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醒了?”
身边忽地有人出声,姜璃这才发现旁边竟多了许多人,这些人衬里殷红,外衫玄色,还绣着金色的螭龙。然而他胃中空虚,精疲力竭,眼前的人始终不太清晰。
“可听过镇魔司?”先前出声的年轻人蹲下来与他对视,姜璃这才发现他的衬里与其他人是不同的深紫色。
他清澈的目光带着审视,嘴角的笑也带着玩世不恭的邪气,“祭司前些日子观天占卜,发觉东南魔气肆虐,红光大盛,料定灾祸将临,命我等速来。然而,我们毕竟晚了一步。而今魔气未消,这位哥哥……”年轻人忽而拔出剑来指着姜璃,笑容越发邪气危险,“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姜璃还没说话,那满城死气又在脑海中盘旋起来,他胃中翻江倒海一般,也不顾那悬在颈边的剑,跌跌撞撞的跑开了,好不容易寻着一棵树,便扶着树大口的呕血,直想将肝胆都吐出来。
悢州成了死城,姜璃心灰意冷,最后随着那个年轻人的队伍到了京城。他撒了个谎,只道自己是外出访友,回来便已见这般惨象。
那年轻人叫扶苏,是镇魔司三品司理。
姜璃此前不曾撒谎,想来这等拙劣谎言扶苏也是不信的,却无端的,姜璃也得他作保,安全的在京城住了下来。
那段时间雪下的真大,天气永远那么冷,北风整天整夜呼呼的吹着,天空永远灰蒙蒙的,大地永远是一片白,姜璃甚至觉得这世界或许明天就会被大雪掩埋。
终归他病了许久,许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死了也好,死了便不用去想那天午后的大雪与黑袍,不用去想那死城悢州,不必想悢州城外的十几坟茔,也不必想魔君君上陆微尘。
前些天扶苏来时姜璃便与他说了,他在悢州还有些许微薄财产,虽则魔气浸染,田土好些年恐没法再种,好在扶苏是镇魔司司理,且去悢州取些钱帛便也算他回报了扶苏,于这世间不曾亏欠。
然则,他终归没有死成,在病榻之上熬过了整个冬天,料峭春寒消尽时,他终于身体大好,下得地来。
那时未到黎明,他醒来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坐在身边,屋内一盏孤灯不甚明亮,他眼皮又极重,挣扎着睁了十几次眼睛才觉得那轮廓似是是陆微尘。
他疑心自己在梦里,毕竟他们已恩断义绝,陆微尘回了魔界,何必此时来到这里瞧他一介将死之人?他因此没有多想,又睡了过去。谁知他醒来时身子便好了,枕边凭空多了一块红绳系着红绳的玉,赫然是他从小佩戴的凤玦。
陆微尘来过,却又走了,身边果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姜璃久不沾地,着了小童备好的稍薄春衫便出了门去出。
他抬眼便见满眼春色,瞧见院里新绿方起,油嫩嫩可爱的叶子细细密密的分布在枝头,垂眸又见满地芳草迷离,星星点点的小花开在院中。
他怅怅然的摩挲着温润的玉玦,远眺着碧色的天空,思绪就飘了很远很远。
“你且唤我阿璃,今后我护你周全。”
初遇时他分明是这样说的,可是当陆微尘为了保护他而选择跟那魔族离开的时候,他是怎么做的呢?
那时他无力阻拦,也不体谅,只负气说,“你若去了,我当永远恨你,恩断义绝!”
他那时恨极了魔族,一道恨了陆微尘,可知他欢欣归家还是悲痛养父身死、兄长痛心?陆微尘生于悢州近廿载,可知他更爱悢州还是魔界多些?他离了人间,归去魔界前,又可知他途未卜、凶险几何?他虽生的这样偏执狂悖,却是不曾害人,又可知他离开时那一眼,当是怎么样的不舍心碎?
向来得人夸赞心思玲珑,细腻入微,姜璃自己也当这是个与人往来的优点,而日这般思量,方惊觉自己竟是得意忘形,以至于错的离谱了。
阿尘,如今你在哪呢?
姜璃还在神游,扶苏便敲门来了。他不知道扶苏为何待自己那样亲厚,替他担保,为他置办这院子养病,又在病中多次探望,却知他承了扶苏的情,这样清朗的少年是厌不起来的。
进得门来,姜璃吩咐童子沏茶来的功夫,回头便见那少年人特有的清亮眼眸带着惯常似笑非笑的邪气瞧着他,竟是有些目不转睛的意味。
姜璃有些不自然,疑心自己是不是太久没有下地,今日起床起的匆忙了,仪容不妥?谁知他还没问出来,扶苏便撑着下巴对他笑。
“那日方见哥哥便惊讶于你明亮坚毅的眉眼,猜测哥哥定非凡品,然而哥哥一直处于病中,竟是憔悴异常,始终不得验证苏的猜想。今日见得哥哥大好,方知何为皎皎明珠、天人之姿。”
“司理谬赞。”姜璃瞧着这少年,他往日笑容里总似藏着算计,今日这一通夸奖却显得格外真诚,不禁有些好笑。
“哥哥笑什么?”扶苏换了个姿势,又继续那边盯着他看。
“司理孩子心性,赤诚坦率,尤为可爱。”
扶苏只一愣,旋即笑道,“哥哥这般清雅之人可不像喜欢听人夸奖外貌的,想是打趣苏?”
“非是打趣。只是璃家中原有个兄弟,自小面冷,不喜言笑,没的这般开怀时刻。月前悢州一事又令我与他名义上便是他的弟弟幽冥相隔,思及此处,不免伤怀罢了。”
陆微尘唤姜亭一声父亲,却从未唤他一声兄长,扶苏虽和他萍水相逢,这一声声哥哥却是唤的亲切,教姜璃心里都柔软起来,露出些遗憾又欣喜的笑。
扶苏又一愣,继而笑的意味深长,“哥哥可知魔族来自何处?”
姜璃摇头。
“据镇魔司记载:极西之地有城,名为通幽,那里终年萦绕着灰黑色的雾,人与魔族混居,杂乱异常。持魔尊令者,不论人神魔鬼,皆可自由出入通幽城,直抵魔域。”
“若是没有魔尊令呢?”
“所谓通幽,不仅连接人间与魔界,还连通鬼蜮。人族鲜少有术法高超者,难以自保,因此上古之时就有约定——无有媒介不得入人间。持魔尊令可开魔界之门,持鬼王令可通冥门。
“相传魔君已故,遗孤流落在外,魔尊令杳无踪迹。此次魔族来到人间,想是借了鬼王令,大开冥门。”扶苏又笑了笑,充满蔑视和嘲讽,“至于鬼王为何愿意借道,想必是鬼蜮百年平静,呆的皮痒了吧。”
他说完了,姜璃果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哥哥在想什么?”
茶正好上来了,姜璃亲自斟了一杯递过去,“璃病三月,多得司理照,现今春色正好,欲辞远游。”
“哥哥要走?”扶苏像是猜到了又似全不知情,他望向院子里不知名的树,前些日子还干瘦的枝条上确是生意盎然。这样蹩脚的理由他又信了一般,也不追问,只说,“既如此,哥哥保重。”
扶苏喝了茶,释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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