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舰队缓缓升空，超过薄雾，踏过云端，在离地数千尺的高空停下，进入战斗队列。

战斗第一阶段，联军舰队仗着人数优势打得极为莽撞，基本上是舵向打满，全速冲向神武帝国舰队中央的旗舰。

在联军指挥官的眼中，这场战斗就是个斩首游戏 ，自己手下的主力舰虽然面对那艘资料里现存最大的旗舰不灭号来说确实不是太好使，但那些一字排开的舰队，如果想依托着不灭号打防御消耗，如此悬殊的数量差距下，一轮齐射甚至就可能全军覆没。

而若是他们抽出一部分舰队企图穿插己方的薄弱位置......不灭号的护盾的确强大，但依然抵不住十八艘主力舰的活力，那么，七国之内现存最大的旗舰基本上也就交待在这儿了。

无论怎么想，这都是绝对的优势。

但阿兰并非常人。

的确，目前的帝国没有人真正意义上会指挥调度星舰，包括今天参战的很多人对它们的认知依然局限于海战的范围，但实际上，星舰遨游于天际，若非人类无法承受脱离氧气的太空，神荼甚至想把这玩意儿开到星海之中打游击去。

话又说回来了，帝国没有人会指挥调度星舰，不代表阿兰不会。

太阳王的长女、神武帝国至今唯一存活下来真正的半神，她出于对幼弟的疼爱和纵容，在第三纪元父神最需要她的时候，公然举起叛旗，以人子之名鏖战千年。她见过以军团为单位的星舰于长空之上激战、见过以万计的人子性命换取一艘敌舰的坠落。......她的存在，才是神荼敢动用神武帝国现存所有星舰来决死一搏的底气。

联军以球形突进，所有神武帝国还没有战事安排的舰队，跟随阿兰的命令，以不灭号为中心组建三条防御阵线，除去不灭号，每条环形防线由两艘主力舰坐镇，防线最外围，左右分别有两艘巡洋舰为侦查单位，左翼两艘为游隼号和独狼号，右翼两艘为陨星号和澈云号，三条防御阵线作扇形迎敌。

中心舰队中，阿兰一声令下，不灭号的主力宏炮在许久的蓄力后首先开火，联军先锋舰队迅速分散，依然避免不了有两艘先锋舰队突击舰在这耀眼的光芒中气化，联军指挥官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红点已经迅速袭来。

游隼、独狼、陨星、澈云，这四艘巡游舰携带的鱼雷数是常规星舰的三倍有余，虽然鱼雷大部分都会被拦截下来，但这个数量的鱼雷，也够联军先锋舰队喝一壶了。

接着环形防御阵线开始转动，左右两侧的防御阵线以中心防御圆环为点位，开始缓慢圆圈航行，只是速度把握得相当好，最外围的星舰鱼雷发射完毕、镭射光矛管过热时，下一艘星舰也已经进入战斗位置。

联军舰队的走向更好判断了，球形阵线早在不灭号那一发宏炮下被击溃，散开的舰队以几只星舰为一个单位的四散躲避，鱼雷轰炸和光矛打击下，大量可行路线被封死，联军舰队几乎出于一个停滞的阶段，而联军指挥官的回应却异常简单，既然散装的舰队无法造成有效杀伤，那问题只存于怎么恢复阵型上了，恢复阵型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击沉自己这边乱跑的星舰。

联军的纪律再次被整顿，脑子已经被犹大之钉泡透了的指挥官此时也想不出什么战术来，或者说，迎着炮火冲锋到有效射程再反击，就是唯一的战术。随后，阿兰开放更多星域雷达，并命令左右环形防线炮火覆盖这些区域，主力宏炮完成蓄力后再次轰鸣，但并未击中吞噬者号，只是它的两艘护卫舰倒了血霉，瞬间便被光柱气化。而针对更多扑面而来的鱼雷和光矛，联军舰队放出了镭射网以作防御。

在前沿舰队几乎全灭的战损后，联军舰队终于进入了自己的武器射程范围内，并开始还击倾泻火力。

神荼拉着南宫问天空间跳跃到中锋防线的另一艘主力舰统御号上，接着，阿兰下令发起舰队冲锋，阿兰的指挥不可谓不是细致至极，每一艘战舰都按照运动计划进入轨道，颇有几分万树飞花的美感。

南宫问天虽不懂星舰，但多少还是了解一些海战的。常规情况下，面对数量远大于自身的敌舰，应当是主力舰侧弦火门全开，尽量消除敌我之间的数量差距，虽然很呆板，但的确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了。而空战中阿兰下令的集体冲锋，充分利用了高低差的存在，让联军预瞄炮火大半落空，战役也进入了第二阶段。

阿兰首先下令用鱼雷尽量将联军压缩成扁平状，这样的星舰航行，为了避免炮火轰炸友军的情况出现，大部分星舰只能使用一侧的炮火攻击，而中心的少部分星舰甚至左右炮口都不能开火，人数优势在此时被压缩得毫无用处。

不灭号放出鱼雷和光矛以及巡游轰炸机作为掩护，神荼所在的统御号则单枪匹马直插联军阵型之中，位于无情号、无惧号两艘主力舰之间，光矛和鱼雷相互在彼此的能量盾上炸出绚丽的火光，随后，在己方护盾即将宕机前，两艘主力舰的宏炮终于蓄力完成转向统御号，神荼将时间控制得很好，在宏炮即将轰出前统御号迅速下沉，避开了足以让统御号尸骨无存的炮火，而那两发本该打在统御号上的宏炮，则结结实实地揍在了自己人身上。

无情号和无惧号的能量盾终究承受不了宏炮的输出，随后，两艘主力舰双双气化。

在此过程中，统御号一直躲避着联军旗舰吞噬者号的炮火，其炮线一直被己方星舰阻挡，随后吞噬者号选择了神荼意料之中的打法——先干沉阻挡炮线的自家星舰。

“这人有病吧？”看着联军旗舰——那艘被称为吞噬者的主力舰朝自家舰队的星舰扔出光矛，随后数个星舰在爆炸中化为残渣坠向地面，南宫问天的额头升起了一道又一道黑线，他望向神荼，“这就是你说的，脑子不太好？

“难道不是吗？”

南宫问天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插着腰，双眸微蹙，口中轻啧道：“作为一个指挥官，在军阵奔溃时选择杀自己人祭旗的我也不是没见过，这因为阻挡攻击路线就直接用光矛炸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啊。”

“听过犹大之钉这个东西吗？”神荼冷不丁地问。

“未曾听闻。”南宫问天的回答很简短。

神荼瞥了一眼逐渐集结起来的敌舰，转过头来看向南宫问天，眼神逐渐归于平静：“那，云箜的转变出自什么时候，你可曾有所耳闻？我相信雒儿传回的情报。至少，没有一个人会毫无征兆地突然从心态到性格直至行为，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

南宫问天迅速将前言后语联系在一起：“虽然我的确不知道，但我猜和你口中的犹大之钉有所关联。”

“——呵，倒也是这么个理。”

对话间，神荼顺手开始整理起自己的甲胄装备，一边整理，一边头也不抬地说：“犹大之钉，同样是来自黑暗时代的产物。它的作用我怎么跟你形容呢，你把它当成一种副作用极大的兴奋剂控制终端好了。”

“嗯，差不多能够理解。”

“能理解自然是最好的。其实，要说是兴奋剂控制终端实际上并不太准确。犹大之钉原本以作惩罚，是用于那些在战争中滥杀平民俘虏的失格战士们，犹大之钉的安装位置是在后脑勺，它的触角会深深植入到大脑之中，安装的过程里，会切掉一部分前额叶，而犹大之钉会逐渐代替那一部分脑组织的作用。”

“它的惩罚作用就是，会让这些失格战士无时无刻都存在于痛苦和烦躁中，尤其，是在面对战争时，痛苦和烦躁会格外明显。这原本是一种相当优秀的威胁手段，但那可是黑暗时代啊，每一个能拿起武器的战士都弥足珍贵，所以，犹大之钉在被创造出来时，其实是有一个在当时很不错的优点，那就是在战斗中，符合钉入犹大之钉的审判者们指定好的杀戮类型，能一定程度上减缓这种痛苦。”

“......陷入癫狂的战士？”

“也可以这么说。黑暗时代结束后，犹大之钉作为本身就是由人类窃取神明技术自主创造出的器械，并没有如同其他黑暗时代产物一般失去创造手段，它依然能造出一个又一个陷入理智的癫狂的战士，可用途却从惩戒变为了在角斗场中，安装在那些奴隶角斗士的脑袋上，让他们用厮杀和鲜血来取悦高台上的贵族们。”

“......大致能够理解。可这和云箜有什么关系？你想说，云箜也被钉入了这种东西？云箜的这般模样我至少认识了有七八年了，那个时候云策还在，我不认为云策会让他的弟弟成为一个疯子。”

“云策当然不会同意。曾经的云箜，神圣、高洁、带人有方，云策在棠海之战一战不起后，对抗鸢莺国入侵的任务自然落在了他的身上。”

“某一次侦查行动，云箜一如既往地带着自己的亲卫营优先进入鸢莺国的腹地，接着，便是失联数月，等到他和他的亲卫营被发现顺着海浪送回到南夏东面海岸时，他们，已经全都被钉上了犹大之钉。”

那一瞬间，南宫问天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看到神荼在落寞的眼神中失了几分力气，又深深为他的这个死敌呼出一口不甘，随后重新抬起头望着已经重新集结起来的敌舰，挥下手掌，与此同时，蓄力完成的主力宏炮再次发射。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南宫问天清清楚楚地听见神荼的话语：“最初极致的温柔和最后极致的暴虐，犹大之钉，这个由人类恶念保护下来的邪物，彻底将高洁的云箜摧毁殆尽。——好了，先不说这个了，神雒，准备跳帮，目标吞噬者旗舰指挥室。对了，记得保持通讯器的完整输出。”

“好嘞。”

神荼接着让统御号彻底脱离战线，他需要捋一捋战况。

事实上，这次冲锋对帝国舰队的打击是非常大的，左右双翼的舰队均有半数被击落，中线在不灭号炮火的掩护下稍微好一些，但依旧损失不轻。但战果却值得这样的损失，联军舰队在大优的情况下，已经有半数被彻底击沉。

这一次攻击帝国舰队打出了一比二的交换比，但联军舰队也在付出惨烈代价后达成目的，他们成功突破了左右舰队的封锁，冲到了不灭号的跟前。

但神荼丝毫不担心，不仅因为相信不灭号的火力，更是因为他很了解这些被钉入了犹大之钉的疯子们的脑回路，正常情况下，联军舰队应该舍弃与左右牵制舰队交火的机会，全面冲击不灭号，但事实就是，犹大之钉的控制下他们对战场的感知力及其薄弱，反倒对杀戮尤为感兴趣，甚至会抛弃近在咫尺的胜利，转而追杀其他的帝国舰队，而那些攻击不灭号的星舰，不灭号的宏炮够他们乐了。

对此情况，阿兰的指挥声依旧在频道内不断响起，然而，通讯器投影到屏幕上的输出宣明：神雒，已经跳帮进入到吞噬者旗舰内。

神荼很担心这只突击小队的情况。

他们中大部分都是贵族之后，少部分是高级军官的遗孤，还有父亲生前的徒弟。按道理来说，这等以命相搏的战场是断然不可能让他们上的，他们都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未来都是优秀的军官，毫不过分的说，他们就是帝国的未来。如今的帝国早已是外强中干，若非实在无可用之兵，神荼怎么也不愿意将他们投入战场。

“一二队按预定位置进行分队，进入指定战斗位置。”神雒一手濯虹一手破军，缓缓走入战场，他的身后空无一人，“.....话虽如此，但，长生，这百来号人就交给你了。”

“了解。”

北宫长生，神钺活着时的爱徒，他比神雒同一天一前一后出生，一子一午，神雒挺喜欢这个小他几个时辰的弟弟的，虽然有时候性格急躁，但平日里也是温凉的一位公子，只是听说北宫家先祖被诅咒过，后代无一活过三十岁，北宫长生至今已是时日无多，活一天算一天。神雒对此很是惋惜。

北宫长生知道，他这位师哥又在想自己的寿命问题了，于是出言安慰道，“无妨，别多想，三十岁而已，我这不是还有十年可活嘛。”

“你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你自己啊？”神雒打趣道，只是通讯器那头传来的沉默，证明了神雒的猜想。

果然。北宫长生表现得很豁达，但终究还是在意得不行。

北宫曾经也是在黑暗时代之前就存在的大家族，神武帝国建立前夕，曾举族南下鏖战为祸一方的凶兽终斩其首，神武帝国建立后，也是兢兢业业治国安民，拜相封将者数不胜数，更是出了三位世袭罔替的封王，可直至北宫长生这一代，如命运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诅咒加身下，主家旁系拢共在一起来算，也竟只留他一个尚且存世的北宫族人，举目无亲。

九岁时，九黎王北宫思辞世，已经世袭两王的北宫长生再次世袭，元戎王、定国王、九黎王三王位加身，武烈亲封为三齐王，意为与天王齐、与地王齐、与君王齐，除叛国重罪，其余忤逆作乱一律不究。

九岁的北宫长生终究需要长辈来教导，可三齐王的名头不仅喝退了宵小之徒，更是把一众有才之人吓得不敢逾越，时在黯冕之塔的神钺便认下了这个孩子，名为徒弟实为义子，神家也以亲子礼遇对待。

十八岁时，北宫长生正式继任三齐王位，武灼亲赐帝剑改名长生司命为王剑，上斩昏君下斩暴民，随后定下他一年的俸禄，抵武辛还是东宫太子时的俸禄两年有余，封地更是神武帝国内北宫族世代经营的三座繁华都城，富硕宏伟只逊天启。他没有那种玉质金相醉玉颓山，不堪轩然霞举仙姿佚貌，却也担得上清逸俊朗冰壶玉衡，相逢而过只道常人，相交而识才叹君子。北宫长生天赋俱佳自幼好学，出可平天下入可治国邦，临阵杀伐不逊将军校尉，治国论道不输士官墨客，当得上一句王佐之才。

耀眼吗？很耀眼，只是在诅咒面前，一切都如同海市蜃楼触之即碎，死亡面前万物都是平等的，天才或是庸人都不例外。

神雒正一言不发地走着，只听见通讯器那头刹那间便爆发出激烈的战斗，随即，便是北宫长生咆哮着的声音响起——

“神兵——虎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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