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变成出世,又不愿收敛枝叶的,只会留下无穷祸患。
东方铁心漫无目的地在萧府游荡,如同一只孤魂野鬼,只是,她还是选择来到他的庭院,她要将这一切问得明明白白。
在拱门外,半眸瞥见南宫问天和神雒盘坐在檐下走廊,对酌二两烧酒的碗口升起腾腾热气,对弈着一局棋。南宫问天捻起黑棋子,大巧不工宝相庄严;神雒落下白棋,清秀温雅笑而不语。
薄雪茫茫点缀其间,落得心上两点,十丈之距,东方铁心却觉他们之间有一道深不见底的裂谷。
她似乎完全融不进他的世界,只能做一个旁观者。
“这一步棋,下得可不是一般的臭。”南宫问天噗嗤啧笑道,语气欢愉,像极了与相交多年的老友交谈。
撇着嘴,神雒敛了敛肩头的裘袍,将自己往中间又缩了缩,才愤愤道:“嘁,也不知道是谁硬拉着我来下一局棋,威逼利诱软磨硬泡的,什么都用上了,就为了欺负我个新手找点儿自信?你堂堂南宫城的少城主、雍阙城封王,就不能有一点儿廉耻之心吗?”
“可我听小厮说,神雒少爷搓揉自己恶趣味的时候,可没把什么廉耻之心挂在脑海呢。”语气平常,南宫问天就像在讨论饭后应当有些什么消遣。
“你说我将你谋划的棋局对着东方铁心全盘托出的事情?”闻言,委屈地坐在拐弯处不知如何是好的东方铁心,如同一道雷电划过躯体,“莫不说你这个算盘本身就不高明,稍微动点儿脑子就能猜得七七八八,也就欺负一下被爱恨情仇冲昏了头脑的东方铁心。如果你能表现出足够的忠诚和拿出能够让上面那几个放心的点,他们也不是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但是,这又冲进来个不知道揣着什么目的的北冥雪,她这几天的动向明显直指你和东方铁心,你这局棋被掀盘子只是早晚问题而已。”
南宫问天饮尽放置到微凉的烧酒,尽显洒脱之意,眸底又别有一番味道:“照你的说法,目前至少情况还在掌握之中,意思是我还得感谢你了?”
“诶,我们俩的关系,还说什么感谢不感谢的,多生分啊。”
轻啧一声,神雒撑起身子换了个姿势,右手搭在膝盖上掀起小半裘袍,露出袍子下厚重的玄家和冬衣,恍然间又觉得有些冷,只好抓起一旁放置的木柴,朝棋盘旁的火炉里扔了几块。
冬雪伴着烈风,吹得炉中的柴火烧得很旺,灼灼的温度甚至将屋檐前的初雪也融了几分,融水滴答落下,坠入雪堆没了踪迹。
眼底没有丝毫笑意,又皮笑肉不笑地生出和煦,端坐如一尊佛像,冷眼端详。
神雒从南宫问天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忍不住地生了几声莫名的笑意:“别用这种看死人的眼神盯着我啊,怪吓人的。”话锋一转,神雒的语气下降了好几个温度点,“就算是我多嘴吧,咱俩也不说什么棋局怎么样的问题了。南宫问天,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说出掌握之中时,究竟将东方铁心置于怎样一个位置上。”
没有掩饰、没有礼貌性的体面,南宫问天周身的气压刹那间凝固,炉火的热浪也被压制得无影无踪,他的眼眸闪烁出了属于猎人的寒光:“我更好奇你是怎么敢在我面前说出这样一个不讨喜的问题。”
“不讨喜?好嘞,那我换一个说法。”
捋捋额前的碎发,神雒依然人畜无害地笑着,将南宫问天的反应视若无睹那般:“你觉不觉得,你这种行为,像极了神武皇帝常常挂在嘴边的‘朕是为了你好,所以你必须服从朕的安排’的这局口头禅?一样的自大、愚蠢、傲慢——!”
“哗啦!!”
“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东方好久没有看见如此失态的南宫问天了,他袖口一挥不慎打翻棋盘,倒地的烧酒留了一地沾湿大半衣袖,又一脚踹翻了案桌,剑锋直至神雒,大吼道:“神雒,隔墙有耳,若刚才那番话传到武辛耳朵里,你知不知道究竟代表了什么?不敬帝皇,是与谋反同罪,乃诛九族之逆刑!”
“那你在决心为东方铁心布下这样一个局时可曾想过,你的所作所为与谋反又有何区别?!”
伸手挡下扑面而来的案桌,臂甲与檀木的撞击发出沉闷响声,神雒拂袖起身,拔剑相向:“你还知道御皇城有个武辛啊?南宫问天乃当朝一品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神武七世病重不起、你又入都城回命这段时间,只说都城内,你南宫问天背后站着个萧家,势力能和武辛分庭抗礼。莫不说这皇城领地之外,你还是南宫城板上钉钉的未来城主。神武七世会相信你父亲的忠诚,因为他们是共同在沙场拼杀过的生死兄弟;可武辛是为何人?”
“你觉得,武辛会因为你的忠诚,而像他父亲那般,对你南宫问天放任不顾吗?”
“北冥雪来到皇城,主要目的无非是为了将曾经势弱的北冥城重新拉回神武帝国的权力中心,数次挑动神家、萧家、南宫城、东方海阁四方的底线,也不过是为了给武辛递一个投名状而已,可就是这样一个游离在神武帝国周身数百年的蛮荒之主的私愿,都能让你震颤三分。南宫问天啊南宫问天,你这棋局接下来的一举一动,可得好好斟酌些了。”
说罢,神雒收剑入鞘抽身离去,徒留南宫问天一人仰视着雕龙盘凤的脊骨,双唇紧闭沉默不言。
神雒迈出拱门刚刚转身,便被悬在半空的粉色头颅吓得打了几分寒颤,猛退两步只知胸口起伏不定口中粗气横流,细细端详才发觉,那是无神靠在墙边,面如死灰的东方铁心。
看来,她来得很不是时候。
她本是一朵徐徐绽放悠悠起舞的绯色樱花,迎风而立笑靥倾城,神雒总是莫名的觉得,天启城这座蛰伏在神武帝国中心的沉睡野兽加注在东方铁心肩上的一切,全是劣质画师对千古名作的玷污。
不知是出于对南宫问天的报复,还是出于世家子弟的修养,神雒敛起愠怒的神态,朝东方铁心鞠身道:“神家三子、雒,见过东方少阁主,看来东方少阁主是来找南宫少爷的,某就不打扰了。告辞。”
说来奇妙,人每一次相遇,都是在为下一次离别埋下根源,世事总是如此荒谬,黑白无常见过的凄美爱情、不世姻缘,总比月老红娘多得多。
她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离开,顶着那年天启城的初雪回了东方海阁。
东方铁心原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和南宫问天再有交集——无论是天启城还是南宫城,她想必是都不会再迈入一步的。回到东方海阁的头几月过得很是匆忙,这小半年来拖延下铺天盖地的事务,都需要她着手亲自处理,她大抵就那样忘了时月。
清明那天,母亲领她祭祖,东方铁心难得有了可以歇息的时间,迈入祠堂时她才恍然想起,父亲已经离开三年了。
沉默地回到卧室,只见一只苍鹰飘飘然地划过天空,从旁侧俯卧的凤皇头顶一跃而过,停留在窗前,有条不紊地梳理起自己的羽翼。是萧家特有的白鸟,腿环上系着信件,信统外写着两个大大的“南宫”二字。
不多想,东方铁心立马反应过来,是谁寄的信。
“他是怎么知道东方海阁的位置的?”
欣喜又激动的取下信件,展开,打头第一句话便是;“诶诶诶诶,莽夫,这只苍鹰可是我求了祖母好久才拿到的,之后又花了好多心思才教会它去东方海阁的了路线,以后我们之间不管是唠嗑闲聊还是探讨哲理的传信可都是靠它了,我跟你说啊,你要给我烤来吃了我跟你急啊!”
恍然间,东方铁心终于展露出许久未见的笑容,惊得门口的侍女还以为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二十岁生日那天,将所有来客打发走已经是亥时三刻了,疲惫地支撑身体回到卧室,关好门窗后,东方铁心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凭着记忆朝伸手不见五指的床趟去。
“生日快乐。”一个男音突兀地骤然在耳边响起。
她似受惊的飞鸟那般跳起,哐当地拔出腰间短刀护在胸前,神色警惕,烛火被那人点燃,悠悠散开的火光中,东方铁心终于看见了床头端坐着的那人是谁。
两年时间,他已经长变了太多,东方铁心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南宫问天?”东方铁心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来了?”
“给你过生日啊!”
他双手支住膝盖,站了起来,伸出手:“南宫城的女孩在豆蔻年后,都会戴这种玉珰,挂在耳朵上走起路来叮铃作响,是极好看的,所以我也给你买了一对,这可是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从西门城那边来的商人手里买到的。”
摊开手心,一对晶莹剔透似坚冰、其间又有徐徐天蓝光泽泛出的玉珰安然躺在他的掌心,虽为玉珰,仔细端详纹理才知,是极其坚硬的夜明石雕刻而出,做工精致不说,成色更是真正的透水蓝。
“不、不,我不能要。”烛光微亮,照到东方铁心脸颊时只剩昏暗光泽,倒也为她羞到绯红的脸颊添了几许勾勒点缀。
老实说,这次其实是没有邀请东方海阁以外的人的,南宫问天是怎么知道她生日的尚且不提,就凭他千里迢迢来陪自己过生日这一处,她又怎么好意思再手下他的贺礼。
“不要?你敢不要!”没想到,她的话倒让南宫问天炸毛起来,似乎重新回到了两人初识那会儿,南街横行霸道的小霸王模样,“东方铁心,我给你说啊,少爷我省了大半年的俸禄才软磨硬泡得拿下了这对玉珰,又怕在路上有什么闪失还得亲自给你送来,从昨天中午偷骑玉灵龙跑出来到现在,我已经快十五个时辰没有到我爹那儿报道了,回去一顿胖揍是免不了了的。你还敢不要?过来!”
他有些粗暴地将她拉到身边坐下,又拙劣地将玉珰卡在她的耳朵上,也不管滑稽与否,只顾自己欣赏那般拍拍手后,又利索地翻出窗外,乘着南宫城主那条巨龙,无声地离开。
军中不可佩戴首饰,她剪下自己几缕樱发,同衣线搓揉在一起将他送的玉珰串好,稳妥地挂在一双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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