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离五月初三越来越近,天也渐渐热起来,灼阳要把肌肤点着似的,热得不像话。墨初雪最是怕热,整日躲在屋内扇风吃冰点,她恨不得跳下水中散热。可她不熟水性,这无疑是自取灭亡。
既然萧凛然及冠的日子近了,那宫中必然有许多大小事务要处理,麟嘉帝忙得脚不沾地。萧凛然和墨初雪倒是逍遥快活了,两人当了个甩手掌柜,对什么弱冠之礼一概不管,全凭麟嘉帝一人操持。
这麟嘉帝原以为儿子回来是帮他的,没想到反而加重他的负担,麟嘉帝计算着,什么时候让他走——这日子就快过不下去了。
成堆的奏折,瞄一眼就让麟嘉帝头疼不已。
实在是遭不住了,麟嘉帝大手一挥,唤了宦官进来:“来人——去寻公子过来!”
“是,老奴这就去请公子来。”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也不见人到御书房来,麟嘉帝着急的在御书房内渡步。而此刻,萧凛然正慢慢悠悠地走上台阶,负着手悠哉悠哉,到了御书房门口,他定下脚步,并没有着急进去。
一旁的宦官着急又不敢催促,萧凛然望着御书房三个大字,不知多久没来过这儿了,上回……还是在他八岁那年,派他前往瑜擎。
他生在帝王家,就注定要为帝王家做事,要为帝王家而活,这是八岁离开这时,明白的。御书房里的男人可以为了他的权势滔天,放弃所有人,包括他最心爱的女人。
那宦官在一旁踌躇不定,耐不住只好哈着腰,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他,自己没有好果子吃,于是宦官轻声向他询问:
“公子?这咱们是不是该进去了?这日头怪晒的,您别晒坏身子。”
这话说得,莫不是被他当成了娇滴滴的姑娘。萧凛然此刻也无心刁难他,既然他奉承,那他就欣然接受便好。
萧凛然点点头,信步向御书房内走去,宦官显然松了一口气,抬起手用衣袖擦擦额角冒出的汗。
迈着步子随萧凛然进去,麟嘉帝见到萧凛然宛若难民遇上活菩萨,赶忙上前去迎接他的“活菩萨”。
而萧凛然只是适时止步,朝麟嘉帝大大的作一揖:“儿臣拜见父王。”
麟嘉帝搀扶着他的手肘将他扶起来,“父子之间,何必如此见外。”父子二字,落在萧凛然耳中,格外讽刺。
眼前的这个人,是他的父亲,却如此的懦弱、自私、狭隘。为了脚下所拥有的一切,不惜牺牲所有,他又是这么残忍、无情、无义——果然,自古帝王家薄情。
“父王,”萧凛然先发制人,沉声唤他,“儿臣有好些话,想同父王谈谈。”
麟嘉帝似是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心中阵阵打鼓,他晓得这么些年来,萧凛然一直没有释怀。也一直对他心存芥蒂,如今回想起来,麟嘉帝也后悔,若是当年他不这般,他们父子二人是不是也就不用走到如今这样的场面。
长叹一声,麟嘉帝挥了挥衣袖遣散宦官和众位婢子,偌大的御书房内只有他们父子二人。
他望着那张与卫笠暖有五分像的面容,他的两个孩子都与卫笠暖生得像,每次看着他们,他就会想起过世的卫笠暖。萧寄勄想起卫笠暖心中抽搐般的痛,那个明明是他最深爱的女人……
可萧寄勄直到如今,也没有让卫笠暖的死真相大白于天下。
“父王,如今你应该可以告诉我,当年的真相了吧。”萧凛然沉吟片刻,“我娘究竟是被谁害死的。”
萧寄勄心砰砰直跳,他阖上眸,他知道终将有一天要面对这一切,而他的儿子也需要知道真相。可他偏偏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在睁开双眸再看着萧凛然时,他已不再是当初八岁的小孩了。
现在的他生得比他还要高大,比他当年更加俊美,风度翩翩、玉树临风。他过些时日就要及冠了,不再是他吐两句话就能蒙混过去的小孩了。
这厮当年隐瞒下那么多,不知是为了权位还是别的……
“阿然,你当年还小……”萧寄勄顿了顿,却没了后文。
萧凛然一直淡淡地望着他,目光望穿秋水让人捉摸不清,“是,可如今,我长大了。”
而萧寄勄缄默不语,引得萧凛然眉头一皱:“父王,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什么都不晓得?”他的眸中流露出对这位父亲的失望。
萧寄勄深吸一口气,多年执掌朝政,四面楚歌,如今两鬓斑白,风霜划过的脸庞,岁月余留下痕迹。他摇摇头:
“阿然,你既然都知道了,那你指望,为父做什么?”
这是他作为父亲而非帝王的退让。
萧凛然凝眸看他,目光露出坚毅和决绝,他悠悠吐出一句:
“废后!”
闻言,萧寄勄身躯一震,他虽料到,但还是一惊,他果真说出了废后一词。当年害死卫笠暖的正是那笑里藏刀的皇后娘娘,二人从前也是情同姐妹,可是后宫之中,姐妹一词,有多重,就有多轻。
可笑的是,萧寄勄竟将他们俩过继到仇人膝下。讽刺,天大的讽刺!这若是传了出去,叫天下人笑话。
这就是皇家的纷纷争争,他们连自己一直寄人篱下的人是杀母仇人都不知道?可笑、太可笑……若是卫笠暖的亡灵知道了,定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掐死那个笑面虎。
这些年,皇后娘娘确实待萧凝霜不薄,所以,他一直没敢告诉她,他害怕又见到一个亲人离自己而去。
待萧寄勄冷静下来,他吞吐道:“阿然,如今……不能废后。”
刹那间,萧凛然红了眼眶,他的母亲没了性命,而这个口口声声最爱她的男人,却连废后都做不到!连废后都做不到——
“就让我娘白白死了?你不是说她是你此生最爱的女人么?怎么,那都是玩笑话,说得好听罢了?”
声声诘问,一字一句刺中萧寄勄的心,好似被活剥了,被千刀万剐了般,痛不欲生。他浑身麻木,藏在袖中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他的指甲嵌进掌心,用力的将肉挖下来。
他声音不自觉地打颤:“为父会做好一切,一定会为阿暖报仇的。”
萧凛然不禁嗤笑:“连废后都做不出来,谈什么报仇雪恨,这个皇位于你而言就这般重要。”他冷哼一声,“也罢,我亲自动手。”
说罢,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阿然!”萧寄勄忽然叫住,他长叹一声,“别冲动……”他微微一顿,“算为父求你了。”
闻言,萧凛然愣住了,目光呆滞了一瞬,继而回神,一言不发地迈步离开。
求他做甚,他自有分寸,忽然萧凛然心头忽的好似被紧紧揪了一下,不住地发颤。是不是,中间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亦或是,这个父亲又瞒下了什么……
五月初三,萧凛然起了个大早,墨初雪也难得早早地起身,说是他的及冠之礼,可看上去,墨初雪显然比他还要激动。据说,墨初雪及羿时都没有此刻兴奋——她亲口所述。
萧凝霜也赶来看她哥哥,在殿前,皖亭跟着她身后,朝二人作揖,萧凝霜掸一掸衣袖:
“本姑娘今日心情好,来看你,是赏你脸了。”说罢,仰着下巴,哼哼唧唧地偏开头,唇角不经意间露出一丝笑意。
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姑娘还口是心非得很。
“凝霜能来,自然是皇兄的荣幸。”萧凛然十分轻巧的接过话来。
萧凝霜似嗔般的哼了一声,墨初雪不着痕迹地轻叹。
“时辰不早了,该往大殿去了。”墨初雪眉眼含笑望着萧凛然。
两人目光交汇,随后二人紧紧相拥在一起,萧凝霜蹙眉,往皖亭身边靠了靠,头靠在他肩上。皖亭生得高大,而萧凝霜娇小可人,两人身量差了一个头多,皖亭一动不动就任由她依靠。
片刻,二人才依依不舍分开,望向另外二人的眼眸些许窘迫。
一行人赶到大殿上,文武百官以及众妃、皇嗣,乃至麟嘉帝,都恭候多时了。萧凛然看着皇后娘娘和萧寄勄,目光暗淡,淡漠悠远,眼前人,一个是害死他娘的始作俑者;另一个则是与她沆瀣一气。
大殿之上,钟鼓齐鸣,万泰圣安,集天时地利人和,今时弱冠,天佑其尊。萧凛然在上座,面朝众人与大门外辽阔天地,跪在软垫上。麟嘉帝亲手卸下他的束发,继而又给他束冠。
今日,萧凛然需给自己起字,他望了墨初雪一眼,两人目光交汇,相视而笑。
“萧凛然,字承迟。”萧承迟。
束起冠来的模样,丰神俊朗,仅是一眼,就足以傲视群雄。
忽而间,墨初雪好似理解了承迟之意……承接而迟,无论是什么,或早或迟,皆有天述宿命。缘分二字,不会让他们错失彼此,即便一次又一次,他们也会在下一个节点相遇。
思索至此,微微莞尔。
萧凝霜狐眸平静地看向他,随后轻轻勾起嘴角。
忽而间,她眼眸暗下来,垂下眸。阿娘,你看到了吗?哥哥长大了,今天,就是他弱冠的日子。阿娘要是在,那该有多好呀。萧凝霜心想,她唇角勾起一丝悲凉的笑意,她想她娘了。
她祈愿:阿娘在天有灵,保佑哥哥一世周全。最近她经常做噩梦,总觉得好似有什么要发生一般,总感到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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