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何时归
超小超大

化作云烟

不过短短一日,帝王和皇后便都离开人世,前朝后宫宛如一盘散沙。群龙无首让众人焦躁不安,多方势力暗潮涌动,不知多少人盯着那空缺的王位。

最先传出去的是,青染吊死在寝宫,而后才发现,麟嘉帝死在了贤宁宫。

那日,萧凝霜去看望皇后娘娘,她素来不知自己母亲与帝王、皇后三人之间的纠葛,也从未听皖亭提起过。萧凛然将此事,尽数揽在自己身上,不愿让萧凝霜卷入苦难纷争,并将它瞒得滴水不漏。

正当她雀跃地推开门——便看见青染吊在悬梁上,下面是被踹倒的木凳。她已经不复生前貌美,两眼翻白、面色发绀,舌头轻微吐露,四肢无力垂落,淡黄体液顺着下肢往下滴。死相悲壮、难堪,令人作呕,唯独庆幸的是,她留了全尸,青家除她外,统统斩首。

萧凝霜何曾见过如此场面,捂住嘴想尖叫,却失声化作呜咽。所幸,皖亭跟上来反应极快,抬手捂住她双眼,一同抚到她眼睑湿润。萧凝霜不禁双腿发软,不着力地往地上倒,皖亭逾越地将萧凝霜拥入怀中。

躺进那宽厚温暖的怀抱里,萧凝霜才算在抽泣中找回自己,她手捻着他衣襟不住颤抖,气短不稳地低声说道:

“去禀报父王,皇后娘娘,崩了……”

皖亭那颗尘封已久的心,颤动剧烈,手不自觉收紧了些,他们如此亲密,却无可浅尝半分温情。看着怀中近乎六神无主的姑娘,他抿起薄唇,自己舍不得松开手,亦如何也做不出,抛下她去寻王上如此薄情寡义的事,遂他摇了摇头。

“公主,您先起来,我们一同前去,好不好。”皖亭同她打着商量道。

萧凝霜狠狠地抹去脸上泪水,从他怀中脱离,往外推着他,“我如今这个模样只会拖着你,你如今一人前去会快些,快去啊,快去!人都死了,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她声音哭得嘶哑,一度哽咽地说出口,说罢便喘不上气,用力呼吸。

“好,我去便是了,我去。”皖亭应下后起身,往外走。

萧凝霜依靠着门边,尽量让自己站直,她缓了半晌,抬步慢慢迈出门槛,呼喊着:

“来人啊,来人,来个人啊!皇后娘娘崩了——来个人给皇后娘娘收尸啊……皇后娘娘死了……”

皇后娘娘死后都无人来给她收尸,也无人留意她已离开。她定睛一看,偌大的宫内竟空荡荡,唯有她咽哽的声音在回响,为何皇后娘娘寻死,宫中一人都没有?皇后娘娘又为何要寻死?此刻她困惑又无助,心中的空洞无比深邃,晶莹从眼眶流出划过脸颊,落入尘土。

萧凝霜拖着身子往外走,宫外漫长的宫道上唯有枯黄落叶,不知何处吹来清爽的风。她咽下悲痛,在宫道上走得很快,逐渐因慌乱跑起来,她一定要找到人!她越跑越快,悲伤愈演愈烈。

得有人来为青染收尸的,她死相太悲哀了。

后来她知道萧寄勄死在贤宁宫,雪上加霜,她难掩伤痛,倏地昏厥了过去。她不解,为何都瞒着她离开人世,在这宫里,她已经没有亲人了。本以为,苦难已经过去,不曾想她贵为公主,也只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多磨。

情以往生死难消,落叶满地诉萧条。

马蹄踏过一声入宫门,萧凛然匆匆回了麟蜀,披麻戴孝,步入大殿众人皆是素衣。殿内中央,萧凝霜亦是披麻戴孝,朝上座的两副棺材跪着。萧凛然走近她,大手落在她肩上缓缓跪下,萧凝霜错愕回头,那一刻,她的心有了归宿。

“哥——”

萧凝霜顿时泪流不止地扑进他怀里,麻衣被泪水打湿,她已经许多年不曾如此了。这次意外太汹涌,她招架不住,被打击得连连败退。她多想认了这宿命,可她总觉得,宿命本不应如此。

萧凛然轻拍她背脊,顺势触摸到那根突出脊梁骨,如今已人瘦花黄。他出声安抚,那如同漂浮大海的孤舟般,不安的灵魂:

“没事,哥哥回来了。不哭了,阿娘在天有灵,不会想看到凝霜这般伤心的……有哥哥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没有应答的声音,她只是攥着他衣袖,失声痛哭,似乎她伤心的不止于此。待她缓过神来时,已有人抬着两副棺材,往殿外走去。

两人走在整条队伍的最前面,而后是皇子皇孙、文武百官、妃嫔秀女,队伍浩浩汤汤往皇陵走去。有人撒着纸钱、有人举着灵幡,萧凝霜双眼红得像野兔,不时便落下一两滴泪,萧凛然神色恹恹,身后那些个人各怀鬼胎。

青染的葬礼不曾依皇后之礼,而是以贵妃之礼下葬。

两人跪在地上,往火堆里扔纸钱,焰火灼烧,烟从山的这头,飘向山的那头,在风里逐渐消散。

倏然刮来一阵大风,将散落在地上的纯白纸钱,卷到天上,沉沉浮浮飞向远方,那里是属于它的归处。萧凝霜伸出手,想抓住所失去的,指尖方才触碰,又起风了,带走了——连同她的思绪。

烟雾缭绕间,她看不清它们的去向,就像小时候,她没有寻回掉落的纸鸢。

那时,她懵懵懂懂,不明自由;如今明白了,自由却走远了。

她脸上是两行风干的泪痕,问萧凛然,“哥,皇后是不是,当初害死阿娘的凶手?是不是?”

她的目光里是明燃火光,却不止有明火。

说罢,没有听见他回答,便偏头看萧凛然,瞧见他怔然的脸,藏不住讶色的眼。他低头抿起唇,继续放纸钱,此时无声胜有声。

“我看到父王的遗诏了,这么多年他都没有立太子,行将就木时,立你为太子,将王位传给你。还写了,麟蜀皇后与青家勾结,意图谋反,废后处死,青家斩首示众。”

萧凝霜指尖一顿,遂微微松手,任由白纸掉落,长叹后续道,“可是,就算是皇后死了,父王又为何要寻死,我一开始不明白,后来想明白了。自阿娘死后,父王一直很消沉,支撑他活下去的,或许就是为阿娘报仇雪恨了,大仇得报他也不活了。”

说罢,萧凝霜低头从衣袖里,取出一条沾着褐色印迹的手帕,绣着闲云野鹤。

她轻抚着泛黄的手帕,低声娓娓道来:

“这是我从父王手里拿到的,即便死了都攥得很紧,他当时近乎满桌子都是血,唯独这个手帕没有沾到。哥,你还认得吗?这是当初阿娘死前绣的手帕,沾血脏了,后来寻了很久找不到,原来被父王保留得很好,只是时间太久,有些黄了。”

萧凝霜始终一人自顾自地说着,垂着眸不曾在意他,作何反应。她站起身,把手帕丢进还未埋起的土坑,看它落在棺材上,眼角划过泪水滴在棺,她假借挽鬓发,悄然拭去。

她原想将它烧给他们,可她舍不得,就让萧寄勄带入土好了。

萧凛然瞥见手帕的第一眼便认出,他心里如芒刺,难免悲恸。顷刻间呼吸都困难,眼眶泛红,他偷偷抹掉逃出眼眸的泪。嘴里尝到沉重的辛酸,腮边阵阵发疼,像是牙疼,他吐不出半个字来回应。

“我晓得凝霜终有一日,会知道真相的。”

他鼻腔太重,声音也不清晰,他深吸口气,看向她真挚道:

“哥,对不住你。”

萧凝霜紧紧咬着牙,仿佛要将所有悲伤、怨恨都咽下去,她唇间微动,一张一翕却什么也没说。她唇抿了又张,声音仿佛被人伸进喉里撕裂过,她歇斯底里地诘问着: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你说话啊萧凛然,为什么!你瞒着我,父王也瞒着我,所有人都欺骗我,让我在杀母仇人膝下度过了十几年!我像是那个白眼儿狼,让我拿什么脸面去见阿娘……”

说着她顿时潸然泪下,脸上旧痕添新痕,滴滴落入衣襟。

“那我就应该,在你只有四岁的时候告诉你?让你怀着恨意煎熬十几年。还是在十几岁时和你说?让你难以接受,而后做出傻事。如今,她已经死了,多少恩怨在此刻都该消融了,你如今知道,放得下放不下的,都已无所谓。”

他再未像从前那样搪塞她,而是一字一句敲在她心上。

“可是她,照顾了我十几年。我把她当成了我的再生阿娘,结果……她才是我最应该怨恨的人,你让我那什么释怀?”

“凝霜,世上安得两全法?现如今,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我们没有能力挽回,已经发生的苦难。有些事,从一开始便是错,可不得不走下去,我也没有选择的权利,同样无可奈何。”

他的声音中充斥着淡然与哀愁,闻言,萧凝霜微怔,遂扯了扯嘴角。

萧凛然也有自己的无奈,要保全凝霜,就不得不让她伤怀,他也不想如此。就像他一心向往江湖,可麟蜀是他的家,要他挑起大梁,他不可弃置,只能舍了自己来成全。细细数来,他究其一生都在为大局而妥协,八岁为麟蜀派遣瑜擎,归来二十有一,为王朝江山,舍弃江湖逍遥。

忽而雨纷纷,情至深辞别。

当日萧凝霜哭得晕厥过去,而后几日消消沉沉。

恣意姑娘,已不往复。

一经前路两茫茫,红尘恩怨难消散。

楚庚历四十六年,麟蜀君主,服毒自尽于贤宁宫,千古一帝,崩。

谁在眺望,人影太遥远看不清,我手握闲云野鹤,在桥上寻人,可我不知为何要寻。不见那人,我问阿婆,她说,她在为他提灯引路,往前走便是。

我跟上去,走近了、看清了,正是故事里的人,守着永恒引路灯,在等烟雨相逢一场,云烟尽消散。

我忘记那年杏花雨,她在树下,我在桥上;忘记那年惊鸿一面,她在赏花,我在看她。

可我记得,所爱之人,面目更改,却在眼前。

只是相隔对面,难掩泪两行。

有情人阴阳两隔,奈何执念轮回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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