，可到现在也没个媳妇，先前村里像你这个年纪的娃子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娘都这把岁数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你不急，可娘着急呀！卢家现在也没个后，你说我到了地下怎么有脸去见你爹呀！”

“哎呀娘，您怎么总说这丧气话，儿子不许你这么说，你可是要长命百岁的！”卢大鹏笑着给蹲在卢方氏身前给她揉着腿脚。

卢方氏拍着卢大鹏的肩头笑的皱纹都漾开了：“傻孩子，人哪能不死呢！娘倒不怕死，就怕死之前还没抱上孙子。对了，昨日里你李婶子来，要给你说媒，说那家姑娘人长得秀气和善，手脚勤快麻利，屁股大好生养，可就是出身不高，她爹就是个庄户人家。”

“娘，你要是看着合适就成，儿子没意见。找个脾气温顺的，以后可以帮儿子照顾您。再说了，庄户人家又怎样，儿子不也是庄户人家出身？我还嫌那些娇滴滴的小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难不成娶回来让我当菩萨供着？”

“你这孩子！”卢方氏笑着拍了一下儿子的手，“既然你这样说，那明日就叫李婶子把那个姑娘带来瞧瞧，若是合适，我们就下聘，早日把媳妇娶回家，为我们卢家开枝散叶，娘做梦可是都想抱孙子......”

卢方氏话没说完，突然脸色一变，手中的茶盏啪地掉落在地，她捂肚子弯下了腰，脸上汗珠如雨般落下。

卢大鹏大惊失色忙上前扶住卢方氏：“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我的肚子好疼，像刀子在割一般，哎呦，哎呦......” 方氏脸色苍白地捂着肚子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在地上滚来滚去，最后眼睛一翻竟昏了过去。

“大夫！快找大夫！”卢大鹏看着昏过去的卢方氏心急如焚，冲下人大吼道。

不多时，有下人拽着一个大夫飞奔进来：“老爷，老爷，大夫来了！”

“大夫!快，快看看我娘是怎么了？”卢大鹏一把将大夫拽到卢方氏床前。

大夫不敢怠慢忙给卢方氏诊脉，可诊了左手，又诊右手，眉头越皱越深，脸色越来越难看。

卢大鹏看着大夫不断变换的脸色，焦急地问：“我娘到底怎么了？”

“这、这、......”大夫心下有些不确定，他期期艾艾地说，“卢大人，从脉象上看老夫人是肠绞痛，敢问老夫人吃过什么东西？”

旁边有丫鬟上前禀告道：“老夫人一上午都在后院忙碌，并未吃什么东西。只刚才吃了老爷带回来的八宝酥喝了些茶水。”

“吃坏了肚子？那点心我也吃了，怎么没见有事？”

“许是老夫人年事已高，脾胃较弱，待我开些治疗腹痛之药给老夫人服下应无碍了。”

“那就快点开药，有什么好药尽管开来！”卢大鹏沉着脸，目不转睛地盯着方氏一脸担忧。

大夫用袖子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忙退下去开药了。

几副药喝下去，到傍晚时分，方氏不紧没好转，反而又拉又吐，脸色蜡黄如金纸一般。卢大鹏急命下人又另找大夫，可诊过脉后，说法和之前的大夫如出一辙。

卢大鹏以为大夫医术不精，愤然将他打了出去。情急之下，卢大鹏连夜将正与小妾在被窝中腻歪的太医院院判给揪了来，结果，还是诊不出个所以然来。

眼看着方氏气息愈发微弱，卢大鹏无奈之下，只能在城内张榜寻有能之士为方氏治病。

两日后，下人通报，门口有人自称能医治老夫人的病，卢大鹏一听，忙迎了出去。只见门口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穿着件灰色长衫带着斗笠看不清面目,另一年轻人背着个包袱，两人俱是风尘仆仆的样子。

卢大鹏一抱拳：“敢问哪位是大夫？”

戴斗笠者微微颔首抱拳道：“在下穆青，路过此地听闻将军张榜寻医便赶了过来。”

听声音那人很是年轻，卢大鹏心下有点疑虑，“不知这位小哥师从哪位名医？卢某已请遍城中名医皆无一人能医治家母......”

“将军这是怀疑在下的医术？能医治与否稍后便知，可否请将军带路，让在下先看看老夫人？”青年人语气不卑不亢。

卢大鹏忖度片刻，做出个请的手势:“二位请随卢某来。”

几天腹痛难忍，又吐又拉，水米不进，卢方氏已被折磨的奄奄一息，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卢大鹏见了，心下难过，堂堂七尺男儿竟红了眼睛：“穆大夫，烦请救救家母，如能治好，卢某必定重金酬谢。”

穆青点点头，伸手搭脉，许久，又翻开卢方氏的眼皮看看：“前几个大夫诊断的结果是腹泻所致，穆某说的没错吧？”

卢大鹏叹气：“确是如此。但药吃了不知多少却不见好。”

“唉！我猜就是这样！”穆青摇头，“令堂腹中疼痛，上吐下泻，表面上看来确是脾胃失调所致，”他顿了顿，“实际上是中毒了！”

“中毒？！”卢大鹏惊疑道，“可那日家母所食之物不过是八宝酥，况且我也吃了，并未有异常啊！”

“劳烦大人再仔细想想，老夫人有没有碰过其他东西？”

“我回来前，家母一直在后院中侍弄菜园，难道那里会有问题？”

“烦请大人带我前去瞧瞧。”

卢大鹏引着穆青来到后院，穆青仔细地看了看菜苗，拿出银针插进土里又拔出来，然后仔细观察了一番，对卢大鹏摇了摇头，“这土没有问题。老夫人还碰过什么东西？”

卢大鹏想了想：“似乎没什么了。”旁边丫鬟悄悄提醒：“老爷，老夫人还喝了些茶水。”

“噢，对了，家母吃完八宝酥还喝了些茶。春杏，快去把茶壶端来给穆大夫瞧瞧。”得了吩咐，丫鬟飞跑了去，一会便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了，托盘上放着一把茶壶及数个茶盏。

穆青端过茶盏仔细查看着，只见茶盏微厚，通体墨色，漆黑中隐隐有金沙之色，触手细腻，纹理如兔毫般纤细，一看就是不俗之物。

穆青仔细闻了闻茶盏，眉头一皱，又拿起茶壶瞧了半天后，让丫鬟在茶壶中注满水，过了一会，他拿出银针在茶壶中试了试，说道：“果然！这茶中有毒！”

卢大鹏一脸惊愕：“茶中有毒？难道有人要毒害家母？”

穆青点点头又摇摇头：“老夫人所中之毒并非一蹴而就，乃是长期积累所致。我说茶中有毒，并非是指毒在水中。下毒之人非常巧妙，乃是将药下在这茶壶中，确切来说是在壶盖上。将壶盖在毒药中浸泡，药性深入其中，待泡茶时，水浸到壶盖药性便慢慢散发出来，人长期饮用自然就中毒了。只是，壶盖上的毒性会慢慢减弱，需隔一段时间就再次浸泡。敢问大人，此茶壶从何而来？”

卢大鹏的脸色有些难看：“此套茶具乃是友人所赠，赠壶之人说是此物稀有，泡茶时久热难冷，我觉得稀罕便拿给家母使用。”

穆青沉吟了片刻，压低了声音对卢大鹏道：“大人，恕在下直言，如在下料的不错，这毒本是要给大人下的，却不成想大人孝顺，将此壶转送与老夫人使用，以致老夫人中毒。此人如此大费周章，卢大人要警惕才是。”

“穆大夫，既是中毒，为何先前几个大夫都没诊断出来？”卢大鹏有些怀疑。

“此毒极罕见，难怪他们不认识，我也是随师傅在苗族瘴疠之地才见过。此毒乃慢性毒药，无色无味，累积在身体中突然暴发，且中毒症状与痢疾极像，但比痢疾要厉害很多。上吐下泻三五天之后人便不成了，若不是见识过此毒便极易误诊。大人请看，中此毒者，除拉吐症状外，瞳孔内会有一条极细的黑线。”

卢大鹏仔细看了看卢方氏的瞳孔，果然，瞳孔中央有一条非常细微的线，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到。“家母此症状已有三天了，敢问穆大夫，可否有救？”卢大鹏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老母，虎目含泪。

“卢大人不必忧心，令母尚还有救，待我施针过血，再吃半个月药就无事了。”说着从随从手中接过药箱，拿出十数根银针，分别扎在方氏的膻中、期门、上脘、天枢、气海、水道，后又用银针扎破方氏双手中指。

须臾，一丝黑血顺着方氏指尖缓缓滴下，黑色初有点淡，后渐浓，到最后又渐渐淡了起来，流出的血色变得殷红，方氏的呼吸也逐渐平稳，脸色也好了很多。

穆青长舒了口气，取下银针，又拿纸笔，写下药方交给卢大鹏，“文火水煎成三分，早晚各一次，连服半个月方能彻底祛除余毒，还有老夫人年老体弱，不可急于进补，若要进补也要半月后，且须得徐徐渐进，切不可过量。”

卢大鹏点点头，忙接过药方，吩咐下人去煎药，又让管家封了一百两银子酬谢穆青。

穆青也不推却，接过银子后便向卢大鹏告辞：“老夫人已经无恙了，穆某还要赶路就不多耽搁了，只是，”他沉吟了片刻，“虽然此次毒已解，难保下次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大人还是要早点揪出下毒者方是上策。”

卢大鹏面色晦暗不明，“多谢穆大夫提醒，卢某定会将此事查个清楚，穆大夫救了家母的性命，若是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卢某定当尽力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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