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即使是玉岛国也已进入了深秋,漫山遍野的牧草不再青翠,经络枯萎衰败间也已开始隐约泛黄,骤降的气温一时让西门孝有些不适应,身体自由不大好的南宫问雅染上了风寒,每天照顾她已让诸位忙得焦头烂额,更谈不上前进。
近来的日子其实相当无趣,大半年的时间都在路途上,一无战事二无政务,众位平日里都算事务繁重,偶尔歇息一两月叫乐得清闲,时间一久,那便开始磨人筋骨。
虽说这样想不太好,可南宫问雅在此时生病,北冥雪这个商人竟会觉得她多少是故意的。
瞧瞧——
南宫问天自从小妹一病不起,整日急得团团转;东方铁心这明里暗里的嫂子就算没有将情绪表现在脸上,那周身压抑的气氛也颇让人不适;
按理来说西门孝、慕容娇、慕容莎这仨和南宫问雅交情算不得多深,却着实怜爱这丫头得打紧,一日三餐精挑细选;
小妮子又是神乐相仿同龄难得的朋友,神乐慌了神几乎是寸步不离;
武勇就更不用说了,他那点儿小心思谁都知道,但也没想到他会如此着急,聪明一世的他竟然连牧民的偏方都信了。
所幸,最后武勇端着那碗冒着腥臭的草汤走进问雅房间时,伴随着问雅一边咳嗽一边畅快的笑声,被黑着脸的南宫问天和东方铁心一人一脚连人带碗地给踹了出来。
说来可笑,她北冥雪明明是这条船上算得最专业的医师,可饶是诊了多次脉,翻了无数书籍,她还是没找到这究竟是何种病因。
祸不单行,问雅的病还没找到由头,自云端坠落的身影夹杂着十一月的第一场雪悠悠穿过薄雾,在停泊的女娲船面前倒下。北冥雪看着重伤昏迷不醒的神雒被武勇和西门孝慌忙抬进船舱,不禁看向身侧眉目紧锁一言不发的南宫问天:“虽说你俩的确不太对付,但他或多或少还是算得上你的一个朋友吧?”
“你想说什么?”
他实在生了一副极好的坯子。即使因为对南宫问雅的病情一筹莫展,北冥雪在他的身边愈发感觉压抑,却依然不得不承认,南宫问天不负麒麟公子之名。
风不算大,仅仅只是将他两鬓垂落的碎发同额前一对龙须微微扶起,拂过如玉脸颊,不舍眉眼之间决绝坚毅,又随风歇轻轻搭在宽阔肩头,搭在那一身挺拔素雅的青衫之上。
她极快地回过了神,又将眼底一丝踌躇不安淡淡隐藏,不留丝毫破绽,负手而立:“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见到他的反应,实在是冷静得不合情理。”
“只是有些不安罢了。”唇角微微蠕动片刻,南宫问天还是在轻叹一声后,朝她俯下了本是眺望天际的眼眸,“很奇怪的直觉,让我觉得神雒不应该在这个时候以这副模样出现在这里。”
北冥雪莞尔一笑。
没有疑惑也没用惊讶,她只是有些感叹,不愧是南宫问天,即使是直觉也出奇地精准。
当初为了套出这个消息,她可是在愈发沉默的西门孝和慕容莎身上花了不少功夫呢,只是可怜了那些好酒,这俩太能喝了。
至于这件事……当然不能告诉南宫问天,不仅仅是因为太过重要,也算是她的一点点小私心吧:北冥雪挺好奇的,好奇南宫问天未来有一日靠自己发现时,究竟是怎样一副模样。
前身微倾,北冥雪伸手搭在船沿上,微微咬唇,最后噗嗤笑了出来,朗声道:“好事啊,无论这个直觉究竟准不准确,至少证明你这大半年无所事事地沉溺在温柔乡里,暂时还没把脑子泡坏。嗯,还是有居安思危的意识的。”
终于还是没忍住白了这女人一眼。
南宫问天也说不清自己心头这股堵着的气是忿忿不平,还是单纯被气得气血上流,沉默许久,最后竟被气得笑了出来:“我发现你好像相当不待见我和心儿啊,有事没事就找我俩的麻烦。我和她在一起碍着你的眼了?”
“诶,这话不能这么说,虽然是有些碍眼,你知道就好。”自觉俏皮的眼神换来南宫问天又一个白眼,北冥雪也懒得和他计较,所幸双手合十换了个更随意的姿势,哼哼道,“全船人都孤零零的,就连人武勇都知道发乎于情止之于礼,就你俩天天腻歪在一起,恶不恶心啊?”
“你不服你也可以去找一个啊,我不介意你接到船上来住,多个人吃饭而已。”回敬北冥雪一句后,南宫问天摇摇头朝舱内走去。
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着的,明知道这女人嘴里没一句实话,还真就傻愣愣地冲上去给她找乐子。
算了,还是去看看神雒吧,虽然这小子有时候的确挺讨厌的,但至少他是坚决站在心儿那边儿的不是?
见着南宫问天抽身就走不搭理自己了,北冥雪本卸了一半儿的劲头又上来了,随即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哟,这是去看你小兄弟了?唉我就说你俩关系还是不错的嘛——诶诶诶!等等我啊,有你这样把大夫留在最后的嘛?”
入夜。
娥眉弯月静静悬挂在夜空一角,点缀些许星光,清冷淼淼的月光笼罩大地,犹如失落已久的遗迹。南宫问天一个人呆在船头龙骨之上,不时伸出手轻轻拂过身旁酣睡的天晶兽脖颈后几捋鬃毛,目光眺望不远处林森从茂之地,一座孤寂的墓碑静静矗立其中。
许是前朝贵人的埋骨之处,四周林木倾斜灌草繁杂,薄薄的一层积雪压弯了枝头的傲气,已是多年未有人打理过了,只能从淹没在草丛里堪堪露出半身的石人石兽,依稀推断出主人身前不菲家产与显赫身份。
不知怎的,南宫问天突然感到一阵寒凉,裹衣敛袍间才恍然若失地发现,心头竟是格外悲凉。
时间是世上最缓慢最锋利的刀,无论是帝王贵胄、屡世公侯、万世将戎、绝代佳人,到头来,都逃不过这最后的索命。任其生前万世敬仰还是一颦倾国,终究不过这黄土一㾦。
荒冢枯骨,又有谁会记得墓中旧人的风华绝寰权倾天下?
时间静悄悄的流过,他只是那样看着一轮弧月在夜空静静流淌。
身后人的脚步将南宫问天从失神中唤醒。
脚步轻佻,却不失稳重,每一步落地生根毫无异响……整个船上能走出这个步子的只有她没错了。
“如果这是一场推理游戏,那的确该轮到你发言了。”
南宫问天并不打算给这女人好脸色看,有事没事摆张高高在上的看客模样给谁看呢——当然,这也不是全部原因,裹杂着些许私心的或许是,挺抵触她这个时候跳出来扰了一卷美好。
“话说得不好听,不讲。”口中一声轻哼,北冥雪也不顾手上狰狞鲜血,拉起纯白衣衫就往南宫问天身旁的空位站去,顺势往躺椅上一依,抱着一杯热牛奶好生舒坦,正是一个熟透了女子,从内而外每一分每一寸都洋溢着轻熟的風情,就像是一枚水蜜桃,咬一口下去便是芬芳鲜美的甜蜜汁液。
南宫问天不以为意地回道:“谁叫你先不干人事儿的呢。”说罢,那凝聚在她脸颊上的目光不知不觉间带上了些许威胁的意味。
北冥雪,很漂亮的一个女子,聪颖灵巧,唯一的不足,如同衣上血渍般,这道靓丽的皮囊背后,是足以吞噬万万枯骨的宏图。是个美人没错,可惜,是条美女蛇,还是一条极其不老实的美女蛇。
虽已隐隐察觉到她的所图所谋,但南宫问天依然为之膨胀的欲望感到恐惧、对,是恐惧。
她在试图触碰帝国的禁忌。
眼前此人昭然若揭的威胁也好,忌惮也罢,防备也未尝不可,北冥雪索性都化作唇角一抹轻笑置若罔闻,随后看向那片并不遥远的树林,她何其聪明,微微一撇便能明了南宫问天为何伤感,也许是共情也许是新悟,她竟也不禁神情萧索,最后微微一叹:“他伤得很重。伤痕多为拖拽产生的划伤,深可见骨;右胸肺旁一处贯穿伤,长枪所致;前胸后背皆有箭矢所伤。”
“有多重?”
“生死由天。如果不是那什么神祇血脉吊着半条命,他估计撑不到这里来。”迎着那碧莲眼眸中忧疑参半的凝视,北冥雪倒如一个无事人般坦然地摸出笔记,娟声娟气地念叨着,“神雒骑来的这匹马经武勇观察,确定是南夏战马,盘亮条顺,斥候专属;根据武勇和您家夫人的分析,其身上战痕皆出自南夏斥候兵器;凤皇沿他来的方向一路低空飞行八十里,零星的南夏斥候尸体留了一路;刀伤根据推断,是在马上左右搏杀产生的;而贯穿伤则是从后背刺入直穿胸腹;箭矢所伤多为流矢;最后,百里之外,有南夏大军驻扎的痕迹,炊烟弥天.......诶,你别那么凶的盯着我啊,这事儿又不是我干的。”
“所以,南夏是真想趁我病要我命,在这时候和我神武决战了?”他的声音很低,低沉的声音从后槽牙的摩擦声中嘎吱而出,听得北冥雪一阵恶寒。
依着北冥雪对南宫问天的了解,此人绝对是一个狂热的帝国主义者,在他的眼里除了南宫城、除了神武帝国,其余所有的异族都是不需要怜悯、只需要征服的对象。
铁与火、杀戮与征服,那才是他的本色。
南宫问天出自武勋王族,少年英才勇武俱全,就是代表着这个时代军中绝大多数的强硬派,整天都想着开疆拓土、建功立业,在青史之上留下不朽之功绩。
甚至,这种感情凌驾于他的亲人、他的爱人和他自己之上。
“算了。”轻轻沿杯口舔舐过仍有些烫嘴的牛奶,北冥雪像是不愿在继续这个话题了,“还是等神雒醒了问清楚再说,这里毕竟不是神武帝国,风已经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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