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夏景霖记得，那一天是星期日，天像洗过一样蓝。

爷爷夏海元这一天要带着夏景霖去找他的老朋友老李。

原因是因为夏景霖想做一个酒瓶子风铃。

爷爷的酒瓶子都贡献了，但还剩下两个。

“双双，跟爷爷去找李爷爷好不好？”

“找李爷爷？他有酒瓶子吗？”

“李爷爷爱喝酒，他肯定有的。”

夏海元穿着黑色的中山装，整个人笔挺又沉稳。

“爷爷，您不热吗？”

“你还说我，你还穿白色裙子？等会儿记得穿个外套。”

今天的温度很奇怪，居然有罕见的18度。

南城难得有这么高的温度，而且还是十二月的冬天。

“爷爷，外面很热，我不想穿。”

夏海元走出门看了看情况，最后说：“感冒别怪我哦。”

夏景霖笑着说：“不怪！”

夏海元给老友打电话，打完电话就开始出发了。

夏景霖问爷爷：“骑自行车吗？”

夏海元颔首：“是啊，走吧。”

夏景霖开心不已，跟着爷爷的脚步一起下楼。

她今天还梳了一个很特别的发型，两个蝴蝶结马尾辫。

这是妈妈给她梳的。

妈妈前阵子跟她的朋友刘阿姨学的，妈妈就拿她试试手，结果一下子就成功了。

从小到大，她的头发很黑，很软，很长，梳起来会有些麻烦。但妈妈不一样，妈妈会给她扎各种发型，恨不得全给她梳得漂漂亮亮去上学。然而妈妈每天上班很忙，扎辫子的功夫全交给爷爷，爷爷就只会给她梳马尾辫。

夏景霖抱着爷爷的腰，开始等着今天的到来。

也不知道爷爷骑了多久，夏景霖只感觉有些困了，靠着爷爷的后背睡着了。

突然，自行车停了下来。

夏景霖睁开眼，发现一辆私家车已经侧翻，周围开始围着很多人。

另外有一辆私家车已经从另外一边扬长而去。

她并没有看清那个车牌，大概只记得一个数字5。

有明目张胆讨论的，有窃窃私语的，有拍照联系报社的，还有的甚至就在看热闹。

但惟独没有人去报警。

毕竟谁都不想因为这场意外惹祸上身，大家都在看热闹居多。

爷爷示意她：“下车，双双。”

夏景霖乖乖下车，只见爷爷冷静地把自行车扔在一边，直接上去朝着一个打电话嘻嘻笑的男人，直接上去怒斥：“你有电话还不打电话报警？你居然在轻视这无辜生命？”

那年轻人说：“老头子你谁啊，我爱这样做你管得着么？”

年轻人还猛地推了夏海元一把，夏海元的后脑和地面磕碰了一下。

“你干嘛欺负我爷爷！”夏景霖冲上去骂：“大哥哥，你不尊老爱幼！”

夏海元颤颤巍巍站起来，对孙女说：“双双，前面有个小卖部，你去报警和找救护车。记得电话吧？”

人群慢慢散开，像是来他们这八卦了，夏景霖接着缝隙里看到车里的三张带血的人脸。

“爷爷！”

夏海元叫她：“快去报警！”

夏景霖连忙跑去了小卖部，走路都颤颤巍巍的。

“叔叔，借个电话给我可以吗？我想打个电话。”

小卖部里，电视剧的声音很吵，里面的许仙正在和白娘子在雷峰塔接受分离。

“打吧。”老板收起眼神，看到一旁一群人，“您好姐姐，这里是……西南路，我们这出车祸了，请你能找来一些人来救人吗？请顺便麻烦叫救护车好不好？一共是三个人，看样子像一家三口呢……”

一股力量抢下了她的电话，是爷爷。

“可能还需要消防人员，因为他们困车里了，我和我孙女都看到他们在流血，那个男人很明显困在驾驶座出不来了。”

“是爸爸妈妈和宝宝对吗？”

“姐姐，是爸爸妈妈和儿子。”

“嗯好的，谢谢你小朋友，我们随后就到。”

挂了电话，夏景霖就听到爷爷的声音。

爷爷声音既高又严苛，还有周边人的讨论声。

“保护现场！保护现场！你们听不到吗？”

夏景霖跑了过去，和爷爷站在一起，爷爷一把把她护在身后。他表情狰狞，显然是愤怒了，拿着挑杆到处甩。

“你们这群坏人！不要再这样了！他们快死了啊！”

夏景霖借着人流冲进案发现场，不顾爷爷的劝阻跑了过去：“叔叔阿姨，你们不要睡觉！不要睡觉！还有小弟弟！你们都不要睡觉！回家，我们一起回家！”

女人还朝着她点头：“救……救他，昊昊……昊昊……旻旻……回家。”

很快，警车和救护车就来了。

来的是那样及时，那样快。

几乎同时，一股力量把夏景霖拽了出来。

“双双，走吧。”

“可是……那个阿姨。”

这时有几个白大褂走了进来，爷爷还是那句话：“走吧。”

“爷爷，可是……”

爷爷把她抱出来，接着说：“人太多，咱们不要去凑热闹。遇到你遇到这些事，千万不要冷漠，明白吗？那是生命，我们不能草菅人命！知道草菅人命的意思吗？那就是不能把人命当野草一样轻贱和残害。我们不能绝对不能做社会里的冷漠者，而是要做社会上有价值和道德的人，明白吗？”

“嗯，我知道了爷爷。”

夏景霖吞了吞喉咙，说：“爷爷，我渴了。”

这种事遇到，自然是紧张到不行，显然陷入了口干。

祖孙俩又回到了刚刚的小卖部，爷爷说：“去买吧。”

夏海元问老板：“老板，你知道西南101号怎么走吗？我看路好像变化了不少？”

老板说：“老李家是吧，就在前面路口走到头，左拐就行。”

夏景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怡宝，跟爷爷说：“爷爷，我要这瓶。”

夏海元开始掏钱：“好，就这瓶吧。”

“爷爷要不要？”

“不要啦，双双去买自己的就好。”

夏景霖先是哦了一声，接着说：“谢谢爷爷。”

买完单，夏景霖被老板身后柜子里的泰迪熊吸引住了。

夏景霖看了很久。夏海元也发现了孙女对这个玩具的喜欢。

爷爷问她：“双双是不是想要？”

小女孩摇摇头：“我不要。”

可是爷爷还是示意老板把熊拿下来，看了看价格并给了钱。

老板把泡泡糖给老人，又收了泰迪熊的钱。

“小伙子，我只要零钱。”

“没办法找零啊老头子，我们一向都用泡泡糖找钱的。”

爷爷把泡泡糖交给夏景霖：“双双，吃泡泡糖吗？”

“要！谢谢爷爷，谢谢叔叔！”

告别小卖部叔叔，爷爷去对面把自己的自行车扶好，接着示意她坐好。

“走，我们回家。”

坐在自行车后座，夏景霖的的裙子迎风飘扬，就像一片片刀片。

“您不找李爷爷拿瓶子了吗？”

爷爷摇摇头：“不用了，改天再约他也是一样的。”

夏景霖抿着嘴，接着说：“爷爷，希望他们可以没事。”

“我们双双那么乖，他们一定没事的，放心吧。”

爷爷上了自行车，夏景霖抓住爷爷的衣服，听着爷爷高声唱的《酒干倘卖无》。

回到家的夏景霖，显然是头疼。

“爷爷，我能去睡个觉吗？”

“当然，中午饭做好了叫你！”

家里儿子儿媳不在，夏海元开始做两人份的午餐。

夏景霖趴在自己的床上，她也没有盖被子，而是一动不动趴在床上。

她像一只蜘蛛，把床当成网使劲摩挲。

最后她停在枕头上一动不动。

“双双，吃饭啦！”

夏海元炒了两个菜，放下围裙去孙女房间门前敲门。

“双双？”

门没锁，夏海元打开门进去，看着孙女趴在枕头上睡着了。

夏海元坐在床头，摸了摸孙女的额头。

额头滚烫，呼吸急促，脸很红。

夏海元明白，她可能是因为看了太多的血，加上刺激发烧了。

他先去拿体温计帮孙女量体温，接着去煮热水，拿出一瓶矿泉水兑成温开水。他从医药箱拿出一瓶美林，带着一杯水一起再次走进了孙女的房间。

放下药，看了体温计，39.5度。

他扶起孙女，先是给她用吸管喂了些水，又用吸管给她喂了些美林，又让把剩下的水喝完了。迷迷糊糊之中，夏景霖看到了爷爷来回走，其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爷爷……”

夏景霖用尽声音去喊夏海元。

“诶！”

夏海元跑了过来，问她：“饿不饿？”

“爷爷，我饿了。“

“吃不吃黑糯米蒸糕？”

夏景霖点点头。

夏海元给她拿了一个，不忘给她递了一杯水。

“爷爷，好饿。”

“那爷爷给你装碗白粥？”

“我想吃豆干炒肉！”

“爷爷给你热一热哈！”

夏海元再次进屋的时候，夏景霖已经又睡着了。

杯子和点心锡纸被夏景霖放在桌子上，她这一次是盖被子侧躺睡着了。

梦里的夏景霖在发烧，梦外的夏景霖也在发烧。

但这一次，直接入了医院。

“爷爷……”

“爷爷，快去救那个阿姨。”

何程昊在一旁看着她，脸色也是一样不好。

外面的雨还在下，只是没那么大了。

屋外阴沉沉一大片，黑暗多过光明。

何程昊心痛万分。

夏景霖是后半夜发烧的。

那个时候何程昊刚好起夜，回来的时候发现夏景霖在身体发抖脸通红。

“景霖？”

何程昊发现她不对劲，还听到她说：“不要欺负我爷爷，不要欺负我爷爷！”

何程昊摸了摸她的额头，拿着体温计量了一下。

39.5。

夏景霖唇色发白，身体不自然地颤抖。

外面还在下雨，何程昊没有办法，只能在家里给她先降温。

见雨小了些，何程昊立刻抱着她上车开动去医院。

把她送到了急诊，何程昊才松了一口气。

何程昊来到收费的地方缴费，才发现自己忘记带手机。

望着缴费单，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何程昊跟医生询问能不能出院再给钱，医生破例同意了。

早上，夏景霖闻到了一股漂白水的味道。

眼前的何程昊，穿着家居服，连鞋子都没有穿，在旁边托着太阳穴睡着了。

夏景霖看到护士刚好进来换吊针，小声地拜托：“麻烦你，能不能帮我把毛毯盖在他身上啊。”

护士先去找了个薄毛毯，接着盖在何程昊的身上。

“谢谢！”

“你老公对你真好。”

“他怎么了？”

“他几乎是疯狂的状态跑到急诊的。他什么也没有带，全身上下也就只有一把车钥匙。”

看着眼前的何程昊，她握住了他的手。

“谢谢你啊护士，我很爱他。”

“看出来啦！你刚刚梦里一直在叫他呢。”

夏景霖脸更红了：“是……是吗？”

护士换好输液瓶，接着说：“想吃什么吗？”

“我没有胃口。”

“给你弄点白粥吧？”

夏景霖摇摇头：“谢谢你，我暂时真的没胃口。”

“那回头有胃口，记得多吃点白粥。”

夏景霖颔首：“嗯。”

护士前脚刚走，何程昊后脚就醒了。

看着夏景霖坐起来看着他，他有些不太好意思。

“你怎么没穿鞋啊，地上多冷？”

何程昊难得缩起脚，一边说：“没事！”

夏景霖对他说：“我饿了。”

何程昊搓了搓手：“想吃什么？”

夏景霖笑着说：“你还是先把你鞋子换一换吧。不知道你这样怎么开车的？”

何程昊探身亲她额头：“好点了没有？”

夏景霖说：“好多了。”

何程昊低着头看她的手：“诶，我又没好好照顾你。”

夏景霖摇摇头：“你已经比其他人做很好了。”

何程昊道：“不要总拿我开心。”

夏景霖故作思考：“因为我不想你死嘛……”

何程昊点点头，双唇紧接着抿起。

夏景霖说：“我梦到我爷爷了，我终于知道我救的是谁了。”

“谁啊？”

“我公婆呗。”

何程昊唰的一下，脸难得绯红起来。

“我想冥冥之间就是缘分吧。”

何程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夏景霖脸也红了。

“我想也是。”

“我之前总想着报恩，现在发现其实我已经在报恩了。”

何程昊低着头，看着自己长而厚实的脚背。

“不用你报恩……”

“我知道。”

何程昊是一个有恩必报，有仇必合法报的人。

雨停了。

夏景霖看着窗外上的水滴，一点点滴在了窗户上。

望着夏景霖的模样，何程昊愣出了神。

“我，还是想报恩。”

夏景霖转过头，双手捧着他的脸：“真的想报恩？”

何程昊点点头，表示愿意。

“你想怎么报恩？”

何程昊思考了一会儿，说：“你说。”

夏景霖面泛桃花，笑容灿烂，朝着他伸出手：“那么就，余生请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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