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医院的时候时间已经将近凌晨一点。
杨旗把他们送来医院后就回去了,陈隽永的车需要拿去修,复诊完两个人冷清的站在街边等滴滴。
凌晨一两点人是最少的,身后医院的灯熄了大半,门口灯牌的红光照在地上,到处都是暗的,无声的。
陆鸣宇觉得有点儿冷,他现在站在陈隽永身旁怎么都不自在,像是随时都有可能面临问罪,然后被严格发落。
但陈隽永目视前方,巍然不动,整个人只有冷酷与淡漠。
陆鸣宇心里不是滋味儿,发泄似的用右腿踢拐杖玩。石膏与铝合金碰撞,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渐渐的陆鸣宇玩儿入神了,这种单调重复的娱乐很容易让人觉得放松,对心烦气躁的人更有奇效。
突然一辆车驶过,骤然按响的汽笛吓得陆鸣宇一激灵。
陆少爷本来就烦着,再加上喝了酒,被人汽笛骚扰后完全忍不了脾气,对着车尾破口大骂。
陈隽永侧目,声线泛冷,“别说脏话。”
陆鸣宇觉得更憋屈了,一时间所有的不满好像积在一起借着酒气膨胀到心口,把他整个人压得直不起腰,压得浑身颤抖。
“那是他犯神经病,这路上都没几辆车,也没人拦路,他按什么喇叭?而且这马路这么长,怎么转弯不按喇叭,经过咱们的时候按喇叭呢?不就是犯贱么?妈的纯傻逼!”
陆鸣宇仍然气不打一处来,并且有理有据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
陈隽永并不打算讲道理。顺着陆鸣宇的辩解说下去只会绕进对错与否的死胡同,但在他这,无论如何说脏话也是不被允许的。
陆鸣宇气急,语气特冲的质问陈隽永:“你这人怎么好赖不分啊?你是不是只会跟我耍横?是不是针对我啊?”
人在发脾气的时候总是自说自话,并费尽心思的让自己的话具有攻击性。痛苦守恒定律不是说,你让别人痛苦了,自己就能好受点儿。
这是人恶劣的本性,是再常见不过的,也确实足够恶劣,就像自始就被偏爱纵容的小孩儿安然的忽略了自己受到的优待。
陈隽永皱起眉头,镜片下的目光深沉泛冷,压迫感骤然压顶,像是瞬间判出了受审者的罪恶。
陆鸣宇却只觉得更受刺激,“你是我妈啊?凭什么管我?!老子就爱讲脏话!老子就这样!我c…”
“陆鸣宇。”陈隽永沉声打断。
陆鸣宇怔然停下,眼眶泛红。
陈隽永声线不变,冷漠申明道:“我不是你的谁,也没有管你的义务。我不允许你满口脏话不是想指正教育你,只不过是因为你在我旁边。”脏话会污了他的耳朵。
这话比任何不堪入耳的咒骂更让人受打击。事实上能让人觉得冰冷甚至痛苦的,往往是一些平淡的否认和过分现实的冷漠,如同酷暑时骤然兜头浇下的冰水,是致命的。
陆鸣宇安静下来了。
有时候恰恰是硬碰硬才能分出来胜负,太极那一套是与人周旋的,永远碰不出决定性的火花。
打的车姗姗来迟,陈隽永把目光收回来,径直走过去,不管滞留在原地的陆鸣宇。
脾气不好又不知好歹的小猫被主人抛弃在了路边,恢复自由,恢复流浪。
陆鸣宇心一慌,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顾不得其他,只知道赶紧去追,拄着拐杖哭着踉跄的往前跑。
的士停在马路对面,司机发信息说掉头还有挺远,问能不能他们过下马路。
陈隽永回复说:[行]
这段路对陆鸣宇来说太长了,那人的背影越来越远,像是要消失在昏黄路灯与黑暗的交界处。
陆鸣宇着急的一撑一蹦,跑的手忙脚乱,哭着叫陈隽永:“哥,等等我,等等我…”
陈隽永的步调放缓,最后在车边停住。
没转身,也没坐进车里。
“师傅,麻烦等下。”
司机把车窗摇了下来,看着后面十分凄惨的陆鸣宇直皱眉头,“出什么事儿了?哭成这样?叫你哥呢,你不去扶一下?”
陈隽永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淡声道:“不用。”
“你这当哥哥的挺严历呀?小伙子犯什么错了?”司机好奇打听。
陈隽永缓缓摇头,“小孩子还是要趁早教育,好好一棵苗,放任下去该长歪了。”
司机认同点头,“男孩儿确实要严厉点儿,常言道棍棒之下出孝子。”
陈隽永默声。
脚步声临近,踉跄的影子晃着投到陈隽永脚边。
陈隽永这才抬手放在门把上,却不想陆鸣宇猛然扑到陈隽永背上把他抱住,拐杖倒在地上,“啪嗒”一声脆响。
陈隽永不悦垂眸,从身后环上来的双手紧紧扣在他的腰上,指节用力得发白。
“别丢下我…”这声哭腔太重,像一颗石子落入湖心,陈隽永的眼中漾出动容。
陆鸣宇在哭,但是没有哭出声,陈隽永能感觉到肩膀带动的那双手臂在颤抖。
陈隽永把陆鸣宇的手扯开。
陆鸣宇的手看起来扣的紧,但一扯就松开了。
陈隽永回身,直立在车前看着面前满眼通红的小孩儿。这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无措,好像陈隽永转过身后就会一把把他推开似的。
这幅可怜样子,多狠心的人都要心软下来吧。
陈隽永无意在外人面前拿架子教育陆鸣宇些什么,但也不会小孩儿一哭就给糖吃。
“还有什么想说的?”陈隽永低着声,慢条斯理问。
尽管陆鸣宇的态度已经足够示弱,但陈隽永仍然要逼他认错。
“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说脏话,你别生气了…”陆鸣宇低着头,嗓音哽咽,乖得没脾气,让陈隽永都有些不适应了。
不过既然小孩儿已经认错,陈隽永便不再为难他,亲自拉开车门让陆鸣宇上车。
一瘸一拐的小孩儿从他身边越过,坐进车里,身上散出的酒味还是重得熏人,也不知道到底喝了多少,又为什么把自己喝得烂醉。
坐上车没一会儿,陆鸣宇就睡着了。
汽车安静行驶,一个左转,陆鸣宇的脑袋歪到陈隽永肩膀上。
顺滑的发丝因为重力垂在额侧,车厢颠晃,发丝跟着颤动。
小孩儿的眼型漂亮,睫毛也长,此时正浸在未干的泪水中,鼻头也红红的,脸颊上泪痕甚至没干,整个人睡得很不安稳。
陈隽永只是垂眸一瞥就移开了眼。心疼是有点,但是后悔还不至于。成长或者说改变总要经历些什么的,路走歪了要重回正道,回去的路上被杂草划伤是难免的,他们需要承担痛苦,因为那是自己走错路需要付出的代价。
快到小区外的时候,陆鸣宇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或是又不知悔改的在耍酒疯,手不老实的在陈隽永身上摸来摸去。
不过并不是抚摸,而是摸索的那种摸。
最终陆鸣宇摸到胳膊与身体的缝隙,把手插进去,抱住陈隽永的胳膊才罢休。
陈隽永凝眉看小孩儿跳动的眼皮,他不确定这不老实的小孩儿是不是在装睡。
接着他听到陆鸣宇口齿不清的嘀咕起来。
这一路上陆鸣宇碎碎念的说了很多,都是些没逻辑没内容的话,陈隽永本来没放在心上,但是那只露在上面,水迹未干的眼角突然又滚出泪来。
那颗泪珠顺着鼻梁流到鼻头,落到他的衬衫上。
他终于听清楚了陆鸣宇的梦呓。
细碎的呢喃中只有四个字:“我没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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