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臻在批阅奏折,欧阳谦在一旁磨墨,等批阅完奏折已经是深夜。元臻疲惫的伸了伸胳膊,欧阳谦退回到他身后给他按摩了一下颈部和背部。
元臻回过头来看他:“累了吧?”烛光下他的脸庞没了平日里的冷峻凌厉,多了一分柔和,暖暖的颜色。
“皇上日夜为国操劳都不觉辛苦,奴才怎会觉得累呢。”
元臻看了他几秒,然后回身收拾好奏折等东西,自己倒了杯茶喝着,一杯茶喝完,元臻起身边脱外衣边懒懒的问:“朕给你的银票,为何给了温妃?”
欧阳谦猜到了有人盯着自己和温华苑的一举一动,低声说道:“无功不受禄,皇上请休息吧,奴才在房外守着。”躬身退了几步转身走了出去。
元臻刚想叫住他告诉他不用守夜了,可是话还没说出口,他人已经出去了,他有些怅然若失。可能是因为夜深人静了吧,人的心也会变得柔软,他现在觉得,只要欧阳谦知道错了,他还是爱惜他的,为人父母,能怎么办呢。
抬脚往门外走去,出了门就看到欧阳谦在门外笔直的站着,手背在后面,身子单薄却丝毫不失气度。虽是一身卑微的衣衫,可是他的高贵气质丝毫没有被遮盖,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眼神中却没有焦点。最近他好像总是心神不宁的,脑子里在想什么?经常在自己身边待着,思绪却早已飘远。
元臻有一瞬间的失神,就是这么一个人,从小到大,身子一点点长开,面容俊美。本是让自己骄傲的翘着大拇指夸赞的人,现在为什么两人之间有了那么大的鸿沟?就算每天见着面,每天说着话,可是一句能说到人心里的话都没有,全是冷冰冰的、带着赌气般的文字,激不起人心的波澜。
欧阳谦感觉到有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回过头看去,看到皇上在看自己,马上躬下身子:“皇上有事吩咐?”
“没事,就是想出来透透气。”元臻淡淡的道。
欧阳谦轻声劝道:“现在已是深夜,皇上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上早朝,要早起的。”
元臻没作声回到房中穿上外衣,出去对欧阳谦说道:“陪朕出去走走。”
欧阳谦抬眼看了元臻一眼,不明白大晚上的有什么好走的,转念一想反正自己守夜也是一直站着,走走时间过得倒也快点,便点头应允。
欧阳谦只跟在元臻后面,元臻心里郁闷极了,大晚上的叫你出来不就是为了聊聊天的么?你跟个小尾巴似的在后面怎么说话?“到前面来。”
欧阳谦依言上前,跟元臻并排而行,元臻只觉夜里外面还是很冷的,转头看着欧阳谦身上单薄的衣服,不由得开口问道:“你冷不冷?”
欧阳谦躬身回道:“回皇上,奴才不冷。”
元臻看着这四面的围墙,想起自己年少的时候,一晃眼竟是二十余年都过去了,功名利禄,权位拥戴,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一去不复返,反倒因为这个皇位,自己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东西,高处不胜寒。
“谦儿,你说,人这一辈子真的突不破这道围墙了吗?”听到这句话,欧阳谦看向元臻的脸庞,霎时被他脸上的表情震撼到了。
脱去那皇帝的尊贵荣耀,人后那满脸的沧桑失意,在这一刻被发挥的淋漓尽致。欧阳谦觉得皇上在这一刻好孤独,就像一个人在走一条永不能回头的道路,而且路上只有他孤身一人。
“皇上想出去,飞身掠过轻而易举。”欧阳谦思量着说道。
“可是这围墙里的毕竟是千斤重担,朕放下了,这围墙便轰然塌陷了。”已在人间四十载,自己到底还剩下些什么?皇权?地位?百姓拥戴?不过都是些身外之物罢了,每当夜深人静,都会扪心自问,我活了这大半辈子,到底拥有了什么,可是每次都没有结果,“你如何看待人生的幸与不幸?”
元臻问这句话,欧阳谦大抵就猜到他想念家人了,垂下眸子声音晦涩:“皇上是天子,天子万福,皇上有疼爱您的父母,有宠爱您的哥嫂,有相濡以沫的爱人,有出生入死的兄弟,在奴才看来,皇上是幸运的。”
“朕以为你会说朕拥有皇权。”
“皇权,也是您为了守护自己的子民才拥有的,因为这皇权,您扛起了元国的荣辱兴衰,撑起了元国百姓的一片天,您每天都过得很辛苦。奴才觉得皇上是幸运的,是因为皇上您的父母很爱您,您的哥嫂很爱您,您的子民爱戴您,您的朋友都很仗义,所以奴才觉得您是幸运的,并不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权利。”
“父母一日之间如数离开,哥嫂一日之间亦难逃劫难,爱人现不知何处,是生是死亦不可知,昔日兄弟今为一己之私残害我子民……”元臻落寞的笑着,这些年已经陆陆续续失去了太多东西,渐渐的走了一路,人丢了一路,现在虽然是有了侄女,却总觉得亲近不起来。
“皇上还有温妃娘娘,她是皇上的红颜知己,是一个好的聆听者,皇上没事应该多去她那走动走动。如今国运昌隆,皇上更应该多花些时间陪在家人身边,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就会弥补给您很多感情的缺失了。”
“那你觉得你是幸运的吗?”元臻突然扯到欧阳谦身上,欧阳谦一愣,随即低头谦逊的说道,“奴才自然也是足够幸运的。”
“哦?”元臻饶有兴致的等着他的下文。
“奴才幼时被皇上收留,不至于饿死,得皇上悉心照料长大,更是奴才一辈子也还不完的恩情,奴才能长这么大,全是托了皇上洪福。”欧阳谦的话虽是感恩之语,却也听得疏离许多。
元臻听得闹心,却也一时说不出什么,只是落寞的看向一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开始戴着面具来见我了,也学会跟我虚与委蛇了,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却听得刺耳极了。
“奴才有温妃娘娘、隐修、孤时、孤芳自小的宠爱,还有南风、南方、龙庭、芳时陪我一起长大,奴才已经足够幸运的了。奴才初到杂役房,幸得楚宴总管多次照拂,宴叔为人和善,让奴才感觉回到杂役房就是回到家了,感觉很幸福。”
“你是不是都把那奴才当你爹了?”元臻斜着眼睥睨着欧阳谦,眼眸中闪着幽幽的火焰。
“奴才没有福分,生无父母,幸得宴叔照顾,奴才早已把宴叔奉为父母。”
元臻驻足,怒视着他,声音犀利:“你把他奉为父母?”
欧阳谦也停下,疑惑的看了元臻一眼,然后目光垂视。
“你把他奉为父母,很好……”元臻阴冷的笑着,“他是你父母了,那朕是什么?”
元臻这句话问的有些无厘头,欧阳谦眨了几下眼睛还是没能明白他的意思,木讷的回道:“您是奴才的主子啊……”
“主子?呵……”元臻冷笑一声,“你倒是分的仔细!主仆亲人分的这样明白,难怪你活的那么轻松!”
以往无数次严苛的刑法教他为人奴仆该有的姿态,教他认清自己的地位身份,教他如何做好一个奴才,不可攀龙附凤,他哪里还敢想那些有的没的。欧阳谦知道此时皇上是在挑自己的刺,不管怎么说都是错,索幸闭上嘴巴,一副认罪伏法的样子。
“一直都是朕自己在气自己罢了,朕把真心付诸在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身上,倒还不如养条狗来的实际!养条狗还知道忠心于朕,可是你呢?养了你快二十年,你跑去跟别人父子情深!将朕置于何地!”
元臻突来的怒火让欧阳谦惶然:“皇上在奴才心目中是神明,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您是奴才要永远效忠的帝王。可是奴才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宴叔……他一直在无私的帮助奴才,关心奴才,让奴才每次回去都是温暖的。”欧阳谦顿了顿,脸上晦暗失落又难掩心酸,“但皇上就是皇上,您是天子,奴才只是一介草民,奴才万死不敢高攀皇上的怜惜。”
元臻闻言噎的两眼发黑,一甩袖子大步流星的离去。
欧阳谦看着元臻越走越远的背影,眼眶中酸酸的浮起了水雾,为什么自己怎么做都是错?您可知道?您都有家,有亲人,我也想有一个家……
抬眼迷茫的看了看紫禁城外的天空,一小块天地,喃喃自语:“皇宫,皇宫,不过是大一点的牢笼罢了……”
元臻回去之后脑海里想的都是欧阳谦说的那些话,顿时不知道是气自己还是气他,大口喘息着,久久不能平复。
做奴才确实是自己一手造成,分清楚主仆也是自己多次刑罚上身逼迫,可是他真的做到了自己说的那样,心里又有着深深的失望,和内心掩盖不了的失落……
“谢珩。”
谢珩躬身道:“属下在。”
“你去派人盯着杂役房总管楚宴。”
“是。”
欧阳谦回来之后躬身道:“您早点休息吧,有事叫奴才一声。”
元臻还在生气,见到他进来,大步走到里面拿了那个破被褥出来一把扔到地上,一手指着外面:“滚外面睡去!别脏了朕的地方!”
欧阳谦无奈的轻声叹了口气,愈发躬身:“是。”捡起被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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