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今日阿然在先生那小试,得了甲等!”
小少年匆匆忙忙地跑进贤宁宫中,俊秀的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手上小心翼翼地攥着小试的纸。这贤宁宫里没有那么多富丽堂皇的装点,倒是像个普通人家的院落,清幽而僻静。这便是年幼时的萧凛然——一个可爱聪明又极漂亮的小孩。
屋内的妇人听闻外面小孩的喊声,立马放下手中的绣棚,提起裙摆迈步去迎他。门槛前,小小的阿然骄傲的举着那张得了甲等的宣纸。卫笠暖弯下腰接过那张纸,摊开一看,先生出的十道诗题全对了,左下方遒劲的字体写着“甲”字。
站在那的萧凛然黑溜溜的双眸期待地看着她,卫笠暖欣慰地笑了笑,她生得极漂亮,眉目温和,柔情似水。
卫笠暖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发,“阿然真厉害,”随后拉起他的小手,“快进屋来,阿娘给你做了冰点。”
正是夏日,萧凛然一路小跑额角冒着细汗,卫笠暖拿着丝巾轻轻擦去。萧凛然心满意足的吃着冰点,这个时候的他和其他的孩子一样,喜欢甜食,喜欢玩闹,日子安稳。
“阿娘,凝霜呢?”萧凛然疑惑,怎么又不见凝霜在屋里。
卫笠暖无奈笑了笑,轻声道:“拉着宫里的宫女和嬷嬷到御花园玩去了。”
闻言萧凛然点点头,继续吃着冰点,也难怪回来的时候一个宫女都没瞧见。卫笠暖坐在一旁,又拿起绣棚,垂首绣着方才的闲云野鹤。
这时,萧凝霜洋洋洒洒的带着一帮宫女回了贤宁宫,入门的刹那间,贤宁宫好似活了起来般,有了生机。萧凝霜赶忙跑进屋里,怀中还抱着一个燕子模样的纸鸢。
娇娇俏俏的小姑娘满头大汗,鬓间的碎发都贴在光滑如玉的肌肤上。萧凝霜扬着笑,这时候的她虽几分娇气但可爱得紧,惹人喜欢。
她见到萧凛然回来了,跑到他身边,一头栽进他怀里,萧凛然拦都拦不住,只好一手抱着她吃冰点。抬手擦了下她额角的汗珠:
“怎么玩的一身都是汗。”萧凛然轻叹一声。
萧凝霜小脸上都是笑,抱着萧凛然撒娇:“哥哥,我也要吃冰点!”
萧凛然往她口中送了一口冰点,冰冰凉凉的感觉,在唇齿间渐渐融化,散去炎炎。萧凝霜一脸满足,抱着萧凛然的胳膊晃啊晃,萧凛然只好又给她喂一口。
见状,卫笠暖笑了笑,端了碗新的冰点给她,随后蹲下身,摸摸小姑娘的头。将冰点捧到她面前,语气轻柔:
“凝霜自己吃好不好。”
闻言,萧凝霜点头如捣蒜,卫笠暖又爱惜地抚了抚这个乖孩子,萧凝霜应了声:“好!”
转头,卫笠暖又轻轻拍了拍萧凛然的肩,“阿然,味道如何?”
“甚好,甜甜的、冰冰的。”萧凛然笑道——这个味道,即便是很多年以后的萧凛然,也依然怀念。
看着两个孩子,眸光中满是温柔,她无比疼惜他们,也无比庆幸上天允许他们降世。今生今世她都不敢再多奢求什么,她惟愿这两个孩子可以平安长大,足够了、足够了……
后宫纷乱,皇宫斗争,无论如何,她都希望不要波及到他们。如果有什么苦难,发生在她身上就好了,她什么都可以承担,只要他们平安无事、一世周全。
他们就是上天赐予她最好的一切,他们那么可爱、那么纯真、那么聪颖。她以为,嫁给萧寄勄,他会是她的一切,而直到她有了两个孩子后,她才知道,这两个人才是她生命中的一切。
卫笠暖体会了十月怀胎,感受着他们慢慢长大,再看他们现如今成了模样俊秀的小孩。往后他们还会长大,还会成家,她还会看他们慢慢变老……
“哟,这屋里头好生热闹啊!”
几人看着来者,一同起身,朝那人作揖,异口同声:“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赶忙将几人搀扶起来,“都是自家姐妹、自家孩子,这么见外作甚。”皇后娘娘言语温和,脸上总带着慈祥的笑意。
卫笠暖委下身子揽着二人的肩,在他们耳畔边低喃:“阿然,你带凝霜出去玩会儿,阿然也好久没放过纸鸢了,凝霜,快带哥哥去放纸鸢。”卫笠暖轻推着两人的腰身,将他们送出去。
萧凝霜拉起萧凛然的手:“哥哥,走,咱们去放纸鸢!”她笑嘻嘻的模样,极讨喜,“我放的纸鸢可高了!”
“好,带哥哥放纸鸢。”说着,两个小小的身影就这么跑了出去。
屋内两位娘娘目送着他们离去,直到两人消失在贤宁宫的宫门,才收回目光。
卫笠暖笑了笑,拿出萧凛然得了甲等的小试,摊开来给她看:“姐姐你看,阿然这次又得了甲等。”
看着宣纸上的甲字,皇后娘娘也露出欣慰地笑,“妹妹好福气,生得这般聪敏的孩子。”
皇后娘娘一直以来膝下无子,萧家也就没有嫡系的皇嗣。她是喜欢小孩的,所以,她也很喜欢卫笠暖的两个孩子。
“姐姐谬赞了,不过,有他们确实是妹妹的福气。”卫笠暖笑着,宛如四月暖阳。
皇后娘娘拉着卫笠暖的手,两人坐在床边,说这些体己的话。于卫笠暖而言,她就像是恩人,自从卫笠暖入宫以来,就一直被皇后娘娘照顾着。
出了事,皇后娘娘也会出面来替她说话,那个时候,卫笠暖只是一个五品的贵人。难免会被宫中位份高的姐姐讥讽、欺负,每每这个时候,都是皇后娘娘站出来,替她解围。
一步步走到现在,若不是皇后娘娘,她卫笠暖都不知在这纷纷扰扰的后宫中,死了多少回了……两人相识近十年了,皇后娘娘一直待她不薄,在卫笠暖心里,她就如同她的亲姐姐一般。
两人从如今聊到过往,从宫中聊到民间,她们一如既往的相谈甚欢。
“同姐姐在一起,妹妹真的很开心。”卫笠暖轻笑道,“有姐姐在,真是妹妹此生的荣幸。”
闻言,她先是怔了下,继而低笑道:“妹妹这是哪里话,高兴的应该是姐姐,在这宫里能有个说话的人,真难得。”可此后,她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了。
“是啊,真难得。”卫笠暖轻叹,“一晃也要十年了,日子过得可真快。”
她们感叹光阴如梭,不肯在她们身上多停留片刻。
皇后娘娘也点头称是,“十年,妹妹也变了,姐姐……”她一顿,又道,“也变了。”
此刻,卫笠暖依然笑着,没听出弦外之音来,“我们都变了,也都长大了,唯一能庆幸的就是我们还在彼此身边。”
闻言,皇后娘娘又是一愣,微微颔首。
她不禁在心中嗤笑,她笑卫笠暖的天真、愚蠢,竟还天真的相信什么情深义重。这世间,哪有什么情深和义重,只有傻子才会相信,而她眼前就有一个十足的傻子。
御花园内,两个孩子引人注目,萧凛然拿着木轴放着线,在宽阔的地带跑起来,萧凝霜垫着脚引线。两人费了好大劲才把纸鸢放起来,萧凝霜凑到萧凛然身边,看着越飞越高的纸鸢,开心地笑了。
“哥哥快看,纸鸢飞得好高!”萧凝霜笑嘻嘻的,脸上出了汗,她毫不在乎地抹了一把。
萧凛然微微颔首:“是啊,像是不断追求自由的……”他看着纸鸢是燕子的模样,轻声道,“燕子。”
小小的萧凝霜有些疑惑,她听不太懂他说得是什么意思,就问:“哥哥,自由……是什么意思呀?”
“自由就是,”萧凛然顿了顿,“能够追寻到自己想要的,能够无忧无虑的,能够随心所欲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这就是自由。”他轻笑一声,望着越飞越远的纸鸢。
萧凝霜似懂非懂,只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光是听着就觉得:自由一定很好、很好。那个时候,萧凝霜就暗暗对自己说,她也要追求她所想的“自由”,哪怕穷尽此生。
长大后他才明白,哪有那么多无忧无虑;那么多随心所欲。每一个人都被大大小小的事物所牵制着,有了那么多的身不由己、求而不得。
儿时所向往美好的一切,在渐渐长大中悖离,似乎每个人都与小时候越来越远,到最后大相径庭。若是与儿时的自己相遇,可能都要认不出彼此,因为,或许没活成小时候渴望的模样。
拽着风筝线的萧凛有些愣住了,似乎有什么不同,再仔细看,线断了,纸鸢飘走了。萧凝霜着急地挽着萧凛然的胳膊:
“哥哥,线断了!”她焦急地跺脚:“怎么办?我们要不去把风筝追回来吧。”
萧凛然望着飘走的风筝,目光随着它的动向而变得有些迷离,轻轻揽过萧凝霜的肩:“没事,它只是去追寻它的自由了。”
“真的吗?”她两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真的。”萧凛然语气沉稳,不可置否道。
萧凝霜忽而破涕为笑:“那就让它去追寻它的自由吧。”
萧凛然微微莞尔,“走吧,我们也回去了。”萧凝霜笑着点点头,跟着萧凛然回去了。
走之际,他再回头看着飘去无影无踪的风筝,心底沉了几分。
是啊,连风筝都知道挣脱引线,去追寻它的自由;可是,人们却被禁锢在一个又一个不同的牢笼里,穷尽一生也无法逃脱。
脱了线的纸鸢注定飞不远,也注定没了牵引再也飞不起来。世事万物,都有着牵制,为了相互的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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