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您又要出发了?”白钢铠甲下,已经垂暮的骑士用苍老的声音发问,在那白银光辉的女子身前,他埋没于她的影子中,不禁微微用力企图让稍显弯曲的背再挺直几分。
慕容莎擦拭着自己的甲片,没有抬头,“是的。”
“那就让老臣,再为圣城撒上几分鲜血吧。”这一次,一向恭谨的骑士没有理会他的少主的喝止,决绝地扛起他那已经因岁月而斑驳的长枪,孤身离去。
他会替少主、替孤城之王、替故乡的荣光、替家族的骄傲,用生命迎接来敌。
“以圣城青舟之名,至死不渝。”
骑士轻笑着,目睹眼前依旧弥漫的黄沙,不禁陷入回忆。
多少年了,已经多少年没有说出这句话了呢?
自族群被灭,还年轻的骑士便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流浪。他看着这片毁灭之后的世界,所有人都已经忘记了他是谁,所有人都忘记了他们曾经为了保护这个世界而付出的伟大牺牲。甚至在史料中也不曾有任何关于他们的记载。
圣城的殒没带去了无数拥护它的人们,也带走了后人留存在血液里的荣耀,更带走了这片土地上唯一能够称作辉煌的希望。
“如此渺小的凡人,竟能忘记伟大的圣城,忘了曾经义无反顾保护他们的先祖!”失去了一切信念一切荣耀的骑士陷入了癫狂之中,漫无目的地在黄沙之地游荡着,所到之处,流血漂橹。
直到有一天,他翻过新的山谷,走进了一片沙漠之中。
在漫天黄沙消散眼前的时候,一座巨大无比的孤城出现在他面前。城中心的广场释放着一股清流护卫着整个城市,跟流传在部落老人口中古老歌谣的旧时王都何其相似。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暴躁起来:“蝼蚁何能侮辱青舟!”
他粗暴地扛着长枪冲入了城市中。
令他不解的是,城内没发现一个人,直到它进入泉水身后闪耀着洁白光辉的殿堂之中。
殿堂之中,王座之上,似乎沉睡着一个人。
随着骑士的进入,他缓缓的睁开了眼。
“哦,是你,青舟遗民的血脉。”他慵懒的望着他,眼里充满了温柔。“不过,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近来过得怎样?”
“多少年了,它还是没变。”
骑士这么想着,流浪过往的残酷回忆,仿佛被黄沙全部掩埋了起来,一切的不甘和苦难,都在这座传说中的圣城、王座上仪态偏偏的君王面前,荡然无存。
君王?
不,王座上的他不是古老诸王的后人,骑士能够感受到。可他的气息又是那么的相似,相似到能够轻易唤起骑士血脉里最古老的崇拜和骄傲。
颤抖的双手取下破损的头盔,骑士露出了因流浪而扭曲丑陋的模样,恭敬地单双膝跪地:
“我的王,圣城不在,荣耀皆陨。”
“谈何不在?”
“不在人心,不在历史,不在世间。圣城的血脉已经断绝。”
一声轻叹从王座上传来。正当他也为此感到耻辱的时候,王座上的人再度开口:
“我在,皆在。”
“吾乃燕王司空崇,并非慕容后人,但从今天开始,我会让圣城夺回它的荣光。我,即它的王。”
毫无疑问,燕王做到了。
地脉再度崩裂,断绝千年的圣泉从幽幽深渊之中源源不断地涌出,一如既往,仁慈地灌溉起这片垂死挣扎的荒芜土地。骑士从那时就下定了决心,拼上他的性命,赌上家族不屈的骄傲,他会竭尽全力地守护他的王,守护他的故乡。
背负着使命的人对目标的逐渐麻木,都是一件极端可怕的事情,唯有痛苦,才能保持最绝对的清醒。
他大概还是能明白眼前这五个年青人要做的事情。
手握神明恩赐的觉醒者却成为了驱逐神明的最强助力,以神明之力对抗神明。忤逆天道的行为啊,与圣城的过往何其相似,取得地脉之下的魔力企图用以防抗天上的神明,燃烧了整片大地和所有人类文明的战争却以失败收尾。
很意外的,他们竟然无一人释放所谓的神兵。
骑士大笑着,“尔等这算是嘲笑老头子?”
“孤身迎敌之人,自然应得尊重。”喧嚣的少年人持握长枪同骑士走来。
“我名神雒,神钺第三子。”少年人略显勉强地说出自己的姓名,接着昂起枪尖,“秉承你的荣耀,报上你的名字。”
“老夫没有名字,若想称呼,可唤老夫仲裁骑士。”
自称神雒的少年轻轻嗤笑一声,长枪舞动周身鼓荡提枪上前,手中不到丈长之枪轻盈巧速,攻势迅猛毒辣,变化万千招招致命,骑士使着笨重的骑枪,花了不小的手段才将其击败退回。
第一局,胜了。
那么接下来那个手持巨斧的女子呢?
骑士淡然地笑笑。看来,自己也只能走到这里了。
骑士为了自己的故乡,他们为了自己的国家,相会于此并无太多是非可言,那些沉溺在书简唇舌间的正邪不两立真正落在锋刃上时,不禁显得太过多余和无用。相对于虚无缥缈的道义,挥动它们的,更多,只是身不由己的立场。
兵刃所见生死相搏无非两种结果:心怀恐惧地死去,或者,手染鲜血地胜利。自由也好,正义也罢,不过是一个理由而已,弱者恒弱,强者恒强,
预言死亡的预言只能是死亡。
染血的凤皇握在掌心,东方铁心来不及擦拭甲胄和脸颊上的血渍,尚且温热的血浆在她的皮肤上灼灼发烫,提醒着她又斩杀了一个挡在她面前的人。——无关对错。
“感觉如何?”南宫问天持握天晶,站在她的身后,试探性地问道。
每当东方铁心陷入沉默一言不发地行动时,当她的表面越发沉寂如冰时,那颗本满怀炽热的心脏就越发汹涌澎湃。
“我们必须逃出这座监狱,这座由和平和秩序构成的、坚不可摧的监狱。”忽然,东方铁心驻足回眸,凝视着沙丘下的四人,眼神炽热,“我们的国家已经昏睡太久了。我们的子民已经忘记了当初他们面对的恐惧,忘了他们为什么需要我们。”
不算高昂的声音在看似无边无际的沉寂沙地里消散不见,却在四人的耳畔久久回荡。
北冥雪的沉思斟酌、神雒的沉默不语、西门孝的前后踌躇都暴露在她的眼中,毫无遮拦。果然。战争这两个字离他们太远了。低垂眼眸,三分不甘、三分失望、三分期盼夹杂一分害怕,她还是选择与身下半步的他对上目光。
南宫问天、南宫王,你的回答又是如何的呢?
东方铁心期盼着,解读起他同样炙热的眼眸。
南宫问天都已经忘了何时见过如此决绝的东方铁心,时间和痛苦让他抹去了太多和她相关的记忆,即便如此,此时此刻的东方铁心还是让他不禁感到颤栗,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激动和喜悦。
“好,足够了。”
又不禁地昂起低垂的头颅,东方铁心看向天际处已经初露峥嵘的圣城,再次稳固了心头的执念。
“......这样的话,会死很多人。”颤抖着,西门孝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恐惧,凝望着烈阳轮廓下的东方铁心,“御皇城、新月之地、北冥雪域、南宫山地、东方海阁,还有其他领土的人,他们每一个人都可能会死。”
“为了神武帝国的再次强大,为了人之子的再次昌盛,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愤怒夹杂暴戾裹挟着东方铁心的喉口,让这个一向不喜欢争辩的女子终于粗暴地咆哮出声:“是,没错,会死很多人,甚至我们也都可能会死。但是,我们、你们、他们,难道不是神武帝国的儿女吗??”
“醒醒吧,西门孝。三百年的时间,三百年的磨损,如今神武帝国已经腐朽了,它已经不是那个敢于为了一个希望渺茫的自由,敢于向诸神宣告诀别的神武帝国了。”
“如今的神武帝国,皇室企图独揽大权、士族开始勾心斗角、封侯互相攻伐争夺土地、人民麻木不仁惶惶度日。论人,内有纠纷不断,外有诸敌环伺。论神,内有黯冕之塔兴风作浪,外有圣城青舟再迎神明。觉醒者本该是这个国家最为忠诚的捍卫者,却仍然因为神明和人子的分道扬镳死战不休。这样的国家,又有何资格再谈安稳、又有何权利再谈和平,又有何颜面再谈自由!”
东方铁心重新遥望起近在咫尺的圣城,眸底逐渐冰冷:“版图的轮廓,只能用士兵的死亡去勾勒;家国的稳固,只能用人民的生命去铸造。土地不是用农具马牛来耕耘的,而是用钢铁和鲜血掠夺捍卫的。无数个纪元的残杀,无数先辈死前吐出的最后一口不甘,才铸就了如今的帝国。”
迈开步伐,她孤寥得似一匹从远方流浪而来的独狼,然而,这是一只准备重新建立起狼群的狼王。
她的步伐后,来自南宫城的悠悠牧歌接踵而至,随后挂起北地高原的风雪,吹响国都塔台上沉重的号角,许久,终于掘出来自新月之地深处的甘霖。
午日的烈阳照耀银甲光辉烁烁,慕容莎注视地平线上探出的头颅,微微敛起了眼神。
理智让她竭力冷静;理性让她浑身颤抖。
他们既然来到了这里,那就意味着,他们已经杀了老者,杀了那个对她来说亦师亦父的老者。
死寂。
他们都在相互打量对方。
剑锋落地,慕容莎将双手悠然地搭在剑柄上,淡然道:“我名慕容莎,各位远道而来,圣城自当做出欢迎。”
“一边赞颂光明,一边使用着的黑暗手段层出不穷。”最侧翼的北冥雪捋着胸前的头发,看向身旁挑握长枪的神雒,独自打量着眼前故作镇定的女子,虽然她压根儿看不透慕容莎在想些什么,“喂,平时你话不是最多的么,这个时候不说些什么?”
神雒只是轻轻嗤笑一声。
“你是神雒,神家的第三子,是这个时代拥有最原初最强大的神明之力的那一批人,我听过你的传闻和行为。”慕容莎并没有因为北冥雪轻蔑的语气和神雒挑衅似的笑容燃起怒火,“嗯,那这位拿着染血斧头的,就是东方海阁唯一的继承人,东方铁心吧。看来你手上的那柄斧头就是你的神兵凤皇了。我也从商人口中听闻过关于你的事情,老实说,我很佩服你,同样的也很羡慕你。”
接着,慕容莎朗声道:“当然,我比较向往圣城以外的世界究竟如何,其余两位的事情我也听说过。南宫问天和西门孝,一个已经站在高处的天之骄子,一个尚且蓄势待发的贵族公子。你们这个队伍来做如此危险的探子,神武皇帝可真是下了血本。”
“你也可以把这个血本当做是一个免死金牌,比如——呵,筹码什么的。”被迫饮下守护家乡的忠义之人的鲜血后,东方铁心才恍然发现,原来曾经被正邪对错立场纠纷束缚的自己,竟然那么愚蠢,愚蠢到连如此简单的问题都不敢去思考,“喏,比如旁边这位,南宫问天。在南宫问雅执意成为龙骑士后,南宫城唯一的继承人,他的生死与否,决定了南宫城的数百龙骑究竟会不会踏上这片土地。”
“放心。你们的死讯,不会传出这片土地。”
神兵小将归墟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