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午时,冬阳正好,微风不燥,栖在树间铺上裘跑微酣片刻的神雒,微微张开了眼,从那一丝眼睛缝儿里,他看到了树下一张怅然若失的熟悉面孔。
端坐树下围栏石墩,双手搭在腿间,双唇紧闭失了些许血色,轻抿着微微往下弯曲,她木楞得如一个玩偶。
昨天晚上和南宫问天喝得大醉,言语间,她才知道原来他如此了解自己,不过短短的数月时间,他已经将她读了个透彻。东方铁心长时间地陷入最平静且面无表情的状态,她的心底便早已是惊涛骇浪,以至于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驱使自己的表情。
硬要说的话,其实东方铁心自己也不懂这无端升起的争夺之心从何而来,明明早已断绝了联系,可看到南宫问天的身边又出现了能够和他相提并论的人,她还是慌张地想把他抢回来,就像孩童被夺走了最心爱的玩具。
“完了,这俩肯定又出矛盾了。”
目前天启城里能把东方铁心惹成这副模样的,除了南宫问天,神雒暂时想不出第二个来。
稍微将昨日南宫问天提起的话和今天府上来了的那位,以及东方铁心目前的状态联系起来,不难猜出,南宫问天又惹祸了,而且极大概率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惹祸了。
按照那位爷对她的宝贝程度,到现在都没有来安慰,不用说,肯定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神雒双脚用力勾住树干,整个人倒挂金钩般从积雪的叶间垂落。
忽然响起的哗哗声将东方铁心的思绪拉了回来,刚刚昂起头,一堆白色的东西便从眼眸前划过,本是相当高大的树枝,此时却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拉弯到眼前,露出雪下翠绿茂盛的叶片。
东方铁心双眉紧皱,想看清究竟是什么东西,便见眼前的树枝如离弦之箭轰然弹回半空,紧接着沉闷的落地声从身前的地板上传来。
神雒迎着她诡异的目光,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勉强笑道:“那啥,真的不是故意的,虽然在上面躺了有些时候了,可我也没想到会连树枝都勾不稳。”
“看来这两天你过得还算潇洒。”尽力地笑着,她只让悲伤在眼底流露,“你的剑呢,不是宝贝得要死吗,怎么没有看到。”
“哎呀剑不剑的不重要,说回你这儿。”
“我怎么?”她反问。
“你觉得呢?”神雒憋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故作微笑间还参杂了些许无奈。
“你觉得南宫问天在别人面前将你二人的关系敷衍了事,所以你觉得你错付了、生闷气了,对吧。”花了两三个钟头,神雒为了捋清东方铁心那扭扭捏捏的话的意思,不知又愁白了几缕青丝,“我的铁心大爷嘞,你可真是被这天启城湿润的风把脑子都给泡烂了。”
“他又不在你和你哥的面前遮掩,偏偏面对北冥雪一个漂亮女孩子就迈不开腿了。”嘟囔着,东方铁心抓起脚边一块碎石,随手扔出,将面前的石墙穿出了不大不小的洞口,萦绕着丝丝神兵的气息。
回过头,东方铁心眨眨浮现出点点泪花的眼眸,很委屈地说:“我傻吗?”
东方铁心傻吗?神武帝国应该没有人会对这个问题点头、东方海域的海床上,那些被凤皇粉碎了舰船变成鱼食的人更具有发言权。一个能凭一己之力统领东方海阁水师将来敌通通击溃,还将东方海阁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一举成为能与北冥雪域比肩的富硕之地,这样的人说自己傻?
神雒愣住了,这个问题他实在不知道该从哪里切入思考,他甚至不知道是这个问题难以思考还是简单到槽点多到他没法思考。
抿着嘴尽力不让自己吐出些什么不好的话来,神雒的后槽牙在口腔里嘎吱作响,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大半个月前来拜访萧家就是个错误。从进那个门槛开始,这俩就随时在给自己出难题。
不,应该说兄长让他来拉近神家和萧家以及南宫、东方两家的关系,本身就是个错误。
盯着东方铁心快哭出来的模样,神雒只能扯着三分微笑道:“那个,铁心——姐、啊,铁心姐,我们换个思维:这么说好不好,因为你对南宫问天那闷头来说太重要了,所以他才会在北冥雪面前,竭力掩盖你二人的关系?”
“为什么啊?”
“……”
神雒放弃思考什么合不合理的了,双眸的神采逐渐消失,转而生出的是单纯为解决事情的冷静:“铁心姐,回答你这个问题前,我首先得向你阐述下神武帝国的现状:神武帝国有凡物、凡人、觉醒者、神兽、神五种概念,神远遁世俗逐渐远去,在史书中开始变得难见,所以神武帝国目前还是由能够驱动凡物的凡人和能够驱动神兽的觉醒者组成。”
“神武帝国目前的皇帝是神武七世这样的凡人,但在千年前,神明尚未远去,那时主导帝国的是以神家为首的觉醒者,甚至可以说是半神,随着神代的远去,觉醒者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大幅下降,最简单的例子:即使是如今号称最强的仲兄,也无法重现远古传说中那些先辈们填海造山的大能。”
“所以,在三百年前,局势发生了逆转,帝国从觉醒者为主导的生存方式变为了凡人为主导的生产方式,但觉醒者依然强大,所以皇帝们需要一个能够镇压统领所有觉醒者为帝国所用的龙头。这就是神家目前高高在上的地位的由来。因为需要神家,所以皇帝们甚至能够容许神家被觉醒者们冠上无冕之王的名头而视若无睹,但神家终究不再是主流的龙头,所以神家也必须学会谦逊。”
“如今睚眦必报的太子可以默许神家与南宫家、东方家、萧家、西门家、北冥家甚至是与天下所有觉醒者的来往,因为神家可以被给予足够的信任。但。”
神雒的眼眸扭转出冰凉的银光:“南宫问天代表的南宫城和东方铁心代表的东方海阁如果真的扭在一起,成了南宫和东方家的话,那么在这种情况发生之前,武辛恐怕要重新审视下皇城和你们二者的关系了。”
“天下是一个盘子,摆满了石头,无论是哪颗石头,都不会允许有能力掀翻这个盘子的石头出现,也可以说,无论是哪颗石头,都不会允许出现除自己之外的石头拥有重新定义这个盘子的秩序的能力。尤其是,放在这个盘子正中心的最大的那颗石头——皇家。”
关于值不值得这个问题,要看满不满足。若满足于现在就不值得了,若还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不满足,那便还是值得继续拼一把。
不过,她一向以为人世间从来没有真正的满足,因为再被世俗凡尘标榜得光鲜亮丽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上谪仙,也是有满不足的欲望的,所有开心颜笑得面红耳赤的满足,无非是单纯的安于现状而已,单纯的还没来得及思考下一个欲望是什么。
所谓公平,其实也只是某些人自己的看法,但既然是已经出现的明确结局,那么就是最好的选择。
东方铁心曾这么想着,在污秽的雨中扶着被他紧闭的萧府大门,无力地爬起,离开。
如同现在的她,扶着嶙峋的树皮站起,俯视着盘坐在面前的那人,神情涣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你问了,我当然就应该回答。”他笑着,冷灰色的眼底竟生了些许诙谐滑稽。
她的声音带着丝丝怒意:“你就不怕我做些什么吗!?”
“那是你的选择,决定的是东方铁心和南宫问天的未来。”用手撑着脸颊,他仿佛一个观看蝈蝈在牢笼里悲鸣的花花公子,声色靡靡。
自认为能够掌控这盘棋的南宫问天显然没有料到,这盘棋从来都不只有他和东方铁心两个棋手,比他们凶残百倍的棋手同样看着这块蛋糕垂涎三尺,很显然,南宫问天已经没有收场的能力了。
“这只黄鹂可是你把她焐活的,现在人家成了一只愤恨到横冲直撞的凤凰,南宫问天啊南宫问天,我倒也是好奇,你会怎么收场。”神雒坐在东方铁心的位置上,看着如受惊小鸟般的身影匆忙离去,笑得安详,“在这片土地上,情爱比权利更加危险,想要远离旋涡、可手脚又不老实的智者,更容易惹出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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