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想下床走走。”
我妈坚决不同意:“不行。”
这样的对话我们已经重复了十四遍,我盯着她的眼睛,义正辞严地告诉她:“杜玉梅女士,我只是伤了腿,问题不大,下床走走有利于我提早恢复。”
我妈头也不抬地削苹果:“提早恢复?你想提早恢复干什么?还回去卖命送死?”
我无奈极了。这怎么能叫卖命送死?人民警察职责所在,为维护社会大局稳定,为促进社会公平正义,也为保障人民安居乐业而努力奋斗。
我妈不顾这些。自打几年前我爸因公殉职开始,她就拼了命地反对我上警校当警察。
只是可惜我这个人就爱在不该争气的时候瞎争气,不光考上了一流的警校,还成功地当了个刑警。我妈愁的头发都白了,放话说只要我在外边干刑警,就不许进家门。
不进就不进吧,我想我也是这么大的人了,总得自己拿点主意。我搬了出来,在警局边上租了个房子。干了三年,搞了几起大案子,上头特批给我升了个队长。
这回任务是查一个贩毒产业链,并找到证据逮捕他们的头儿。根据线人发回来的情报,这个链子最顶上的是个叫周扬的男人,表面上是个成功企业家,背地里是我市黑道上帝王级的一号人物,权势滔天。情报是这样的,不过我看着不像。
我盯了周扬一周了,什么都没发生。结果晚上这孙子出去泡吧玩到十点半,我在外面警车里蹲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出来之后上了车就走,我开车在后面跟着,疲劳驾驶导致路上出了意外——打斜刺里杀出一辆黑色奥迪,正好怼在我这车侧面,我就跟着车来了个完美的三百六十度转体,接着是抛物线落体运动。
醒来就在这了,身上缠着纱布,活像个木乃伊。我有半年未曾谋面的亲妈坐在床边,一边哭一边骂我,梨花带雨夹杂电闪雷鸣。
“妈,我没事,真的。”我重复着,“我又不跑,我就下床走走。”
杜玉梅女士一丁点面子都不留给我:“闭嘴。我说不行。”
我一筹莫展。
病房外面有人敲门。
我妈说:“没人。”
我说:“请进。”
“……”我妈瞪了我一眼,低头削苹果。
病房的门开了条缝,门外的人小心翼翼探进头来:“……”
我招招手,示意她进来。
来人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对着我妈慌乱地鞠躬:“阿姨好!”
我妈抬头看了她一眼,转头问我:“你交女朋友都不告诉我?”
来人连忙摆手解释:“不不不,阿姨您误会了,我是陈队的下属,我叫朱曼。”
我妈点点头,态度总算是不那么冷淡了:“你好。”
朱曼这小丫头似乎紧张得不行,傻愣愣地站在那,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只是不住地拿眼睛瞟我。
我当然知道她的意思,一定是案件有了新的进展,需要和我汇报,同时希望我妈稍作回避。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是个无辜可怜并且伤了腿的刑警队长。她不敢开口请杜玉梅女士回避,难道我敢吗?
后来还是我妈看不下去了。杜玉梅女士削完苹果塞在朱曼手里,淡淡地说了句“你们聊”就转身出去了,临走的时候,还拎走了放在我床头的包。
杜玉梅女士终于走了。
我拽住朱曼的手,冲她真心实意地道谢:“曼曼,帮大忙了,等我出院肯定请你吃饭。”
朱曼装出来的拘束荡然无存,她在我床边一屁股坐下,毫不客气地一口咬上我妈削了半天的苹果:“陈队,你欠了我几百顿饭,请过一回吗?”
“好吧。”我说,“我只是客套一下,你不用放在心上。”
朱曼翻白眼,又道:“刚才市里派人把案子接过去了,从此你不用盯这个了。”
“……为什么?”我感到不可置信,“赵局不是放话说不管我了吗?他怎么肯接手这么个烂摊子?”
朱曼伸手摸摸我的头,表情里隐隐透出几分怜悯:“傻队长,赵局最疼你了,怎么可能不管你?他也就是说说。”
我说:“小丫头片子再在我这装长辈小心我报个消极怠工上去扣你工资。”
朱曼秒怂:“别呀队长。我错了,真的,我错了。”
我满意地收回视线,想了想又问她:“我没什么大事吧?”
小丫头“嗯”了一声。
我迫不及待地问她:“那什么时候能给我办出院。”
昌清市局这两年青黄不接,老一辈多半退休或调走,这才让我接任了队长。今年因为邻市大案不断——又是碎尸案又是投毒案的,队里不少兄弟都被常平市局借去帮忙查案了,我们队里目前能动用的警力就有些捉襟见肘。
所以我才亲自去盯周扬那货,结果没盯出个结果不说,还进了医院。
这鬼灵精怪的丫头片子丝毫没有体会到我忧国忧民的苦心,看了我一眼,捂着嘴笑得阴阳怪气:“怎么着,阿姨不让你出院你就求我打掩护?”
我说:“是啊是啊,曼曼你最好了。”
朱曼点点头,表情很柔和,语气很坚决,她说:“想都别想。”
“……”我说,“朕留你这乱臣贼子有何用,滚吧。”
朱曼耸耸肩,当真一点也不留恋地转身出去了,一边走一边没心没肺地背对着我和我挥手道别。
我颓然地往后一倒,满脑袋都是朕的大清亡了朕的孙儿反了。
就在这时,我的病房门再一次被敲响了。
我仰面躺着,没心情去看来的又是什么人:“进来。”
来人轻手利脚地进来了:“……陈江?”
这声音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我只能确定它既不属于杜玉梅女士,也不属于我的同事们。我猛地坐起来,抻得浑身的皮肉都疼了一下:“嘶——”
来人关切地问:“真没想到在这会遇到你——你没事吧?”
我说:“我没事我没事,不过你是……”
我卡住了。场面有些尴尬。
好在这人是个体贴的人,贴心地接上后半句:“徐更谓。”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态度似乎有些傲慢,让人感觉好像非要认识他这么个人不成。但他的声音很轻柔很低沉,自带谦逊和温和的姿态:“好久不见。”
……徐更谓。
我想起来了。这位是我的高中同学,高中时候班上的班长,学校的校草,是个只穿白衬衫的学霸,一颦一笑乱人心神,被女生称为白马,取白马王子之意。
徐更谓温柔地笑着:“还记得我吗,陈江?”
我说:“当然记得,你是我班长啊我怎么能不记得。”
徐更谓就点点头:“真没想到会在这碰到你,毕业之后好像就没见过了呢。”
我也点头:“是啊是啊,同学这些年也都没怎么联系,你过得怎么样?说起来肯定早就混成了年少有为的成功人士?”
徐更谓说:“现在是个原创音乐人,有家工作室,平时自己写写歌什么的——”
我有些惊讶。
在我的记忆里,徐更谓高中时候是出了名的学霸。这类神人地位崇高,可望不可即,往往在高考之后就前往高校进修,突然销声匿迹,要等到许多年之后同学聚会,才会突然出现,跟一众同学相对而坐,轻描淡写地用寥寥数语介绍自己的辉煌人生,收获一众人欣羡的目光。
我从来都没想过徐更谓会去做个音乐人。
徐更谓看到了我的表情,他笑容不减:“有什么好惊讶的?你知道的啊,这是我的梦想。”
……咦。
我突然记起徐更谓还真的跟我说过这么件事。在高中某一天的午后,他站在窗边沐浴着阳光,和我说:“我只想写歌,别的都不想。”
我突然有点佩服他了,我一直认为,能坚持梦想的人,都是很了不起的人。
不过这样一说,我也是很了不起的人,不但要与现实斗争,还要与我妈斗争。
徐更谓说:“我先不打扰你休息了,这样吧,这么多年了,等明天早上我过来串个病房,跟你好好叙叙旧。”
我说:“好呀好呀。”
徐更谓出去了。
我看向窗外,两只喜鹊拖着大尾巴从窗外飞过,打散了一片灿烂的春光。
陈江:这里的“我”就是指我陈江本人啦
陈江:因为是第一人称
陈江:呐,谢谢大家观看!
.盲鱼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