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不断流逝,能供东方铁心他们周旋的岛屿也越来越少。不知是谁提前放出了集结的焰火,距离最远的武勇和神雒像两条落荒而逃的野狗似的跑进树林,却发现队伍中出现了俩不该存在的身影。
刚刚停下身子,武勇便看清了脸色凝重的众人簇拥着的那一席玄衣,眼瞳不由随之颤动,却很快平静下来:“谁点燃的焰火,有什么事?”
“我。”最先来到此处岛屿的东方铁心半举右手,左手不住地摁着两侧太阳穴,“至于有什么事,你看看这两位就知道了。”
南宫问天这时转过身来朝侧面迈出一步,武勇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南宫问天的眼中没有与东方铁心半分相仿的无奈,反而是明亮如星般的自豪与骄傲,其次才是夹杂其下的担忧与惋惜。
“问雅!”可算是看清南宫问天身后是谁了,武勇顿时板起了一张脸,快步走到她的身边,“我不是告诉过你待在船上了吗?”
南宫问雅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低着头而已,手里仍然倔强地握着北冥雪递给她的钢刀,两只手攥得刀尖在不停地微微摇晃。
“好啦好啦,多大点儿事儿,问雅只是把女娲星船开过来,她又不亲自操刀,没有问题的。”北冥雪走到两人的中央,手肘左右杵了杵武勇,随后对他笑道,“问雅想来帮忙也是好心。我们只有十个人要拖住他们一上午的时间,这才巳时未完,我们已经只剩下最后几座岛屿可以作拖延,布置的火油与陷阱也已用光,多一个人总是好的。”
“我觉得一点也不能放下这个心。你以为经过烈火灼烧和箭矢树木的陷阱,这些南夏人就会失去意志吗?你错了,大错特错!那是荡云军,是云家手下的精锐,是南夏最优秀的军队。荡云军基本是世袭,父亲的职位传给儿子,儿子的职位传给孙子,祖祖辈辈的流传,造就了流淌在血液里的武勇。”
南宫问雅透过北冥雪未遮挡全部的边缘中看到了武勇从未展露的一面,冷冽、决绝、愤怒、甚至有了肉眼可见的狂躁,语气极重地对北冥雪道:“莫说这区区儿戏般的伤亡,江陵之祸中两万荡云军倾巢而出,在望舒关以超过九成死伤的代价,拖住了慕容九卿为首驰援东方海阁的禁军军团整整四十八天,杀伤禁军军团超六万人,打破了神武禁军自建立以来百年的不败之名。”
“当你在阵前看到成百上千个这样身披重甲面无表情手执寒光闪闪的刀剑,麻木而又整齐地向你走来,你能听见甲片摩擦碰撞的声音,他们的脚步声震撼着地面传到你的背脊上......你会恐惧到神经僵硬,身体不受控制,连逃命都会忘记,甚至开口求饶无也法做到。请问南宫问天少爷、雍阙王,您确定要让您的小妹以这种方式站在这样的场合上么?我们只有十个人,承受不起无用的伤亡。”
若及善话术的北冥雪知道武勇脑海里的真实所想,那一定会忍不住鼓掌赞扬这手极其漂亮的祸水东流。
最后的最后,神经里的冷静还是提醒了武勇,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他在皇家学堂里费尽心思背诵的礼法和巧变也算有了用处。
“关系则乱,关心则乱,关心则乱......”
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头诵起这四个字企图反省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武勇却越默念越是怒火中烧,索性不去多想。
武勇原本的打算和武辛原本的安排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不接触就不接触,当好一个名为伙伴实为监视的明面间谍就可以了。一切都如预料般安稳进行,可自从南宫问雅推开了控制室的门后,自己的言行举止似乎就不再受自己的控制。
她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魔力,每一个见证过这一朵根基脆弱摇摇欲坠又美艳安详得令人心疼的凌时昙花,大抵都会有这样的偏爱吧——武勇安慰着自己。
南宫问天倒并未在乎那么多,他现在的目光全在自家妹妹的身上。
自血脉里刻下的烙印清晰感受到了问雅的情绪波动,南宫问天将天晶从右手换持到了左手,伸出尚未染血的宽大手掌轻轻抚摸着她脑后的发丝,像是抚平小妹胸口肩头起伏的弧度,感受到逐渐趋于平静的呼吸,南宫问天终于温雅地笑了:“按理来说,我绝不会允许问雅作为一个手握兵刃的战士出现在战场。可她已经是个大人了,需要有自己的想法了,只有扛过夏夜的暴雨才能从骨朵蜕展为盛开的花簇。作为兄长,又怎能将她圈禁在看似无忧无虑的花房之中呢。”
似乎处于事件之外的神雒突然轻啧着插入话题:“南宫问天,你这指桑骂槐过分了啊,这话怎么听都是在说我。”
“哪有。”
“切,懒得理你。”摘掉神乐肩头的落叶,神雒拍了拍她在人群中稍显稚嫩的肩膀,对于他们来说,交流这种东西太过奢侈,“南宫问天这丫给你求情,就不说你了。来了就努力,争取全身而退,别跟西门孝那个憨憨一样浑身挂彩。”
听到神雒这句还算善意的叮嘱,神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只是默默点头以作回应,并未接话。
武勇见状只是轻描淡写地打了圆场,反而是北冥雪极为开心,逗得矗立在南宫问天身旁安静擦拭凤皇斧刃的东方铁心也不禁破冰莞尔。
慕容娇和慕容莎相视片刻没了下文,她们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融入过这个团体,犹如名义上属于神武帝国番邦属国的西域。
西门孝也在笑,只不过是苦笑。
北冥雪和神雒就是这样的,平日有事能躲就躲,说好听点儿叫三思而后行,说难听点儿就是不愿惹身骚;可到了必须要做些什么了,那有足够优秀的兄长兜底的他们一定是最无畏的,简直是梦寐以求的破冰坚锋。
南宫问天、西门孝又是另外一种完全相反的人,身居高位的见识和能力让他们面对绝大多数事件都能果断地拿出主意,可一旦事件和无法用利益解释的感情二字挂上关系,他们就会陷入思考得越多否定得越多最后踌躇不前的死局。
南宫问雅和神乐啊,从未见过他人口中的天空,却已品尝过风暴的苦涩开始等待晴天之后的碧空,这两只困迹在金丝囚笼里的小鸟早就有了自己的想法,虽然大多数时间都按捺着,可真正渴望的一片蓝天徐徐来到眼前,想必再坚固的牢笼也困不住她们的双翼吧。
慕容娇和慕容莎......她们是已经在领地里流浪多年的孤狼,虽有狼王之名,却远离故土如飘零浮萍无助蜉蝣,她们的想法其实很好懂,多做少说,安静等待回到家乡的那一天就好。
东方铁心是极其特殊的存在,无论优点还是缺点,她几乎柔和了所有人的特性,她能作为一剂良药放在任何一种病症上疗养生息,却又非药到病除的猛药。感情二字,对于绝对效忠东方海阁如同运行机器的她来说不仅是无与伦比的药引,稍有不慎,也是弄火自焚的毒物。
所幸,她对南宫问天产生的好奇心已经能够保持理智,在必要时候忍痛割舍,如此想来,前些年相若死敌的冷战这未必是一件坏事。
南宫问雅不同。南宫问雅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没有循序渐进的接触过程,匆忙飞入这片陌生天空的她迫切需要一个依靠,需要一个有责任保护她、照顾她、陪伴她、教导她、帮助她的人。
或许东方铁心和南宫问天都解释不清楚,他们所谓的爱和喜欢,究竟是出于日久生情的转变,还是服从自己内心需求的妥协。
今天中午的风格外狂躁,自极东之地寂静海吹起的海风似钢刀刮起初夏欣欣然的绿草,将它们撕裂卷起,抛向高空又不舍放下。四季长春的玉岛国沿海是没有雪的,温暖的气候滋养大地开出一片又一片璀璨夺目的花迹,等待的时间枯燥乏味,她终于有时间卸下衣甲洗净一身疲惫,白衣似雪迎风共草木花卉同舞,云笙很喜欢这样的宁静,即使是她也会幻想能以手无寸铁的素人模样安落朝阳之下的模样。
一阵牧歌骤起,耳珰飘荡,长发飞扬,衣袂翻动,耳畔听风。
两千人的动员可不算是个轻松活儿,所幸云烨一直责任心极重,云笙还能先行一步忙里偷闲地放空自己片刻。
她站在偏僻的一处小斜坡的低草里,身后的平原随愈发高挑的草丛拔高了身姿。
云笙抬眼望向蔚蓝天际,只见蔚蓝如洗,白云在眼前缓缓流淌的碧波中悠然荡漾。悄然回首,身后不知谁家牧民骑马驱赶自家牲畜至此,天苍野茫,高硕如水牛也只能在疯长的青草中露出脊背,风终于吹到了它们跟前,青草为之俯首折腰,这才看到原来茂盛的草场里还有来回穿梭的羊群。
牧民也看到了她,却未有多少顾忌和尊崇,更没有谄媚的低头哈腰,只是像同一个普通路人相逢投缘,朴实地招了招手。
她在诧异和惊喜中同样挥手回礼。
只是牛羊似乎并不喜欢此处草场,没来得及多吃几口,便已徐徐往山坡那头去了,牧民也在最后一次挥手中没入了草间。
虽有些不舍,云笙也只是目送他们的离去。
平凡的一生或许就是这样过去的吧。
追着日升送走日落,朝起暮歇循环往复,从牙牙学语到而立壮年,从送走长辈再到自己落花将死。
这短暂的眺望大抵足够让她感慨羡慕数年了。不管以后怎样,她想,自己都会记得这样一幕,记住今天的一抹安详。
云笙很喜欢这样的宁静平淡,即使是她也会幻想能以手无寸铁的素人模样安落朝阳之下的模样,可惜这一切只能是幻想而已,现实生活中的事情总比话剧里写的还要残酷的多。
低沉激昂的号角在此刻吹响,犹如一柄沉重的战锤,轻而易举地击碎了云笙如梦似幻的理想乡。
他们来了,他们还是来了。
云笙朝坡下的海岸线迈开脚步,她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分得清清楚楚,如同刑场前视死如归又想再多呼吸几口空气的死刑犯。忽然怔在原地,脚下一个踉跄让她狼狈地摔进了草丛中,支起上半身跪坐在直抵腰腹葱葱幽幽的绿草间,云笙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她能有什么办法嘛,确实很好笑啊,一个带领舰队开往异国他乡的屠夫,竟然会有一种自己带来的舰队攻占了自己宁静家园的错觉。
怎么办,自己一定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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