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Congealment of the Art(Villanelle's POV) Part 2
当自那天后的第七次太阳藏入了地平线之下,缺少了孩童吵闹声的幽暗空间中,薇拉紧握着锋利的雕刻刀具,一边掸掉工作装沾上的碎屑,一边回味今天意外的交谈。
到底什么是「感召」?这种听上去就很玄乎的宗教概念不是早就应该被自然哲学证伪了吗?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薇拉端详着石像栩栩如生的纤细双腿——与支撑着他自己躯干的那双别无二致。这正是她通过与数十张关于自己腿部的素描作品反复比对雕琢的成果。
明天就是艺术展了。她兴奋地想着,我想我明白了,那一分与艺术的距离是什么。答案就是我自己啊!缺乏了那一丝来自于我自身的印记,这个作品便失去了其灵性。是要我自己来分出我灵魂与智能的一部分来刻画她,要由我自己身上的一部分来点燃她的美,那艺术的真谛!
肆意而绚烂的狂笑绽放在她的脸上,在夜晚街道上一瞬间亮起的不寻常火光的照耀下格外狰狞……
轰——
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在街道上响起,如海啸般涌来,冲击着矗立着的一切,山崩地裂……
薇拉倒在废墟中,头后创口渗出的鲜血如葡萄藤蔓爬满了她的全身。毁灭性的剧痛使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即便如此她的视线却从未从她的杰作上剥离。那尊石像,那再世的阿尔忒弥斯,和她的造物主一样栽倒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可怜的阿尔忒弥斯!她的底座与双腿在坠落的天花板的重压下化作齑粉,蛛网状的裂痕以遍体的豁口为中心四射开来,善使弓箭的芊芊玉手从虎口处碎成几块,姣好的面容被几道深深的沟壑所撕裂,比起奥林匹斯山上的女神,此时的她更如冥界脱逃的恶鬼……
嗡嗡的耳鸣声在薇拉内尔的脑海中翻滚荡漾,幸而算是抵消了眼前惨像所带给她的冲击的千百万分之一。
"为什么?!凭什么?!难道「完美的艺术」一旦出现就注定要经历这样的厄运,在沉默中黯然消逝吗?难道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中,不仅不存在和平,不存在正义,不存在理解,而是连纯粹艺术的存在都不被允许吗?
滴答。滴答。
两滴殷红的液体从断裂的天花板上落下,重重砸在雕塑的脸上,绘出两条长长的红线直入裂隙深处。薇拉猛地抬起头,惊悚再一次冲过她的全身——那边正上方,正是她弟弟的卧室。
无助的呐喊在死寂的断壁残垣中回荡,她颤颤巍巍地拾起手边最近的一片碎块,正是那块断落的左手拇指。绝望的窒息堵塞了她的咽喉,连抽泣都无法发出。
与人类历史等长的痛楚凝聚在数秒,化作凄凄的泪珠从干涩的眼中滚落,在皱褶的画作上晕开,像极了那团黑影正扭曲地生长,贪婪着蚕食,一点一点将整个宫殿拉入黑暗混沌的深渊,更像是为个人理智的消逝点上了句号。
结束了,我的人生。结束了,我的艺术。都结束了……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一束炫目的白光从大开的天花板射入,将废墟升格成了圣地。冰冷的手摸上了她的肩头,却有一种诡异的温暖从触摸处燃起,在血液的循环中将可贵的热量带往全身。薇拉颤抖着转过头,一道开口向上的抛物线出现在她的眼前……不,那是一张微笑的脸!
"你是……唔!"
谁字还未出口,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就抵在了她的唇上。
"我有很多名字。在街上搞爆炸搞暴动的狂信徒们尊我为「黑山羊的守护者」,「万物孕育者」;在地下酒吧和红灯区纸醉金迷,为我的造物所震撼,致瘾的男女们敬我为「蠕动之混沌」「古老者」;不过,我还是更喜欢那些祭司在祷词中对我的称呼——「万物归一者——伟大的犹格·索托斯」。更有那种愚昧唯心的艺术感,不是吗?"高大瘦削的男子浅浅一笑,标准的上扬角度像极了一个老牌的贵族绅士,兼具慵懒优雅与凌人的气焰。"我们还是先来聊聊你的事吧。"
薇拉内尔暗暗惶恐地躲闪,余光却仍不住偷偷观察他的形象:修身的神甫黑褂上创造性的添置了纽扣两侧的雕花红绸,斜方的经典设计交响着古典庄重的主旋律,哑光质感的金边绣满了领口与袖口,与胸前的赤色与玄色的构图泾渭分明,交相辉映,更渲染出一抹高贵与诡异神秘的色彩;而最为扎眼地……薇拉鼓起勇气再抬头对上他的双眼,怜悯、慈爱,却更藏着欲火与疯狂的眼神如一束光纤,将他深邃而厚重到难以计量的赐福与全知灌入她的大脑,冲击着密布的神经网络的运存极限。她竭力地集中精神,试图看清男子被无端的恐惧与巨量的信息流所遮蔽的面部。终于,高清的成像投射入了她的视丘:英俊立体的面庞上,一头银灰色的卷发随着柔和的穿堂风轻轻飘动,斑驳地映出上百点霉变的绿意,无比特殊的配色却带给薇拉内尔以一种莫名的似曾相识感。
"也许是在很久之前的梦里。"她自言自语道。
"关于艺术,你应听取我的几点忠告。你不必为那尊石像的玉陨而悲哀,这正证明这还远远不是终极之艺术。终极艺术是纯粹的概念,是无形之物。而无形之物是坚不可摧的。它的诞生与存在将受到宇宙奥义的庇佑与支配,脱离万物之归宿的苦海。而你和你杰作的厄运便是企图以人类工匠之手顶撞宇宙之终极的惩戒。"自称犹格的男人抚弄着薇拉的肩头和腰际,像是筹备要预演一场末世的华尔兹。"而实际上,一条伟大而光辉的道路早已铺设在你面前。无形之物,不生不灭;而若是要创造,则必先经历解离和湮灭。个人之献身,却将以永恒装点。"
难以抑制地狂笑恍惚中钻入薇拉的耳蜗。难以言喻的意象朦胧里闪过薇拉的角膜。
她站在毁灭中央,她一无所有,她必须选择。
她的生命毫无意义,她的理想崇高无双。
这是无与有的交易,是三体综合症者都能理智断绝的真相。
薇拉内尔扭曲颤动的五官徐徐舒缓,两道泪痕在名为救赎的暖风中干涸。她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了双眼,而信仰却在闭眼后的无边黑暗中燃起了希望的篝火。
狂笑终止了。笑容却同时印在了薇拉和祂的脸上。像是神甫见证了一个迷途罪人的皈依,祂欣慰地笑着,却更像是猎人提起倒在他枪下的兔子。
一片温暖的压力贴上了她的脊背,那是来自于伟大的「万物归一者」的怀抱,将她拉入了无意识的亚特兰蒂斯。
一切都结束了。她释然地自语飘散在意识弥散的瞬间……
痛!!!好痛!!!好像是我的腿,为什么会这么痛!我不是已经……
薇拉拼尽全力勉强撑开了眼皮,适应了黑暗的干涩双眼在光亮的环境中挣扎着渗出几滴泪水。光晕虚化的视角中,人群们围在她的周围,纷乱议论声和啧啧的赞叹声,不绝于耳,还有几台摄像机插空架在人群中对准着自己,从旁边站着的那几个工作人员的制服来看,应该是自己平时常看的那几本艺术时尚类杂志的外勤记者团。
"艺术啊!多么伟大的艺术啊!"一个蓄了一下巴胡子的中年男子感叹着,神情里尽是难掩的激动与热情。
"是怎样伟大的艺术家才能有如此的创意与技艺!再给我十个世纪也搞不出如此的杰作!"一个一看就是艺术家的青年沾着杜松子油和油彩的护衣都没脱便气喘吁吁地赶来围观。
"童贞女神阿尔忒弥斯的堕落!这是何等的奇观!我看到了绝望,挣扎,死亡,却仍存在人类向死而生的觉悟,多么高尚的立意和意境啊!"站在靠边出一个人高个子的女子禁不住掩面痛哭,嘴边对于作品的赞颂之词却源源不断。
"无形之物,不生不灭;而若是要创造,则必先经历解离和湮灭。个人之献身,却将以永恒装点……"祂的神谕仿佛还在耳畔盘旋。这就是终极之艺术的魅力……吗?她虚弱地想着,却又不绝的喜悦唤起了心机最后的搏动,在苍白的脸上显出淡淡的血色。
白色的冰雪终究还是掩埋了赤色的生命,欣喜填满了她高度缺氧的意识,失焦的视线无差地略过眼前模糊的一切,最后定格在一位披着风衣压低帽檐的青年身上,莫名的熟悉感促使她又透支了几秒钟来细细辨认。好像是那一天的神秘学者……拉尼奥利?他为什么在这……莫非他提前知道了什么?
闻讯而来的人群从门口一拥而入,像是一群争抢饼干屑的蚂蚁,陆陆续续地从缝隙中强行挤过,替下最内圈的看客。"拉尼奥利"被推进了人群之中,又有一位正在招呼朋友的男人意外拍掉了圆帽,连着他深棕的假发也被扯歪了,露出了几缕银灰的鬓发,瞬间又藏了回去……惊恐与诧异给予了薇拉内尔·E·沙普勒斯最后一段生理性的刺激,但反射弧结构已在中枢神经这一环节不可逆地断裂了。
一切都结束了……残破的生命已经逝去,而永恒的艺术已刻进了在场每一位明眼人的大脑,以新生神经元结构的形式留存,也将在摄像机的快门声中,以电波的形式传遍世界,在各类文刊上印上墨香。神圣的交易判锤敲定,时间之矢和光锥也将继续向前。一切都结束了,在这个人造的维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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