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34

拾掇了留在三庆戏院的最后几样物件，曾经属于张筱春的那方天地也就彻底没了痕迹。张云雷瞧着空空荡荡的后台轻声叹了口气，老掌柜却拍了拍张云雷的肩安慰到，“这园子啊，太小，如今你成了角儿宾客满堂，这里是容不下的。别舍不得，往后你要是愿意，随时都可以回来唱上几出。”

张云雷略点了点头，对老掌柜道了句谢便跟上了师弟师妹的催促，带着一队人往新园子去，生怕再晚上半刻便忆起太多的故事，流连不愿走了。

所幸杨九郎置办的新园子够大，只需在附近再置办个大院子便可叫师弟师妹们有个安身之处，这点事情杨九郎早早地便安排了齐全，生怕张云雷再多操一点心。

派了好些人手帮着安排好了园子里的事，杨九郎本想着带张云雷好好歇一歇，谁料他又操心起另一桩事来。午后送去天津的书信已经有了回音，张云雷便急着叫筱亭筱云二人来后台谈事。

“师父回信说行里的确有这样的规矩，只是倒也不必如此上纲上线，若是一个台上一个幕后倒也未尝不可。”张云雷将信递给面前并立的二人，细细端详着二人的神色，“只是师父说前些日子我生辰时才来过北平，现下也到了年下事忙的时候，若是近来办事他便不来了。”

“师哥，师父他是不是怨我们犯了规矩，生气了？”闻听此言，筱云低下头似有些落寞。

“自然不是的，别多心。师父向来不会拘于这些刻板的规矩，年下封箱的确事忙些，师父不是也说了，若是办事要送信告知他一声，他还要备些贺礼呢。”张云雷安慰着，望了望帘子前宽敞的大堂，又继续说到，“你们是跟着我来北平的，你们的事我自然应当出力，你们也知道寻常金银俗物我向来也留不下，莫不如我给你们筹备婚宴吧，就在园子里请些走得近的亲友。”

趁着年前园子还未开张，先办上一场红事沾一沾喜庆劲儿。

这阵子陆陆续续的，杨九郎也将家中生意的事交代了七七八八，兄长自外国留洋归来，自然有一套更洋派的管法，杨九郎倒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寻常世家大族的幺子总是那最清闲最吊儿郎当的，从前杨九郎总也对他们嗤之以鼻，直到追着张云雷到天津这段日子，享过整日与爱人相伴，无案牍劳形的乐才觉出清闲的好来。从前忙着应酬谈事一忙便是几天，如今想来若是几天瞧不见家中夫人，杨九郎只觉得满心不痛快，这才加紧将活都交代了出去，急着叫兄长去受这份苦。

谁知杨九郎是清闲了，张云雷倒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坐在大堂正当中的人就这样拄着侧脸瞧着张云雷带着一众师弟妹挂红绸，贴喜字，摆果盘，杨九郎瞧着若是时间还够的话，这人恨不能连嫁衣上的花鸟都亲自绣上几针。

眼见到了饭点这人还满眼是活，杨九郎早发现了，这人一忙起来累了就不爱吃饭，若不逼着他吃点什么，可能一整天都水米不进。于是这时候平常再温柔不过的大绵羊就需要摆上九爷的架子，冷着脸强将人拉走，故作生气等着他主动来哄，然后顺坡下驴地要求他好好吃饭。

张云雷也早就看明白了杨九郎的意思，知道他从来不是真的生气，心照不宣，张云雷跟着气哼哼的杨九郎走进了园子旁边的小面馆。

两大碗牛肉面带着浓香落到两人面前，张云雷立刻拿起一旁摆着的辣椒罐舀了两大勺，放回去时抬眼瞧见面前的人依旧冷着张脸，忙放下筷子乖巧的捧着脸望着杨九郎，“九郎九郎，不要生气了嘛。”

“没生气。”杨九郎也不去看他，只低着头将碗里的牛肉挑出来放进张云雷的碗里。

“没生气怎么这么凶，果然孟哥说的对……唉。”张云雷故作委屈，瘪了瘪嘴，还故意不将话说清楚。

“他又乱说什么了？不许听他胡说。”杨九郎将最大的一块肉放进张云雷碗里之后，将碗往他面前推了推，“都吃干净，一点也不许剩，我就不生气了。”

瞧着人大口大口地吃面，杨九郎这才收起方才冷冷的表情，自己也拿起筷子夹了口碗里没有牛肉的牛肉面。放在桌下的手忽然觉得被温温热热的什么触到，杨九郎未等低头去看便被对面坐着的人牵住了手，张云雷低着头甜甜一笑，故作若无其事地吃着面，藏在桌子底下的另一只手却隔着不太宽的桌子攥紧了杨九郎的手，十指交握。

面馆掌柜家的小娃娃坐在柜台前摇着拨浪鼓，晶亮亮的眼睛顶着二人的方向瞧了半晌，回过头趴在掌柜耳边奶声奶气地嘟哝了一句，“爹爹，有两个哥哥偷偷在桌子下面牵着手呢。”

没有人听见小娃娃的话，自然也没有人注意到桌子下面紧紧交握的手，可大家却清清楚楚瞧见了二人起身出门时又自然而然牵在一起的手，因为转身时，杨九郎瞥见了几道带着羡慕意味的目光。

“云雷，你不觉得，你都许久没有好好瞧瞧我了吗？”

张云雷的步子越来越快，杨九郎便在身后拉着人的手故意慢下来，有些幽怨地看着急着回去干活的那人。

“嗯？怎么突然这样说？”张云雷愣了片刻，回过头看着不愿往前走的杨九郎。

午后胡同宅子里的人才吃了饭，大多休息去了，现下鲜有人至，杨九郎便拉着人拐进最近处的小胡同，趁人还未反应过来便抵着人压在了墙上，伏在人耳边声音低哑，“每日起早贪黑的忙，你将我这丈夫放在哪里呀？”

骤然被人圈在怀里，张云雷倒是被吓了一跳，慌乱地推了推杨九郎的肩膀，“嗳呀你这是做什么，快起开些，这人来人往的一会儿叫人瞧见了。”

“怕什么，我是你的丈夫，你是我的夫人，被人瞧见又怎么了。”杨九郎伸手扶着张云雷的下巴略抬起来些，俯身便要吻上去。

“等等，等等。我们回了家再……”张云雷躲不开杨九郎手上的力气，便嚅噎着垂眸到。

“回了家？云雷可是日日这样搪塞我的，哪日回了家不是心绪低落便是累的倒头便睡，左右今儿我是不信了。”杨九郎今儿大有几分不愿罢休的架势，拉着长音儿低声笑着。

“我……我，就忙过这一阵子，等忙过了我定好好补偿你好不好。”

张云雷灵机一动主动吻上了杨九郎的嘴角，趁着人沉浸在喜悦中来不及反应之际，迅速钻过挡在面前的手臂，一溜烟地快步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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