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瓢

“我看看。”

王桂英眉头一皱，林梦娥头发乌黑，这么一说，才注意到头顶有一撮血迹，已经凝结成褐黑块。

“哎嘛，怎么开瓢了！”

原本就大的眼睛，一惊呼，瞪如铜铃。

有些泥灰混在伤口里，王艳霞下不了手清理，这得缝好几针吧。

“开阳、开阳……”

“干嘛，我写作业呢”，周开阳是王桂英的大儿子，刚上初一，每天写不完的作业

，手里拿着笔，一副别惹我的样子。

“先别写，梦梦的头破了，你载我们去镇上诊所。”

周开阳一听，不用写作业，立马屁颠屁颠的去拎出自行车。

看了眼头发乱成鸡窝的林梦娥，像个路边的小乞丐，眼红红的，一看就是被虐待了。

“妈，我就说那个何艳霞坏，你还不信，老爱打人了，她还老拿石头子丟我跟弟弟……”

周开阳长相随他爸，十二岁已经长到一米七的瘦高个，五官刚毅，全家标配的大眼皮，嘴里叨叨几句，手脚利索将二八杠的自行车拎出来。

小孩坐杠上，王桂英坐后面，周开阳长腿一蹬赤溜了出去。

山沟沟的，又是泥沙路子，很容易打滑，但周开阳宛如几十年的老司机，单手都能控制自如。

几道大坡又急又高又弯，一滑下去，可把林梦娥刺激的小心脏缩得发紧发痛，多少年了，这山路比过山车还吓人。

1999年的9月秋，城镇乡差距发展差异大，城里已经车水马龙了，镇上也是楼房屹立，可石盆村还跟八九十年代似的，黄泥沙石路，普遍的土瓦房，只有少数几户人家才盖着红砖房。

周开阳家有三辆自行车，凤凰牌是老爸周继邦的专属，每天都要骑去上工了，新买的被小弟周开杰骑去溜达，独留爷爷那辆二八杠的宝贝车成了他的专用宝马，因为，谁也看不上。

也就他自个觉得威风能耍酷，比别人的自行车高出一截，感觉倍有面子。

屁股都坐麻了，到了镇上，找本地最有名望的李医生，处理好伤口，缝了几针，嘱咐王桂英要带孩子去镇医院里，打一针破伤风就可以了。

无论大病小病，乡里镇上的人，连镇医院的医生护士生病了，都会找年过半百的李医生来看看。

据说是退伍军医，后半辈子在这个镇里，普济众生的，收费实惠，八十几岁，身体还是很硬朗，骑着摩托车到处出诊。

穿过街边小道，林梦娥央求能不能打个电话给爸爸妈妈，周开阳嘴角上扬，拽拽一笑：“怎么不能呢，但是、有一个条件……”

“臭小子，怎么跟妹妹说话的”，王桂英拍了儿子背后一掌，周开阳假装吐血，连连后退，“哦、你、、你打伤了我，得、得……赔。”

“赔，我赔你十本练习题”，王桂英转身就要去对面书店，被周开阳单膝跪地拉住，“亲娘哟，不能再加了，不然手就写废了。”

“铁头哥，可以的，我会做很多家务。”

林梦娥猜想，可能就是洗袜子扫地喂鸡那些事。

小时候，她经常看到周开阳两兄弟拼命踩车回家，就是为了赶紧回去做家务，一到农忙，家里十几亩地，真的人手忙不过来。

周开阳半蹲着身子，讪讪笑道：“咳咳，那啥、你得叫我开阳哥，我家缺个妹妹，要不……你来当这个妹妹？”

王桂英听得鼻孔放大，憋着气，家里两个小子，看到顺眼的小女娃，就想拐回家去当妹妹，到现在越来越变本加厉。

村里人都笑话她家小子，这么小就会讨老婆了，见到女娃子就让人家跟着回去，指不定很快就要当曾奶奶了。

林梦娥一想，还有这好事，虽然不了解他们两兄弟以后是做什么事发家的，但这一家人，品性极好，值得深交。

多个朋友多条出路，林梦娥不加犹豫，“开阳哥，那我以后就是你妹妹了，有人欺负我，你要帮我打回去。”

“没问题，改天我让何艳……”

“周开阳！怎么教你的，不准直呼长辈名字。”

周开阳咽咽口子，亲娘这一吼把他吓得心脏咚咚跳，再说了，何艳霞算那门子的长辈，就一臭水沟，路过都会污染空气，残害祖国花朵的老巫婆。

想到好几次被何艳霞丟石头，心里的气就不顺，但老妈不准他生事，周家家规，男人不得打女人，嗐～

“走，哥带你去打电话去。”

这还是头一个这么爽快答应当他妹妹的女娃子，爽快人，像他。

林梦娥被周开阳带到小卖铺，各种小吃小玩意的，一毛钱一根的辣条，周开阳就吃了好几根，奢侈呐！

王桂英看了，也只是瞪大眼警告，少吃这些东西，并没在外人面前训他。

周开阳半倚在柜台边打电话，电话嘟嘟几声就接通了。

“喂，叔，我、周开阳呀，吃饭了没，我放假呢，明天才上课，你们厂咋周末都不放假噻……”

林梦娥小脑袋，呆呆仰头，看着周开阳吹水了将近十分钟才把电话让给她听。

原本酝酿的哭意过了时效，电话一到手上，反而木讷不知所措。

“喂，梦梦，在听电话吗？”

电话里传出男人的声音，熟悉又陌生，这是爸爸年轻时的声音，有些意气又自信，不是林梦娥所听到的唯诺不发一言。

这时的他，工厂没倒闭，还是工厂主任，工资高，有儿有女，事业得意生风。

“梦梦，爸爸喊你呢，怎么不说话呀。”

一个女人批评的声音传过来，身边还夹着孩子的哭声，那是林梦娥没有印象的白眼狼弟弟，从小到也没见过几回。

林梦娥的妈妈在一次大病后，哭着说，“当初要没养这白眼狼多好，你爸爸不会丟了工作，家里不会欠债，就能供你上大学……”

小孩的嘤嘤哭声让林梦娥回想起了很多过往。

要是不生病，养了快二十年的白眼狼把养老钱卷走，回了自个亲生父母家，她亲妈怎么也不会幡然醒悟吧。

周开阳觉得林梦娥反射弧太长了，怎么还不赶紧反应过来，“梦梦，你爸妈问你呢，怎么不说话？”

林梦娥思虑百转千回的，紧抿着嘴，淡淡的眉毛拱起，软软说道：“爸爸、妈妈，梦梦很想你们……”

电话那头，声音停顿了一下，想念、爱这样的词汇，他们从没在口头上说过。

林爸心里有些发堵，他始终还是觉得亲生的不一样，要不是身子从娘胎里带了病，亏了身子，才没有办法，抱养一个儿子的。

孩子哭的时候老给他感觉，这孩子怎么没自家女儿那么好养的，每天上班累得要死，一回来还得听这外小子嚎哭，头都要炸了。

“佩茹，你把小宝带出去走走”，林爸一发话，小孩的哭闹渐渐消失。

没了哭声，林朝南才开口说话，“爸爸过两天就回去看你，好不好。”

“新衣服喜欢吗？爸爸妈妈去大超市选的，有什么想要的，爸爸去买给你。”

林梦娥心里很动容，父亲是最不会表达的那一个，从小没有感受到疼爱，却在她成年后，不知那天悔悟了，才渐渐感受到父亲对她的关心。

如果工厂没有倒闭，就不会去到其他工厂被排挤，打击下岗后抑郁，跑去乱赌，把积蓄花光。

一辈子在老家种田种菜，再也没敢出来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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