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雷还未起身便听见了门外热闹的动静,却未曾想到是有大惊喜在等着自己。
杨九郎进屋来唤他的时候只说要起身拜年,梳洗打扮完毕下了楼才发现堂中坐着的父亲和姐姐姐夫,张云雷几乎是扶着楼梯扶手飞奔下去的。
“爸,您怎么来了?”
眼看着便要跑到人面前,张云雷却又突然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有些愣愣地望着坐在杨老爷子旁边的父亲。
“瞧这话说的,爸我们还不能来看看你啊。”姐姐先开了口,笑盈盈地打趣到。
其实张云雷最觉疑惑的倒也并非是父亲来北平看自己,而是现下父亲竟和姐夫一道来了,这许多年来张云雷从未见过两人如此和谐的出现在同一画面中,便是后来关系缓和了些,也只是姐姐自己一人回家去,现下这场面着实有些像做梦。
姐夫招了招手示意张云雷在自己身旁坐下,“腿可好利索了?听筱亭他们说新园子要开张了?”
“是,原本是要十五开箱的。师父见过筱亭他们了?”
“我们先将行李放在园子才过来的,这回来打算在你这住几日再走。”姐夫轻声说。
“那太好了,爸也留下来住吗?”张云雷又看向父亲的方向,“住几日呢?不如出了正月再走?”
九郎端着茶盘过来,将满好的茶水放在案几上,又在张云雷身旁坐下,“方才问过了,说是就住到初七,我爸也答应我们明儿便可以跟着一道回园子住去了。”
若是按照往年的安排,孩子们在家是要住到十五的。杨老爷子答应了初二杨九郎与张云雷便可以回去住,说的是有初二回娘家的旧俗,倒叫张云雷不好意思起来了。
左右园子里空房间也多,杨九郎索性多收拾出一间来给张云雷和自己住,也省得每日还得宅子园子两头跑,虽是离得近,总也不比住在园子方便。只是苦了还住在宅子那边的孟鹤堂周九良再蹭不上自己的车,要想来园子里只得靠走路了。
带着爸爸和姐姐姐夫进到戏院后院的时候,筱云正握着扫帚在院子里扫地呢,绾上去的头发衬得人颇有几分贤妻良母的气质,见一众人进了门忙迎上前来,还不忘回头朝着屋里喊了句,“筱亭哥,师父他们回来了。”
张父是头回走进戏院,张望着到处摆着家伙事的院子不知在想些什么,瞧着低低的两层小民房下意识的皱了皱眉,敏感的人便是此刻迅速地捕捉到了父亲的表情,张云雷明白,父亲虽未再阻拦自己上台唱戏,未阻拦自己与男子成婚,未阻拦自己再度离家来到北平,可打心底里是从没愿意过的,只是迁就。
“爸,园子里简陋,您要是住不惯的话我们到京西的宅子去住吧,再者我给您开间酒店也行。”张云雷试探着问了句,姐姐也回过头来看着张父,似是在等着他回答。
张父抬头望了望挂着红灯笼的小民房,笑得虽然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往前走了两步,“无妨,就住在这吧。我住哪一间?”
“咱也不知是跟着师父师娘的辈分称呼您合适还是跟着大师哥称呼您合适,我们便称您声老爷吧,您跟我来。”陶筱亭恭恭敬敬扶着张父往最正面的屋子去了,瞧着父亲进屋的身影张云雷这才松了一口气,由筱云领着一起送姐姐姐夫进了东边的屋子。
“姐夫和爸?”
张云雷在心里憋了两天的话终于说出了口,趁着姐夫在里屋拾掇皮箱的时候,偷偷压着声音伏在姐姐身边问。
“年下的时候他陪着我到家里瞧爸妈,照旧在大门外等着我,许是这一年来变故太多,爸也年纪大了,不再像从前那样刚强。说话间忽然就问起了他,也不再将他拒之门外了。”姐姐轻叹到,仿佛这许多年来经历的所有风雨早已被岁月摩梭成了柔和。
“所以爸也在试着走进我们的生活,所以他才愿意留在这里,对吗?”张云雷仿佛又看见了父亲迈进戏园子时勉强的笑,心中微颤。
“云雷,我们的生命中有无数重要的事,可爸老了,他最重要的只有我们俩,所以他愿意为了我们妥协。”姐姐握住张云雷的手轻拍了拍,“去年你虽在家,可与爸的关系一直淡淡的,爸很想关心你,可又怕你依旧怨着他,所以总惦记着,云雷,他也需要你向前走一步。”
“在说什么呢?”九郎自外屋进来,见二人正坐在一起说话,便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张云雷却只摇了摇头,似乎在他进屋的那一刻便结束了话题,略略起身问了句,“房里可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只差你皮箱里的一些衣物,可能需要你来打理。”杨九郎忙跟上张云雷,却总觉得这人好像不愿意理自己似的,只得跟在人身后安安静静的回了屋。
直到太阳落了山,张云雷也只在筱云进来送茶水的时候说了两句话,其他时候都沉默着收拾自己的衣衫大褂。杨九郎有些坐不住了,自认识张云雷以来,他只在初识和受伤那段时间是这样沉默寡言的,今儿这样必是心里有不痛快了。
上前接住张云雷手中的大褂挂在木柜子中,又双手把着人的肩膀将人转过来面对着自己,“你心里有事,姐姐刚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
“云雷,无论是什么,无论我能不能帮上你,至少希望你愿意和我说,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心里的苦闷还不能和我分享吗?”杨九郎按着人的肩膀使他坐在床沿边,自己便半蹲在跟前抬头望着他,张云雷在沮丧低落时习惯低下头,这样的姿势便可以让他一低头就看到自己。
这人的温柔更引得张云雷红了眼眶,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小猫推了面前人一把,“都怨你,哼。”
“好好好,都怨我,都是我惹得你不开心了。”毫无原则的人不问缘由便认下了这桩莫名其妙的罪,紧紧握着张云雷的手放在嘴边轻吻着,“可以告诉我我哪里惹你不开心了嘛,我好改。”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张云雷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甩开那人的手将脸别到一边,含糊不清的嘟哝着,“你要是个姑娘多好。”
“啊?!”杨九郎听见的那一刻以为自己幻听了,忙起身坐在张云雷身边,“我要是个姑娘?那我还怎么做你先生?”
“那你可以做我夫人啊。”张云雷自觉理亏的声音越来越小,嘟哝着说着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想得却是这样至少爸爸会真的为自己开心。
“我?做你,夫人?”杨九郎只觉得头顶一道惊雷闪过,先想到的就是这人对于自己做他先生这件事不满意,是哪不满意?若是……那不应该啊。
正在瞎琢磨的人却被那人有些低落的下一句话拉了回来。
“九郎,我觉得我很自私。”张云雷低着头,不知什么表情,“小时候任性离开了家,便一直犟着不愿见爸爸一面,仗着他对我的爱任意妄为,后来长大些又不顾他的劝告偏要和不合适的人在一起,最后还要他来为我收场。再后来我又来到北平遇上了你,再次逼着他为了我让步,从未考虑过他的感受,只一味仗着他是我父亲便肆意接受着他的妥协,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杨九郎没有言语,只将人揽进怀里轻叹了一口气,不回答是因为没有立场回答。一场于世间常理不合的男子与男子的姻缘,从来不会那般容易便被世人接受,看起来的一马平川又何尝不是两家长辈替他们挡住了流言蜚语呢?一张报纸公之于众,不会有人对着他们的私定终身指指点点,而只会说是杨老爷与张司令老得糊涂,也只有杨九郎知道,那日张云雷与老爷子在书房中说话时,是张父主动向自己提出了登报的主意。
既然你已经选好了想走的路,父亲能做的也只是尽可能为你挡住路上的荆棘。
“云雷,戏院早些开张吧,在爸走之前。”杨九郎缓缓开口。
或许什么也不能弥补,但他所做的所有让步都是为了儿女喜乐,既如此,告诉他你过得好也算是最大的安慰了。
“早些开张,让他也能看一看台上那个万众瞩目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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