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洛凤城醒来时,身旁的祁烟衣冠整齐地正酣睡。她侧颈裸露斑驳痕迹,唯有他知晓那衣衫之下,是更糜烂、旖旎的印迹。
他无比清楚的知晓昨夜他与谁欢爱,可这一切本不应如此,他惭愧,自己为何醉了后,就这般无可控制。昨夜确实过火了,他从未有过的,缠绵悱恻,他全当喝醉才会这般不像话。洛凤城心头颤动,抬手欲抚上她脸颊,他们分明是结发夫妻,却如同陌路人,与妻同房,理所应当,可他却心中愧疚,讪讪地收回将要触及的手。
翻身下床,离开玉淑宫前,他嘱咐画柳,语气漫不经心,仿佛是多寻常的事,却是他第一回做。洛凤城一面往外走,一面说道:“不必唤贵妃起身,任她睡到日上三竿也无妨,煮些下火的糖水和补气血的药膳,切记不可让她吃寒食。”
洛凤城依着昨夜里的把脉的脉象,在脑海中捋过后,才叮嘱。
画柳垂首低眉、毕恭毕敬地跟在他身后,直至玉淑宫门前,她朝陛下作揖道:“是,奴婢尊旨。”
说罢,就见洛凤城头也不回地坐上步辇离开,画柳闭上玉淑宫门,难掩心中窃喜。她就说自己不会跟错人,瞧上贵妃娘娘那一眼她便知,这位主生来富贵命,却命中有一大劫——如今许是大劫已过,福气自然在后头。
思索至此,她便去为祁烟准备膳食,跟着她家娘娘,她能带着好多吃的回尚衣局,等她到了出宫的年纪,就带着这些年攒下来的月俸,离开这里。入宫那一刻起,她便再不是原来的自己,而是画柳。
早朝过后,洛凤城更衣到御书房,而前来觐见的大臣早已恭候多时。他登基以来,不足半年,贬了八位人臣,斩首了两位,朝堂上下数百臣子人心惶惶、胆战心惊,但他贬之有自己的道理。那些人尽是弹劾墨初雪一介女子,朝堂之上妖言惑众,说她能倾覆王朝——简直一派胡言。
斩首二人以权谋私、贪赃枉法,其罪当诛,他不过为了,守住自己千方百计得来的江山罢了。却成了他人口中的暴君,洛凤城从不屑于争辩,是是非非任由后人评说,他无怨无悔。
众臣离开后,他提笔欲批奏折,可心中思绪飘向远方,洛凤城从未有过如此亏欠。他犹记祁烟昨夜那双眼眸,氤氲漫漫,勾人心魂,他心中分明知是她,可偏偏还是唤了,埋藏在心里的那个人。
如今已是日上三竿,他难掩心中意乱,起身往外走,“移驾玉淑宫。”
玉淑宫。
祁烟已然起身,浑身上下酸胀不已,适时画柳推开门扉,轻唤一声:“娘娘您起了?”
“来给本宫洗漱更衣……”祁烟委下身穿上绣花鞋,声音疲倦中卷着嘶哑。
坐下来看着桌上摆着的银耳燕窝、阿胶乌鸡汤和桃酥饼。祁烟目中有半晌怔愣,缓缓拿起玉勺舀起燕窝,心中不解,真如他所说,宫人备了补气血的膳食。
她早已说服自己,爱上一个人,很多时候,便是无论对错的。她既是错了,也无可变心,他这又是何必。
倏然门外画柳风风火火进来,那句陛下来了尚未说完,身后洛凤城就进了屋。祁烟来不及起身作揖,只觉肩上一沉,是他的手覆在她肩头,轻声说着:
“坐下吧。”
祁烟望着眼前人熟悉面孔,如此面目温和,却格外陌生。她扯了扯嘴角,微微颔首,拂袖落座,原来她从未做过黄粱一梦,那些酸甜苦辣都是真实存在。她不禁想,为何如此对她,先前所有睥睨的、厌恶的目光,都像假的,他故而眉目温顺,却无任何爱慕。
他是在愧疚,自己所做的。
如何恩爱两不疑,只道是貌合神离。
祁烟拿起玉勺喝了几口燕窝,难挡洛凤城目光炯炯,几经犹豫之下,她缓缓放下玉勺,问道:“陛下如何想到来看臣妾?”
闻言,洛凤城微怔,遂低笑道:“朕就是想来看看贵妃,没有别的。”
多难得这般面孔,笑得盛满月光,仿佛屋外万丈光芒都不及此刻他笑颜,她如此清楚的知道,他是她命中的一道劫。不禁伸出手指尖轻抚他脸颊,只是霎那,她便讪讪收回手。
抿唇轻扯嘴角,心中仓皇,遂低声胡乱说了句:“陛下脸上沾东西了。”
那一刻,洛凤城瞧着她眼眸,像是当初故里萍水相逢的一个人,他却记不得是谁。他抬手覆上她指尖掠过之处,目光失神半晌。
祁烟脑畔中莫名其妙地浮现郑嫔模样,他对她是否也是如此?或许心怀愧疚,所以才会弥补,她轻笑一声,“陛下对郑嫔也是这般么?许是陛下对郑嫔与臣妾的好……都不是两厢情愿,而是陛下觉得有所亏欠,才会付出来弥补这段。”
屋内一阵缄默,洛凤城垂下眸只言不语,她心头哀愁漫上来,上好的燕窝也觉得索然无味。他不予置辩,只是起身道句,改日再来,便离开了。
他的背影更显得昨夜如梦,可他们终究回不去了,注定纠葛在一起,谁也逃不脱,这是宿命。
燕窝很好,鸡汤也很好,只是人不对,这么好的东西,她许是配不上。但她依旧吃的干净——因为舍不得。
之后好些日子,陛下日日都来玉淑宫看望她,时而撞见还在请安的妃子,亦或是留下想同她聊趣事的沈昭仪。洛凤城心底里觉得沈昭仪面容、仪态、身形无一处是像墨初雪的,只是她的性格最是像当初的她,不谙世事。
她们见他来,便会知趣离开,这并不值得提起,但每每沈昭仪的脸色最难堪,许是觉得自家姐姐被抢走了。人走后,洛凤城与祁烟之间说得话不多,时常不过十句,干涩又乏味,但依旧会来。两人就这么坐着,屋内静得唯有起风时风铃声,那是洛凤城赐的。
所幸,日光和煦,耳边常伴风铃。
时常会往玉淑宫里送些,金银细软、玉帛珠宝,祁烟瞧着那些个名贵物件,像是码头卸货一般到玉淑宫中,心里难免发憷。这些时日以来,她所受的恩宠,令她不明所以,只是曾经那些亏待她的婢子,变得十分恭敬。
再后来,姊妹间都会打趣她如今荣恩盛宠,只有她忧心忡忡,唯恐自己受不得这恩宠。他们两仿佛不处于一个人世间,相差甚远,就是常言,话不投机半句多罢。
只是那日,洛凤城忽然开口,“贵妃给朕做一次,碧荷糕?应是这个名字,上回没吃到,可惜了。”
祁烟正自顾自打理屋内花瓶里的花,闻言怔了怔,她无可回绝他所想要的,回眸看他,颔首道:“好。”
那是洛凤城第一回踏入御膳房,他瞧着,祁烟同掌厨寒暄几句后。
随后,掌厨腾出一方天地给她,又陆续将做碧荷糕的食材备好。掌厨又毕恭毕敬地搬来木凳,遂弓着腰身告退,洛凤城坐在木登上,看着祁烟用衣带挽起大袖,处理食材。
不知为何,他执意要跟过来,虽是御膳房,但难掩油烟气,倒是他舍得屈尊降贵。可瞧着他眼中藏匿不住稀奇,当今陛下从前亦是,高高在上的三殿下,怎会来此等地方。思及,祁烟将所有埋怨都咽下肚子,揉了小块面团递给他。
“陛下厨房里闷,你拿着这个去玩吧,解解闷。”她学着早年母亲下厨时的模样,唇角含着温婉的笑意。
对望眼,相怔然。洛凤城缓缓伸出手接过,那是他平生不曾有过的感觉,这面团,柔软但不粘手,任他揉捏出不同形态。他只觉有趣,埋头玩弄着,半晌捏出一个四不像,又不甚满意地摧毁,循环往复。
直至祁烟做好碧荷糕,他也不曾捏出格像样儿的面团来,难得面露沮丧,只听祁烟唤了一声:
“陛下,碧荷糕做好了。”
祁烟从蒸笼中端出一盘剔透的碧荷糕,又洗净一双筷子置在旁边:“这是沈昭仪教臣妾做的,她对吃这件事,甚是在行。”
洛凤城在水盆中净手,闻言眉毛微挑:“沈昭仪是个好姑娘,只可惜命苦,被她爹送来了宫里。”
“荣华富贵,怎算得命苦,人世间有得必有失,不能总看着失去的,也要看看得到的。”祁烟面上是得体的笑,说着大道理,并体贴地将筷子递到他手边。
他瞧见祁烟鬓角垂落的发丝,抬手替她挽去耳后,举止轻柔,不似那夜荒唐,他醉了酒——如今她醉了他。窗外余晖落入屋内,照映他面容,像是救赎她于人世的神仙,她目光涣散,须臾寻回清明。
祁烟心头颤动得厉害,只差将思绪写满脸,耳尖已微红,她不由得避开那阵阵目光,抿唇低笑。倘若他一如从前那般冷淡、决绝,她又何必难逃悸动,她无数次对上那眼眸,就想起那年桃花林,赠桃枝、言平安的玉面少年郎。
萍水相逢一场,他早已忘得干净,而她却记了半生,无处是归途。
可她如果能会到从前,她宁愿自己从未与他遇见过。如果她知道往后人生里,多少后悔事,都因自己不该有的怦然起,祁烟一定绞尽脑汁逃离那场相遇。
洛凤城浅尝碧荷糕,“果然是行家,确实味道甚好,贵妃也尝尝。”
倏然筷子夹着碧荷糕送到她嘴边,祁烟先是恍惚,遂顺着他唇齿痕迹咬下去,目光流转,她心中停留的仍是那个他,无论年少,还是如今。
他总是给她一种错觉,好像他真的爱她。
爱与不爱间,光阴荏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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