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天空下起了霏霏细雨。
夏景霖跟随何家人一起去祭拜容家夫妇的儿子容家望。
容婶被何程旻全程搀扶,一身黑色的着装直到脚,全程没有任何言语。
由于他们并没有跟夏景霖说太多有关容家和何家的事儿,所以夏景霖也是没有主动追问的。
容家望的墓碑位于南城陵园何家父母墓碑的上方。
大概是看到难得那么多人来看他,所以天上的雨化成了眼泪,落入了每一个人身上。
夏景霖望着容家望的墓碑,她并不是很明白墓碑在上方的意义。
对于这件事,何老太太跟她解释道:“家望去世的时候年纪很小,还没能好好看这个世界。高一点位置的话,能让他看得更高更远,让他好好看这一片河山。”
容飞夫妇虽然平时很乐观积极,但面对眼前的儿子,始终还是跟那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一样消沉低迷。
夏景霖父母由于忙碌,他们只能周末再去骨灰墙祭拜。
望着墓碑上小孩子的照片,夏景霖倒吸一口气。
【容家望,2002.06.01-2011.12.11】
家望,这个名字多好啊。
一家的希望,就这么陨落在了十二月的寒冬。
夏景霖能想到这个小男孩长大的模样。
但她此时扶着老太太,在一旁默不作声。
周边下起了微雨,容婶给夏景霖准备了一个小马扎,让她在一旁着坐着陪老太太。
夏景霖给老太太撑着伞,看着眼前的一幕发呆。
以前爷爷下葬在骨灰墙的时候,周边的亲戚朋友也是让夏景霖一个人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
“双双啊……”
何老太太突然叫着她,还握着她的手。
“嗯?”
夏景霖反应过来,微微弯身。
“双双,程昊有没有跟你说过他爸妈的事儿?”
夏景霖摇摇头:“没有。小旻我认识了很久,其实她也很少说。”
何老太太问她:“那你想不想听故事?”
其实夏景霖很想听故事。
但是这一幕带给她的,让她没有办法专心听故事。
“奶奶,下次吧。”
望着容家夫妇弄纸钱,夏景霖的内心一阵酸楚。
“可惜家望这个孩子了。这个孩子很聪明的……”
“家望这个孩子若是还在,这绝对是重点大学的材料啊。”
“那到底是一场意外还是巧合啊……”
何老太太在她身后叹气着,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惋惜。
何程昊整理好一切,示意了一下夏景霖。
他走上前接过伞:“我来看着奶奶,你去帮帮忙。”
夏景霖看着他的眼神发呆。
何程昊很少这样的发红的眼神。
他也是一身全黑,左边袖子上还有一个黑色的孝箍的样式戴在手臂上。
何老太太示意她:“你去吧双双。”
见何程昊还在淋雨,她赶紧把伞交给他,起身去了墓前。
她转身看着何程昊与老太太交流,夏景霖也就放心了。
夏景霖安慰容婶:“阿姨,以后我负责照顾你们。”
容婶淡淡地说:“谢谢你啊景霖。你们都是好孩子!”
容婶暗暗地握住夏景霖的手,眼里还在看着墓碑前的照片。
容飞在一旁默默地烧纸,全程无话。
或许,这就是父亲和母亲的区别。
容婶还在一旁说:“家望,在上面好好照顾叔叔阿姨。叔叔阿姨对我们有恩啊!”
何程旻还在上面轻轻擦着墓碑。
即使雨水已经替他们清洗好了一切,但何程旻还是沿着缝隙一遍一遍擦得很仔细。
“旻旻,不用擦了。”容婶叫住何程旻,“你去休息吧。”
何程旻看着照片上的小朋友,默默地说:“家望,记得多回来看看爸爸妈妈。旻旻姐一直在你旁边哦!”
何程旻在旁边递上一盆花交给夏景霖:“你跟家望说说话吧,家望还不认识你呢。家望啊,是个特别好的小朋友,你跟他好好说说话。说完了,我们带你去祭拜我爸妈!”
夏景霖在用眼神征求容家夫妇夫妇同意。
容飞说:“去吧。”
容婶说:“多跟家望说说话,让他知道多一个姐姐可以疼他,他多幸福。”
夏景霖走上前,仔细地看着容家望的照片。
照片上的孩子笑得很灿烂,模样很可爱。
可是夏景霖脑子里的却不是这张照片,而是有一摊血迹。
一辆豪华汽车侧翻,周围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夏景霖险些没有站稳,但她还是坚持住了。
容飞扶了她一把:“景霖,是不是有些不舒服?”
夏景霖摆摆手说自己没事,接着把那盆花稳稳地放在墓前。
这是一盆还没完全盛开的玫瑰花。
夏景霖记得,这是温室里其中一盆花。
里面的花蕊在慢慢盛开,隐隐地透出一丝红。
夏景霖问容婶:“家望喜欢玫瑰花吗?”
容婶说:“他以前总跟在程昊身边种花的,他更喜欢多肉多一些。”
夏景霖低头一看,下面是一整排整齐的多肉。
容飞说:“景霖,家望从小就是个植物迷。”
夏景霖微微颔首,朝着墓前双手合十不忘闭上双眼。
“家望,我是景霖姐姐,我是你程昊哥哥的女朋友。我想请请你帮忙好好保佑你的爸爸妈妈,你的哥哥姐姐,和何家奶奶,让他们一生平安顺遂。他们帮了我很多,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愿望,我这个人吧,不太会说话,你若是想什么要帮忙的,一定要梦里告诉我哦。”
当她睁开眼,何程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我在跟家望说,让你少点欺负我。”
“家望肯定向着我啊,我是他大哥。”
“那我……还是……”夏景霖支支吾吾,“还是……”
何程昊望着容家望照片,不忘搭住她的肩膀:“是什么?”
“姐姐!我还是他姐姐呢!”
何程昊拍了拍墓碑上的岩壁,就像摸着小孩子的头说:“家望,这是你嫂子,你认准她。回头想回来了,入她肚子里头!”
夏景霖睨了他一眼:“你少开点这样的玩笑。”
何程昊的解释是:“我迷信。”
夏景霖才不相信他是否迷信。
她留意到,周边的人不见了,老太太也不知所踪了。
“他们在下面停车场等我们,我先带你去见我爸妈。”
何程昊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一路下水泥宽阶梯。
下去之前,何程昊和夏景霖朝着容家望挥手,彼此默契着对着容家望的照片说了一句再见。
…………
何家父母的墓碑跟容家望隔着一行。
夏景霖走过去的时候,小声地问了一句何程昊:“你刚刚跟你奶奶说什么呢?”
“说什么了?”何程昊瞥了她一眼,“就是我工作上的事情。”
何程昊并没有撒谎,但也只是说了一半。
他刚刚在跟老太太说了周昆那边的进展,还有一些别的计划开展。老太太示意他一定要小心,千万别让方宁和陈尉伤害到夏景霖,尤其是陈尉。何程昊表示,自己已经让夏景霖告知陈尉出狱后新工作的打算,具体事宜还是要等夏景霖那边的来信。
夏景霖松开了何程昊的手,来到了何家父母的墓前。
望着照片上的何家父母,夏景霖一脸惊呆。
何家妈妈很有港风美人的韵味。穿着一件红色的绒毛衫,披肩黑色长发,淡妆红唇,眼珠黑黑的跟两颗黑色玻璃球一样。
何家爸爸却显得板正严肃。穿着黑色西装,剑眉星目,五官端正。何程昊虽然跟父亲不是很像,但是隐隐地却有一种骨子里的相像。所谓的皮像,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何程旻站在她一旁跪着叩拜,一边还说:“爸,妈,今天哥哥把嫂子带过来了。你们看看,喜欢不喜欢?”
夏景霖有些紧张,显然是有一些慌乱。
望着照片里的何家父母,带给她的感觉却只有救护车那刺耳的鸣笛声。
何家父母很眼熟,但又很陌生。
夏景霖朝着墓碑递上祭品,一边帮着清理墓碑。
何程昊在她对面擦的很认真,头也没有抬起。
夏景霖微微将嘴抿成一条线,一边说:“叔叔阿姨好,我是景霖。景就是风景的景,霖是甘霖的霖。很多人说我的名字跟男孩子的名字,但我其实我觉得我这个名字挺好听的。我小名叫双双,因为在我出生的那一天,我爷爷带的最后一届学生合唱比赛拿了校园组冠军。您们知道唱的是什么歌吗?是我爷爷爱听的《酒干倘卖无》……”
何程昊抬起头,手里的抹布也停了下来。
何程昊嘴巴开始结巴了:“你……说……说…什么?酒什么?”
夏景霖觉得他很奇怪:“《酒干倘卖无》,怎么了?”
“你唱一句。”何程昊放下抹布,朝着她走过来:“你快唱。”
夏景霖的嘴巴里喃喃地唱着:“多么熟悉的声音,陪我多少年风和雨。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没有天哪有地,没有地哪有家。没有家哪有你,没有你哪有我……”
何程昊一把抱住夏景霖,牢牢地把她抱得很紧。
就在前几天,何程昊坐在公寓的客厅里和蒋卫民通电话。
“我们又进行了走访,问过那边的人,其实大部分都搬家了。你也知道,这边曾经是一条小路,因为你们家的事情已经封起来了。我们找了线人专门寻找了附近的老人家问了,最后我们问到了一条线索。”
何程昊皱眉:“什么线索?”
蒋卫民只说了五个字:“酒干倘卖无。”
“这到底是……在叫卖还是……一首歌啊?”
“就是这个问题啊!”蒋卫民说道,“这是一句方言。周昆说那老头子其实记忆力也不是很好了,听家里的人说,老头子爱喝酒,曾经拿着酒瓶子找卖废品的人问要不要买。用了这些钱,继续买酒喝的。像这样的卖废品的人,我觉得流动性是很大的,所以我也不敢确定。但是看老头子的神色,我觉得更像是跟老友们一起聊天喝酒,然后喝酒的酒后询问,就这么简单。刚好案发时期,老头子刚好经过买酒,他嘴里也哼着这首歌,估计是遇到了突发状况,脑子一片空白也很正常……”
“何程昊?”
夏景霖还在捶他后背,可是何程昊一点反应也没有。
“小旻!小旻!”
夏景霖开始找何程旻求救,因为她已经开始呼吸困难了。
何程旻一把拉开他们两个人,一边还说:“哥,你在干嘛?”
夏景霖的脸涨得通红,全然透不过气。
夏景霖弯下腰喘气,就连路也慢慢走不稳了。
“哥?”
何程旻发现何程昊有些痴呆,用手挥了挥他眼前。
夏景霖恢复神情,小心地走上前握住他的手腕叫他:“程昊?”
何程旻见他很奇怪,朝着他耳朵大喊一句:“夏景霖丢了!”
何程昊反应过来,接着说:“人呢人呢?”
见心上人在前面看着他,他又把她抱在怀里。
“怎……怎么了?”
“没有,让我抱一下。”
“你在这里抱干什么?注意点!”
何程旻问他:“哥,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
何程昊反应过来,摸着自己的脸:“有吗?”
两个女孩异口同声地说:“有!”
夏景霖抬起头看他,发现他的脸很白。
何程旻插着腰说:“哥,你到底在干嘛啊?”
雨已经停了,天空泛晴,地上的水也慢慢蒸发起来了。
“没事,没事。”
何程昊吸了吸鼻涕,用手背一抹。
“脏死了!”夏景霖掏出一包纸巾,给他拿出两张纸给他擦着手和鼻子:“好一点没有?你是不是冷?回头给你煮点姜汤?”
何程旻低声说:“我先走了,你们陪我爸妈说说话吧。”
夏景霖示意她可以先走:“没事,我看着你哥。”
何程旻下去了,墓前只剩下他们俩人。
夏景霖把他拉到墓前,二人双双跪在地上看着何家父母的照片,默不作声。
“你刚刚怎么了?”
“没事,我就想到了我爸妈。”
说到这的何程昊,开始默默啜泣。
夏景霖把他搂入自己的怀抱里:“没事了,天晴了。”
【没事了,天晴了。】
“爸!妈!”
见妹妹走远了,何程昊开始彻底大声爆哭,少有的爆发力突然让夏景霖抖了三抖。
“爸,妈,家望,回来吧!程昊想你们啊!”
“你们怎么这么多年不托梦给我啊……”
“我真的很想听你们的声音,但是我不敢听,我只怕……我哭了妹妹和奶奶都会影响的。”
“爸……您答应我要参加我的成人礼的!”
“妈……您说您给我做好的西装我还没看到呢!”
“家望……哥哥给你做的风筝都做好了,你一次都没飞呢。”
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嘶吼,何程昊开始伸出双拳捶地。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夏景霖连忙劝阻,把自己的双手撑在地面上:“捶这里,别捶地面,地面摩擦力很大的。”
何程昊难得一见的不稳定让夏景霖很心疼。她的手背一遍遍被他狠狠地捶着,他的力气很大,很快就把她的双手手背捶红了。但她只希望他能发泄,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了,只好一把抱他入怀。
“程昊,程昊,看着我。”
夏景霖双手捧着他的脸,大声吼了一句:“看着我!”
眼前的何程昊,鼻涕眼泪一起流,双眼红肿,显然跟个孩子一样。
她默默地拿出两张纸巾,一张纸擦眼睛,一张纸擦鼻子。
“你还有容叔叔,红丽阿姨,奶奶,小旻啊……”
何程昊就这么看着她,眼眸里透出一丝不知名的落寞。
“我知道,叔叔阿姨和家望的离世对你来说很突然。我也很难过,因为我爷爷也是这样突然走的,所以我平时基本不敢想他。我怕我突然情绪失控,我怕我伤害身边人,我甚至觉得他走了之后天都塌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是这样的?我知道你平时情绪稳定,也是因为有着很好的家庭教育,你做得很好,你一直都是一个优秀的好儿子,孝顺的好孙子,勇敢的好哥哥。”
何程昊的眼眸里透出一丝不知名的意味,神色依旧复杂。
何程昊握住了她的双手,她低头嘶了几声。
“怎么了?我弄疼你了吗?”
夏景霖把手缩起来:“没,没事。”
何程昊语气依旧淡定:“给我看看吧。”
夏景霖伸出手给他,他发现她的手背全都是红的。
他回想了一番,明白了一切
“对不起,对不起景霖……”
她抚摸着他的头,表示:“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陪伴你。你要好好的,就是对你爸妈最好的福报。”
微风轻轻吹着一丝淡淡的雨味,抹去了所有一切不好的烦恼。
一切,又回归到了最初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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