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身为史家人的悲哀（下）

莫归言所说的每一句话，小空都一字一句的听在耳中，记在心里。

或许他该庆幸，多亏祭司的术法，才能让他意识保持清醒的同时，身体却仍然沉睡着。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听见那么多弟弟不曾说过的秘密。

难怪他总是看着比自己还要早熟，原来他是一个已经活了两辈子的成年人。

难怪他总是什么都小心翼翼，因为他的过去让他毫无安全感，才会不断的去珍惜现在。

原来，他一直都不像表面的那般坚强。

时间一分一秒，说慢不慢，因为已经过去了半天，说快也不快，因为莫归言只讲完了他过去人生的十分之一。

本来以为一切可以一直这么平静下去，直到不远处响起一道沉重的脚步声。

看着兄长命运的齿轮再次回归原点，莫归言突然恍然，他真的很想质问一番，‘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到底是谁说的？

说出来，他保证给那家伙留一具全尸。

人影已经到达门口，再想逃走，显然已经不可能了。

索性直接将兄长用一块布巾背在肩上，冷眼看着渐渐前来的邪马台笑。

“若，好久不见。”刀刃在地上拖拉的刺耳之声，在临近之时突然停止。

人影就站在门边的方向，悠悠的红色烛光虽然不能将其照亮，而莫归言却已然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来者何人。

“邪马台笑同事，确实很久不见。”莫归言看着邪马台笑，同样礼貌回应。

不过，对方此次前来的目的，显然已经从他的动作上不言而喻了。

只见他背着小空后退了几步，并且缓缓开口道：“但是，我已经不是西剑流的人了。”

“我知道。”邪马台笑的回答中没有丝毫的意外，仿佛对于这家伙会说这种话，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那你又来做什么？”莫归言随之警惕发问。

虽然他心里十分清楚，但是他的目的主要在于拖延时间，只希望老天能够看在二哥命运弄人的面子上，为他们寻出一条生路。

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能够有所改变，就算将这一切全数强加在自己的身上。

他不需要交换命数，因为他没有这个能力，他只希望自己能够吞并哥哥命运之中的苦难，让未来的一切痛苦皆由自己来承担。

当然，这样也不可能，就算他身为命运之神，也只是管理着他人的命运规则，不能让别人将其破坏。

至于自己，总是无止境的厌恶这个身份……

改变命运之人不会受到影响，而任由他人改变命运的命运之神却会因此而遭殃。

他要承担属于自己的责罚，更要一并承担他人犯下的罪孽。

时间久了，他渐渐由这一系列的惩罚而受到了另外的觉悟。

其实他被贬下凡间的原因，以上根本并非重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看着面前熟悉而又陌生之人……

邪马台笑虽然表面微笑，内心对于小空的同情与莫归言的担心仍然存在。

但是也仅仅只有如此，哪怕他心中无比清楚莫归言的身份，但比起他，自己还是更愿意听年长之人的发言。

雪山银燕牛脾气太冲，他知发言一切都建立于冲动之上，顶多听一听就完事了。

至于莫归言，小孩子而已，很多时候冲动之下的决定，皆不是理智的。

当然，他也知道这家伙总是能够冷静应对一切事件……

“你不用问我，因为你的心里比我更加清楚，相信你会救小空，完全是因为听到了史先生的话，对吧，明明那么想要认亲……”

话还未说完，莫归言突然发出冰冷一言：“我没有他这个父亲，从前没有，以后也没有！”

“……”突然感觉心累无比，话说你们史家人的亲情怎么就这么叫人难猜呢。

史艳文与藏镜人是如此，史艳文与雪山银燕是如此，甚至连这个还未相认的小孩也亦要如此，史家的亲情，造孽啊！

可惜他承诺过俏如来，西剑流终究亏欠了他们太多，有很多事情并非是他们努努力便可以完成的。

如此算来，西剑流给史家人带来的伤害，大概这辈子也无法还清了。

“那你想怎么做。”又是一句明知故问，邪马台笑一时无言，片刻之后，才给出了回应：“只要你交出小空，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如果可以，我亦希望自己死在那场战争之中，这样或许我就不会面对这么多的痛苦，可惜没有如果，托我这命运之福，我被“好心人”搭救，并且活了下来，你也知道我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亲人，除了小空之外，再无他人。”

“你明明还有……“

“闭嘴，我只知道我有一个同我一起长大的兄长，知道有一个生我养我，却因为父亲之事不得不将我与哥哥送走的母亲，其他人，他们既然不知道我，我也没必要知道他们。”

虽然知道打断人说话是不礼貌的行为，但是很可惜，只要是与哥哥相关的事情，他一步也不会退让，更别说是父亲，亦或者另外两位兄长。

为什么藏镜人不是他与哥哥的父亲，为什么他的父亲会是史艳文。

说实话，他觉得那个日日喊打喊杀的叔父都比史艳文这个做父亲的来的有情。

“那就战吧！”心之说不过他，但是为了兑现承诺，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与这个小孩展开一场他也不宁愿开启的战斗。

双手不禁握成拳头，看了眼身后的哥哥，随之双手化出双刃。

邪马台笑眼角不由抽搐了一下：“你确定要背着小空打，万一我一个不留神，把你兄长伤着了怎么办？”

莫归言看着对方，一时陷入了沉默，久久无言。

最终经过思想的一番挣扎过后，再考虑到有可能发生的一系列安全问题，他还是选择了暂时放下小空。

可就在自己将布巾解下的那一刻，邪马台笑突然有所行动，就算莫归言的反应再怎么快，双刃出鞘终究无法躲过他的突然一掌。

瞬间自己被一掌击飞，武器与兄长更是随之脱离手中。

对方顺势接过小空，双刃刀落地，发出一声清脆之响。

少年人想要快速起身冲过去将哥哥抢回来，结果邪马台笑的一掌竟是让他的旧伤再次复发。

猛地一个激动，便是一口鲜血大量喷出。

邪马台笑见状，动作不由一顿，眉头微皱。

虽然自己出手一向很难把握分寸，但应该不至于如此严重吧！

最终他还是没有多管：“我不想与你起冲突，西剑流欠你的很难补偿，但同样身流史家血脉，你应该要清楚什么是以大局为重，小空我带走了，之后的事情随便你。”

看着邪马台笑抱着小空的背影消失在烛光之下，莫归言猛地双拳砸向地面，鲜血瞬间流了一手，泪水更是不争气的夺眶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要将我最珍惜的东西从我身边夺走！还我，把他还给我！哥哥！”

撕心裂肺的哭喊随着邪马台笑渐行渐远的身影逐渐消失，小空只觉得心痛无比。

此刻，他又开始痛恨起了这具身躯，他宁可不知道那些秘密，也不希望莫归言因为自己之事而伤心自责。

但凡自己健康一点，但凡……只能说命运天注定，他也改不了。

意识动荡，他想挣扎着清醒，可无论做何努力，一切皆是无济于事。

身体根本不受他之控制，自己的魂魄虽是在身体之中，但身体的掌控权却如同分离的两个世界，完全无法联系。

不久之后，邪马台笑便带着小空回来，交到了史艳文的手上。

听着身后轮椅的声音缓缓离近，雪山银燕等人不由屏住呼吸，因为他们是背对着出口方向的缘故，所以史艳文是否带回了小空一事，他们完全不知情。

宫本熙在发现小空的一瞬间，便立刻将头偏回，叹悲欢则依旧坐在出口处沉默不语。

不是他不想进去面对事实，只是他不敢，大师兄是魔，或许有冷漠无情的一面，但他却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普通人。

加上灵尊的教育，他更担心自己会因为于心不忍而毁了大师兄的一片好心。

终于，银燕看见了史艳文怀中的小空，以及正推着史艳文，缓步前往封印之地的俏如来。

到底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还是被击破了，如果说父亲这般冷血无情也就罢了，为何俏如来也能做到如此平常。

“不准动小空！不准动！把他放下，否则我就不姓史，不做史家人了！”

可惜没有人理会他，雪山银燕最终只能将目标锁定在了宫本熙的身上。

“宫本熙，快点帮我解开穴位，如果此时此刻他们要对你的叔父如此之做，你肯定也不会愿意的，是吧！”

“是，但我不会那样做，因为我说的话做不了决定。”宫本熙说完后便远离了雪山银燕，月牙岚依旧保持沉默。

身为不是史家人的他，自然也无法言明史艳文的好坏。

于他而言，自己身为天下一员，史艳文一切之为皆为大众着想，自然是好，但对于银燕而言，显然恰巧相反。

家与天下自古难以两全，想顾局一头，那么另一头便必须舍去。

无私的人确实难得，但是史艳文的作为确实叫他们实在难以理解。

若是钱或物具这样，他们倒是可以接受，但小空不是一件物品，他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算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久，这也不应该是一个父亲毫不犹豫说出的话。

但凡他考虑了一天，他们也可以认为对方是在纠结中做出的决定。

可是从梁皇先生问出问题，一直到史艳文开口同意，整个时间甚至不足一刻钟，他是真的想清楚了吗？还是他根本就没有认过小空这个儿子？

没有人知道，因为他们不是他，自然也无人猜的透对方究竟在想些什么。

将小空交予梁皇，对方看了他一眼，半晌发话：“确定不会后悔吗？”

“如果因为艳文的自私，导致天下百姓民不聊生，艳文才会感到后悔，牺牲而已，史家应为，艳文虽有痛心，却仍不会悔恨今日的决定。”

“……”梁皇无言，因为他几乎所有想说的话都被堵在了口中。

面对史艳文，他甚至无法向往日那般对其道谢。

只是封印在即，用怜悯的眼神看了一眼手中婴孩大小的小空，最终看向鬼夜丸，坚定的点头：“开始吧！”

小空内心静如止水，对于史艳文的发言，除了少许的失望之外，他在无其他感想。

不，或许是有，但绝对不是对于说出此话的父亲，而是外边喊的撕心裂肺的雪山银燕。

同样，最令他担心的莫过于西剑流处不知情况如何的弟弟。

“糖糖，哥哥从未怪过你，也希望你莫埋怨自己，好好活下去。”

不知不觉中，竟有一抹泪水至眼中流出。

“乾坤无忌，风雷授命，起！”

阵法脱口而出，小空缓缓脱离了史艳文之手，升入半空。

昏暗瞬间被强光照亮，鬼夜丸也紧随其后念出法决：“幻魔诀封式·咒跡。”

眼看小空渐渐逼近空间，突然一道人影闯入，目标直冲小空的方向而去。

众人皆以为那是银燕，二人不敢有丝毫怠慢，加紧施法。

“史艳文！”声音来自一个陌生的少年，身上引有黑红两道气息加身，眼看一到利刃直冲自己而来，俏如来立刻将轮椅一掌力推至另外一边。

少年也手疾眼快，抢先一步拦下轮椅，将其中一把立刀之刃横在史艳文的脖颈之处。

“停手，放了小空，否则今日云州大儒侠史艳文必死无疑！”

“噗！”一口鲜血至梁皇口中喷出，阵法更是险些中断。

十分为难的看了一眼俏如来，又看了一眼贝少年人架住脖子，生命危险的史艳文，“这……”是要他如何下手？

虽然他也不愿意牺牲小空，可魔世的恐怖他实在赌不起，但现在显然不是牺牲小空一个人的事情了，而是一人换一命，或者用二人之命换天下一时平安。

“不用管我，你们继续，嘶～”刀刃一在皮肤之上见血，史艳文不由倒吸凉气。

他看不清少年之样，却多少略有猜测，只是此为史家之事，这个外人为何会如此在意小空的生死，若说存孝或是精忠，他都能够理解，唯独……

“我劝你莫要发言，否则今日汝必死吾手。”

少年话落，现场之景顿时陷入僵局。

就在他们以为各自会坚持许久的时候，一道银光突然至后方暗处而来，到落地消失之时，少年更是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半跪在地。

也是在这时，只听一道声音由远而近：“若，我以为我已经将话说的很清楚了。”

史艳文更是抓紧时间开口：“梁皇先生，就是现在！”

“邪马台笑，为什么我不曾追究，你们就可以自动将过往的一切一并忘却，为什么我的一切你们西剑流都要插上一脚，搞个破坏？为什么你的亏欠可以只针对俏如来！”

说着，同样一掌回击，结果对方一个快速闪身，大刀已经架在了莫归言的脖子上方。

看着眼前之景，他更是一脸的不可置信，自己从未想过对方居然真的能够狠心下此毒手：“你！”

“若，我邪马台笑对不起的人太多了，但有些东西并非我想还就还，这次就当我又欠了你一命，事情结束之后你可以随时取走，唯独现在，我希望你别逼我下手不知轻重。”

邪马台笑皱眉，不是他想这么做，只是关键时候，真的要如此功亏一篑吗？

少年顿时瘫坐在地，仰头望着那被阵法照亮的石壁。

史艳文也是在这时才微微撇头看了一眼少年，他认得此人，正是当时在天允山上有过一面之缘，单挑任飘渺，却被对方重伤的西剑流少年。

只是此人的眉眼总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偏偏一时间又难以想起，在那之前，自己究竟还在哪里见过他。

同时，灵界封印之外，许是因为动静实在太大，素思源居然奇迹般的苏醒了过来。

只是出来后便看见了被点穴的两位，捂着胸口，忍着疼痛，缓缓走向二人，有些不解：“你们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

银燕的双眼已经哭到干涩，嗓子更是早已沙哑，想开口向素思源解释，却是每一个字出口都艰难无比。

最终还是月牙岚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才开口替银燕解释了前因后果。

一句话总结就是，小空要被当做封印的牺牲品，且现在已经在阵法之中了，此刻再去，恐怕为时已晚。

素思源眉头微皱，正要抬脚前往，雪山银燕却不由将他喊住，十分痛苦的开口道：“素公子，我想去，哪怕不能救下二哥，至少让我送他最后一程吧。”

素思源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接将雪山银燕与月牙岚的穴一并解去，三个人急急奔向灵界封印模式通到的地方。

与此同时，眼看小空即将被送入魔世，少年终于不在佯装镇定，站起身不由哈哈大笑。

“史艳文，你除了天下人之外，你还对得起谁？难道身为你的骨肉就不是天下一员了吗？难道身为你的骨肉，他们就应当为天下做出牺牲？你问过哥哥的感受吗？”

“我真的后悔了，竟然天真的以为，他只要回到了史家便可以过的幸福，结果却是我又一次将他推入了另一个深渊，你可曾想过母亲的感受？你可曾想过你孩子的感受？”

“能成为你史艳文的儿子，他们上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当真是天命弄人，终有一日，你会因为今日的作为而后悔一生的。”

说着，少年摇晃的站起身，一把推开邪马台笑的刀，朝着封印的方向而去。

理清了少年之言的史艳文立刻就知晓了少年的身份，更是明白了一会他可能即将做出的事情，不禁连忙朝着俏如来的方向喊道：“精忠，快拦住你弟弟，他想与小空一同传入魔世同归于尽。”

“……”还处在半蒙状态的俏如来，虽然没有完全知解其意，却还是本能的动了身，准备出手拦住莫归言的去路。

“晚了。”说完，对方冷冷的扫视了他一眼，几乎未作任何的停留，凭借着少年人的瘦小身子，敏捷避开了俏如来朝自己伸来的双手，一把扑向小空，二人几乎同时落入魔世，封印也随之闭合。

与此同时，素思源带着雪山银燕与月牙岚闯入其中。

场面瞬间静寂无声，史艳文无力耷拉着身子，俏如来低头，其他人各怀想法，沉默不语。

明明已经猜到了结局，却依旧存在希望的雪山银燕在见到此景之后，更是跪倒在地，呆呆凝望着那完好无损的封印。

此时此刻的他是多么渴望眼前的一切仅仅只是假象，可惜事实在心，就算不相信，二哥也不可能再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了。

张口一遍又一遍呼喊着二哥，可无论他怎样大声嘶吼，却再也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

结局了，终究灵界与魔世的大战落幕，世间终于可以短时的喘上一口气，一个用人命换来的太平……

素思源看着史艳文与俏如来，张嘴却发现所有气话与安慰之言皆无法开口。

同样身为父亲的他自然无比清楚史艳文迫不得已与儿子分离的心情。

但是孽缘由他而起，理应由他自己承担，现在自己的多说，在此刻顶多自欺欺人，意义何在，谁也不知。

宫本熙也随后赶来，素思源拜托他将雪山银燕照顾好后，便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灵界。

“救人……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似是累了，最终，在一座大石前安定。

抬头仰望天空，心中是无法说明的遗憾之色。

同一时间，不久前刚准备带将领去人世寻找网中人的帝鬼，亲眼看着魔世与人世的通道再度关闭，且落在怀中的两个孩子……这场面简直别提有多尴尬了。

“帝尊，这两个人间的小鬼，要不要……”说着，将领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结果下一秒，帝鬼直接一巴掌招呼在了那名将领的头上：“杀什么杀，没看见有两个孩子受伤了吗，快去请魔医治疗。”

将领捂着后脑勺，心中虽有委屈，却是不敢拒绝，连忙点头称是，便消失了身影。

这一刻，魔世又闹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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