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放了

次月13日，公安如约一早将准备好的情报安放在了涉谷站前40号储物柜中，并在周围埋下周密部署，终于在当天傍晚发现了前来取信的人。那人约莫三十岁上下，汗迹涔涔的灰色背心外罩了一件松松垮垮洗到褪色的格子衬衫，牛仔裤和球鞋上也沾满了油污，看上去也不过是这个组织的底层人员。

按照之前的几套方案，一队人员对这个人展开了跟踪调查。这人姓田中，这五天来，他昼伏夜出，每天傍晚才出门，流连于附近的柏青哥店中，出了一家便走进另一家，期间除了店员并未和任何人产生任何交流，愈看愈觉得不过是个街头混混罢了。根据在他住所附近蹲守的人员汇报，这个人在当天晚上便将手中拿到的信封拍了照片并发送了出去。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们仍是跟踪了他整整五天，以免他的突然失联引起对方的怀疑。

风见将田中的行动报告如实汇报给降谷，自觉这次行动收获不大，虽然并非在自己能掌控的范围之内，仍是心虚得紧，边汇报着边偷偷抬头看他的反应。汇报结束才悻悻问道：“显然这个人不可能知道幕后的其他事情，我们下一步是继续追踪还是实施抓捕……？”

降谷边听他说，边看着他们刚呈上来的照片，思忖半刻答道，“你们随便找个机会挑衅他一下，最好是以扰乱社会治安为由把他先带回来，查清楚他汇报上级的邮箱地址，之后关几天放了就是。”他挑起桌上的笔帽，在指尖利落地转了几圈，又道，“正好我要用他去探探那个人的虚实。”

原野按降谷交代的，再度将古田提了出来进行问话，不过这次仅有他一个人和一架摄像机而已，降谷本人则站在单向玻璃的另一侧挂车观察他的反应。

原野知道降谷在隔壁房间亲自监工，不免有些紧张，他听到走廊外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深呼了一口气，在门把转动的一刻挂上了职业的面具，对古田道：“来了，坐。”

古田左右两边跟着两位看守，手脚都拷得严实，算起来他也关起来近两个月了，虽然始终未定罪，但也早就没有了之前的体面样子。他的一身西装早就放得皱皱巴巴，就连五官都皱得蜷在一处，面对原野的从容他只哼了一声，便在看守拉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原野见他的反应在自己意料之中，便没有多加理会，接续问道，“最近过得还好吗？”

古田自然从他的口气中听出了讽刺羞辱，顿时愠气上涌，脸涨得通红，“你说呢？”说着，抬起了一只手，手上的铁链一节一节卡在桌面上，发出唳响。

原野身子前倾，两肘架在桌上，笑道，“你也是干这一行的，按你这个罪名，判多少年，有什么后果，以后还能有什么未来，这应该不用我多说吧。”

“你专程把我叫来这里，就为了和我说这些废话的吗？”古田气得手脚战栗不已，发出一阵令人心慌的噪音。

“怎么会，我可是来帮你的。”原野尽量不受他的影响，一摊手，笑意渐浓，“作为老同学，我来给你指条明路。”

古田明显一愣，语气也弱了下来，“什么……？”

原野见他如此反应，便知自己确实说到了他的心上，便乘胜追击，“协助调查，将功补过。”

“可是我知道的都已经……”他看上去确实是在思考减刑甚至脱罪的方法，努力到面部的肌肉都微微抽动。

“我知道，”原野及时打断了他，“我们根据你说的时间地点抓到了一个人，要你帮我试试他。”

“怎么试？我都说了，他们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这你就不用管了。”原野答，“我要你做的很简单，待会我会让人把你身上的铐子都解开，给你换身衣服，和他走个照面，让他以为我们已经合作了。”

“就这样？”

“就这样。”

“你能给我争取到什么？”

“呵，”这次换原野冷笑一声，“减刑多少那是法官决定的，我能向你保证的，就是我会尽力。”

古田垂下头，像是认真在思考原野方才的提议，却在桌板下一下一下使劲抠着指尖上的死皮。直到指甲缝中淌满了血迹，这才抬起头，咬牙答道，“行，我同意。”

原野让警卫将古田带出去，按他吩咐的准备，自己则去隔壁的房间找了降谷，“头儿，这样就可以了吗？”

“嗯，挺好。”降谷点点头，将桌上的本合了起来。

原野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松了口气。

降谷见他明显松弛下来，便将本子卷成一筒，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这才完成了一半都不到，重要的都在后面呢。”

原野不解，问道，“后面？头儿，后面不是您亲自去吗？”

“我先不和他见面，待会还是你去。”降谷嘱咐，“把三楼电梯间前的几个摄像头调好，确保拍到他们两个人的反应。”

原野对降谷的计划显然一知半解，但时间有限也不敢多问，便急匆匆出去安排“偶遇”现场。他先通知了看守所的人，将田中带了出来，算准时间，听他指示在三层汇合。又去到保安室，派两个人走过两三趟后，终于调好了各个摄像头的角度，最后才去确认古田准备的情况。

“收拾好了？”原野推开门，问的却是旁边的警卫，而非古田本人。

“是，衣服都换好了，也和他说过了大概的流程。”警卫答道。

“好。”原野走向刚从里间走出的古田，上下打量他一下，看他又人模人样起来，尽量藏好了自己眼中写着的“活该”二字，“走吧，从这扇门走出去之后，配合我说就行。”

古田又不知在寻思什么，一声不吭，只点了下头。

原野认识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他向来是这个样子，性格孤僻行为乖张诡异，所以即使是在同一个班里共处多年，所有同学依然对他敬而远之。但是唯有一点他们都再清楚不过，古田其人唯利是图，考虑到他以后的前途命运还掌握在自己手上，他也一定会尽力配合。

事情确实如他所预料的那般，出了门的古田立即换上了另一副面孔，不仅从容淡定，并且对他所问之事对答如流，俨然像真的与公安达成了合作一般。原野便也打消了顾虑，按部就班将戏推进下去，一直走到电梯间，刚好上行灯光亮起，电梯门打开，由两位警卫员护送上来的田中正好和古田打了个照面。原野只做出正常的反应，微微侧头没有丝毫停留，却故作掩饰自己的对话，轻咳了一声，向墙的方向微微转过身去。

田中显然看到了他们，虽然只是一瞬，原野依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满脸的惊恐，由此确信了这次行动的效果，也确定在监控室的降谷也同样看到了这一切，这便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田中出电梯间转弯，被带去安排好的问讯室做审问，而他与古田的对话则仍然短暂地持续了一会，估计着他们已经走到听不见他们对话的地方才住了口。原野刚要叫人来将古田带回去，只见电梯的灯光再次亮起，电梯门打开，两人同时转过头，从电梯走出来的竟是希实。

原野瞬间反应过来，古田不仅见过希实，并且当时对他开枪扭转局势让他被擒的也正是希实。但严格来说她并不该牵涉到事件之中，又怕古田一时冲动，于是赶紧挡在了二人之间，示意走来的警卫员赶紧将古田带走。看着他们走远了，这才放下心来，恢复了平时笑嘻嘻的样子向希实走去，“你怎么来了呀？”

“这不是周末嘛，正好有点时间，来看看。”希实显然认出了古田，见本该在看守所的人现在竟然穿着整齐的西装，和原野在这里又说又笑，正疑惑不解，“他怎么……？”

“啊，没什么，一出小戏而已。”原野不敢多说，赶紧搪塞过去，“头儿他工作还没结束呢，不然你去他办公室等一会？”

希实会意，明白他们的很多工作都不能向外人透露，便点头答应。

原野将她送到办公室门口，便说还有工作，转头直奔了监控室，见降谷还在回放那一段镜头。

“头儿，他们的反应怎么样？”

降谷眉头紧锁，似听非听地点了点头，“嗯，都很奇怪。”

原野跟着看向屏幕，田中的反应就像他当时看到的一样，充满了惊慌与恐惧，“头儿，他这反应有哪里不对吗？他是来接头的人，认识古田也不稀奇吧。”

降谷按下暂停，“我问你，田中一个底层人员，他认识古田一个安插在警方的卧底可能是因为什么？”

原野犹疑一下，答道，“提前蹲点，确保来接头的人就是古田本人。”

“那这次送材料的人是他本人吗？”

“不是……”原野恍然大悟，“对啊！说明古田可能根本就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除了这个接头方式对上面的事情一无所知，至少这些小喽啰都是认识他的。”

“没错。”降谷继续将录像向后倒，到希实走出电梯的时候恢复了播放，“而且，古田的可疑之处不止这一点。”

原野当时背对古田挡在两人之间，这才看到古田当时的反应。他先是错愕，直勾勾地盯着希实的脸，眼神中逐渐流露出更多复杂的情绪，疑惑、不安、焦虑，甚至还有和田中一样的惊恐。

原野细看那段录像，很快跟上了降谷的思路，“确实不对。他是被希实抓起来的，按理说应该印象深刻，那种情况下一定会认为她是我们的人吧，那他在这里遇到又有什么稀奇，怎么会让他吓成这样。”

“没错，”降谷道，“当时一下发生了太多事，没顾得上他。现在想想，古田在被抓时就是这么看着她的，就像是……”

“就像是他们本来就认识……”原野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但思索再三却怎么也理不清这背后的头绪，只有问道，“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怎么办？”降谷勾了勾嘴角，“把他放了，让他来告诉我们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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