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数日之后,神雒从悠悠昏迷中醒来,日子也来到了下旬,问雅的气色依旧不见好,这小子非得顶着浑身刚刚结痂的伤口下床,还得有人搀扶着才堪堪来到问雅的房间前,扣响了门扉。
“你小子还会把脉?”凝视着静静轻放在问雅手腕动脉之上的四根手指,东方铁心颇有些惊讶。
“说不上会,只是些许皮毛,行走天南海北的把戏而已,试试总归是没错的,万一被我蒙到了呢,对吧。”
话音刚落,神乐静静待在他身旁,抱着昏睡多日的玉灵龙,只是目光一撇,颇有些忍痛割爱的意味道:“你要给问雅医出事儿了,嗯,陪葬就行。”
“我——”
神雒沉默了,他愣是没想明白为什么在神乐的心里他这个便宜老哥会没有南宫问雅重要。
神乐生气了,她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个便宜老哥会那么在乎南宫问雅。
将残余的药食放在床边的书桌上,东方铁心敛衣坐在床边一角,不禁伸手轻轻揉了揉问雅的脑袋,柔暖的阳光落在她微合的眼眸,睫毛似有知觉地轻轻扑闪一二,温柔又怜惜,随即带着还未散去余温的目光定格在神雒的脸颊:“你说你也是,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每一次阔别后再见不是躺在病床上气若游丝,就是大病初愈苟延残喘,知不知道你的伙伴和家人有多担心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儿心。”
“我这是为国勤事死而后已嘛。”神雒不由地讪讪笑出声来,脸颊上还生出了些许红润。
说起来可能有些丢人,他神某人走南闯北能说假话就绝不说真话,竟然会有朝一日因为说假话脸红心燥感觉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实在不应该啊。
略显做作地轻咳几声后,神雒迅速端正了仪态,神情也严肃了下来:“说回到问雅的病情吧,实际上......”
“我觉得这个问题咱们可以换个地方。”缓缓张开的碧蓝眼眸,澄澈如镜,眼角微微下抿,神色颇为复杂,但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我很高兴你还活着,从南宫城带出的雪银茶还有些,走吧,一起去甲板喝一杯。阔别多日可乘着这个机会聚一聚,恰巧,今日冬阳正好。”
"好啊,反正如今眼下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放松一下为何不可。"
听得南宫问天的话后,神雒也不禁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拍了拍神乐的肩膀,站起身来就向着门外走去。
东方铁心起身拉着神乐的手紧跟其后,待到房门彻底关上脚步逐渐远去到不可闻时,本应悠悠睡去的南宫问雅却睁开了眼睛,缓缓扶着被褥撑起颇有些无力的身子来,从这个位置刚好可以透过半掀的窗户眺望远处海天一色的磅礴,她很喜欢这样。
此时,本应紧闭的房门却再次被扣响。
来到甲板,借着午时阳光尚温海风微醺,西门孝早早地摆上了桌椅。
自从和慕容莎谈论过茶道,知道这丫头一只向往着中原的茶,他每日午饭后都会在这里摆一桌点心、沁一壶热茶。船上早已没有现成的点心了,西门孝只能依靠自己小时候看过的那些食谱自行烹饪,所幸最后成了;茶叶是从去天启城时途径一个小封国购买的,价格实在昂贵,所以也没有买太多。但以茶会友终究是件好事,自然说不上心疼。
后来,慕容莎这丫头渐渐拉着慕容娇、北冥雪还有东方铁心一起参加这午后茶会,有些寂寥的茶会也逐渐热闹了起来。南宫问天也颇为感兴趣,自从问雅一病不起,他几乎没有在笑过了,每日趁茶会即将开始时,裹着南宫城特产的雪银茶再扛着一个椅子自来熟地加入,捧一杯温热茶汤吹开薄雾轻抿半口,接着吐出一股浊气,成了他每日唯一放松的时候。
同样,因为问雅的病情,近日茶会的话题都略显沉重,让西门孝颇生压力。
恰逢今日神雒苏醒,西门孝着实高兴,不仅是因为他的醒来或多或少冲散了些女娲星船上盘旋多日的乌云,更是因为,西门孝对神雒有种说不出的感激。这种感激大抵是来自于在圣城的时候吧。神荼神雒这俩兄弟乘着狮鹫飞过黄沙,伴随晨曦带来撕开绝望的曙光,不仅拯救了圣城,更是拯救了他和父亲的性命。
端起茶杯遮住半脸,南宫问天的视线依然紧紧钉在神雒身上:“所以,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你说什么?”
“关于问雅的病情,我觉得你在这件事情上还是不要装傻的好。”
“巧了,我这人吃软不吃硬。”轻啧一声,神雒索性摊开双手往椅背里一躺,“我就喜欢你这种模样——不服你干掉我啊?哎呀!!”
“说正事儿!”神乐收回刚刚踹出的脚,重新轻轻安抚肩头的玉灵龙入睡后,才没好气地盯着自己这三哥,满头黑线。
你说这么明明是同一个爹,为啥这三哥和二哥的区别就这么大呢?二哥是严谨得让人无从适应,三哥是放荡得巴不得想抽死他。听二哥所说,这姨娘也是个温婉含蓄的女子,这么就生了个这么混账的儿子呢?
“好吧,说正事儿说正事儿。”
轻咳两声掩饰尴尬,神雒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其实,如果北冥雪的诊断没有问题,且我猜得没错的话,那么问雅并没有生病。"
"你认真的?"东方铁心眉头蹙起,眼底泛起浓浓的诧异。
这种情况,不是生病就是有病。问雅怎么看都不像没有生病的样子。
神雒摊摊手,迎着南宫问天那似乎要吃人的目光,略显无辜地说:“这真不是我瞎说。生病的人无论大病还是小病这脉象一定会有变化,可问雅的脉象四平八稳。雪姐可以作证。”
还虽然对神雒这有事就出卖队友的行为感到相当不爽,但介于南宫问天因为这事儿已经好久没给过自己好脸色了,北冥雪斟酌刹那,还是决定和神雒站在统一战线。
"这话的确没有问题,我给问雅诊了不下百次脉,可她的脉络没有丝毫生病的模样,是没有丝毫。"北冥雪放下手中糕点,拍拍手,敛衣将两条腿搭在一起,顺势手臂支在了桌子上,"健康人脉象应为一次呼吸跳动四次,寸关尺三部有脉,脉不浮不沉,和缓有力,尺脉沉取应有力。虽然天寒导致血液流动减慢,同时脉象也会因人而异各有出入,但我北冥雪敢用我二十余年的从医经验保证,问雅绝对没有生病。"
“你确定?”南宫问天的脸又黑了几分。只是这一次不是针对的北冥雪,而是莫名生出的闷气。
他是个聪明人。
好吧,也不绝对,但一定算不上愚钝。北冥雪的话语和神雒的反应他都看在眼里,再联想这二十余日来问雅的种种反应,他其实已经猜到了概,只是还不愿意相信罢了。
南宫问天在企图否定,不仅是否定北冥雪的医术,更是试图否定明明已经写在眼前的答案。
"我以我二十余年的从医经验保证。"北冥雪高傲地抬起头,再次朗声重复这句话。
"......"
"......"
"呵。"
"呵。"
这下连神雒也忍俊不禁。
"好好好,你赢了。"
南宫问天终于败下阵来。
见他如此,神雒不由得扬起眉梢:"怎么?信了没?还跟我犟不?"
"南宫问天只是看着他,声音从鼻腔里冷哼着发出:“闭嘴,接着往下说。”
"好,我接着说。"
看到他那张脸,神雒的傲气也消了下去,不过还是瞪着南宫问天;“如果问雅没有生病,那么,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解释就是,问雅真的是单纯的身体不好,联系之前在南宫城听到的种种说法,我估计,问雅的问题是先天的......那啥,懂吧。”
神雒最后还是没有把那两个字说出来。好吧,他还是怕南宫问天真怒发冲冠跳起来抄起天晶朝他身上捅两刀的,平时倒还好,可现在自己着实手无缚鸡之力,还是该忍让得忍让下的。活命嘛,不丢人。
听到这里,南宫问天也不由得微蹙眉峰,沉吟片刻,突然伸出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示意神雒继续说下去。
"咳,这样说吧,这个世界上,很难有一种疾病叫做'天生畸形',而且还很麻烦。"
南宫问天竭力掩饰着桌下手臂的颤抖,维持依旧面如止水的阴翳,扶额道:"说人话。"
神雒耸耸肩:"好吧,这个问题,我们找另外一个专业人士——西门兄,有请。"
“确有此事。”西门孝很配合地接过话茬,“人生来都有四肢五官,且都和父母有异曲同工之处,从样貌上便能看出同宗同族,这就是遗传。而人人又生来不同,别说和双亲不尽相同,就连同父同母同胞的兄弟也尚有区分,甚至有些生得怪异不似人形,此乃变异。以你南宫问天来举例,你生得和南宫叔父与玉燕叔母相同的湛蓝长发,却又有一双完全不同的碧蓝眼眸,这就是同时存在的遗传和变异。"
“继续。”
“遗传与变异,会趋向于结合双亲的长处,不过世事福祸相依,有利则必有弊,若父母有一方或者双方身体虚弱,那么诞下的子嗣,也大概率......”
西门孝话还没说完,南宫问天一掌狠狠打落茶几,顿时,瓷器摔碎的刺耳声瞬间响彻整座院子。
北冥雪和神雒皆是被惊了一大跳,只见桌子这头东方铁心和神乐一左一右死死拉住南宫问天的肩膀,桌子那头慕容娇和慕容莎也一左一右地扣着西门孝的手臂,西门孝和南宫问天,则是四目相对间剑拔弩张。
"问天哥,别激动,有事我们好好说!这事儿大家都急......"神乐不会安慰人,可她属实不知道自己哪来的一股劲儿就是告诉自己,一定要劝住南宫问天。
南宫问天没理他,而是看着西门孝,一字一顿地说:“抱歉,激动了些。不过,我现在并不在意所谓的病因,敢问西门兄,可有医治的方法。”
摇摇头,西门孝叹了口气:“还请弟赎兄愚钝,暂且,无法。”
又是一口长气。
南宫问天缓缓站起,这一次,东方铁心没有再拉住他,那双本该运筹帷幄的眼眸,已只剩乏力。微微拱手,南宫问天拖着疲惫的身躯强撑着道:“不论如何,也多谢三位费心了。此事就此完结。既无药可治,那自当是小妹的命罢了,此番之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某这去看望自家小妹,便不同诸位共饮了,雪顶茶叶在我房内书桌之上,如有需要,还请自便。”
说罢,南宫问天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起身时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还好东方铁心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见状,东方铁心也致意离去,与南宫问天一同进了内舱。
一场茶会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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