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2011年三月的春天刚悄悄来临,清脆的嫩芽破土而出,雀跃的麻雀嘻笑打闹,初开的花树沙沙作响,昏昏沉沉的天空已悄然被晨光破开云层。
有一户楼房外表低矮简陋的人家,天色微亮就在准备年仅14岁的徐君寒,飞往日/本大阪的行李。
不论马路牙子旁边层层叠叠的公寓楼房,还是奢艳华丽的欧式独栋别墅,这栋残破老旧又低矮的泥土砖房子都与这些错落有致的房屋中稍显突兀。
虽然只有二层半的矮房简陋陈旧了些,但门口却也有个二十平大的小庭院。
小院子里略微矮扁的长方形水泥花盆里,一棵幼小的芒果树的小庭院门口,停着一辆款式有些老旧的灰色小轿车,被什么东西剐蹭花了的一边车门敞开着,沾满了灰的车后门也对着院门敞开着。
个子已经一米六的徐君寒,这时的他瘦瘦小小,皮肤算不上白皙透彻,但也不黑不黄,端正的五官颇有些精致。
脸上虽然有点肉,气色红润,可羸弱的身子拼凑上去看着稍显不妥。原本并不宽大的肩膀上,还背着看起来就沉重破旧的黑书包。他眼神木讷地看着帮自己搬行李的母亲,手里提着袋零食愣愣地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
谁能想到,自己初一刚上完一个学期放假没多久,就被高秋颜的父亲安排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痴痴地望着远处渐渐被朝阳洒满金光的低楼绿树,再看向身后无法形容它老旧斑驳的房屋,一想到去其他国家需要非常高昂的费用,小君寒心里一颤。
自己的母亲需要在家里相夫教子,因为前些年诞生了一个弟弟,高叔叔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钱送自己去那么远的地方……
要把自己送到那里去又是因为什么?留在国内他会好好读书的,为什么要把自己送到远在日/本的大阪,田川叔叔那里?这个人怎么可能为了自己这个外人借钱送去国外读书?一个只会对自己摆脸色装严父的虚伪者这么做肯定有什么阴谋!
更何况,出国……可他才14啊。
“妈……”到了嘴边的问话还没说出,却被坐在车里等候的高秋颜父亲催促着上车。
“小江,你……高叔叔会送你去机场,等到了地方会教你怎么登机办手续。妈妈要照顾秋颜妹妹和弟弟没办法送你,你要乖乖的听他的话,啊?”徐君寒的母亲帮坐在后座的徐君寒关上了车门,在他们开车离开之前红着眼眶叮嘱着,“等你到了跟在日/本的田川叔叔打个电话。
找别人借手机,也可以找附近的电话亭,妈妈给你换的日/本硬币和几万块钱你要好好保管着,上了飞机紧紧搂着书包。
电话号码记在你书包里的本子上了,田川叔叔接到电话他会在机场接你的,啊,知道了吗?他以前接送过好几个留学生了,所以他会说一点中文,不用担心说话他听不懂的事,以后你有段日子要在他家住,要听话,不可以在他家添乱,如果你在那边添乱了妈妈没办法快点到你那……”
“知道了,妈,你昨天就唠叨过了。”这时的徐君寒声音还没有到变声期,稚嫩的少年音冷冷清清,让原本还在隐忍泪水的徐君寒母亲心中略有些隐隐作痛。
徐君寒虽然表面上有些不耐烦,可现在的他也只不过是初一才读一个学期的小孩儿,面对突如其来的离别,他只能惶恐着未来的未知,只能忍声吞气听从那个人的安排,只能强装镇定不敢上前抱抱自己最好的亲人……
徐君寒的母亲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语气如此生分,也知道这个孩子对自己的新丈夫长久以来就有怨气。
但再怎么难受的她也只是笑了笑,醒了醒鼻涕隐忍哭腔,半掩着面继续说道:“唉,小江,你还有其他同学会跟你一起去学校办理入学考试。不用担心语言不通的事,那边的老师会帮助你的。每个星期……妈妈,都会汇钱过去,要是在那边钱不够了,跟妈妈,打电话。我会给那边的田川叔叔汇钱过去……儿子,到了那边,要照顾好自己,能多吃点多吃,要好好睡觉才能长高……”
“嗯。妈,你也是。叔叔,请开车吧。”
冷淡的回应里,唯独徐君寒自己知道,自己早已经无力挽回当年的自己,现在的母亲。
母亲的改嫁即使是姥姥家的逼不得已,自己的生父那副懦弱无能的窝囊德行,公司倒闭后,最后还扛着所有家当,偷走了他们好不容易攒下来的数千块钱,毫无理由地抛下他们,换作谁都想远离这样的所谓为人之父……
只是,自从母亲从广州认识了这个在那边做短暂生意的男人,与他相爱,最后连着他被带到浙江来,生活一切都变了。
他即使不想留在这种人身边,这也是母亲的选择。跟他回到浙江,才知道他还有个年纪比小君寒小四岁的女儿。这个女孩年纪尚幼就在车祸中没了母亲,被这个人的老父亲接走去了别地。
等他们回了浙江,没过一年这个人就把这个小妹妹接回到自己身边。
尽管如此,母亲的这个新丈夫,待人处事,颇有些严格厉色。
等待混浊的车窗关上的那一刻,徐君寒悄悄对身后的渐渐远离不见身影的母亲说了声“再见。”
在车上这一路,徐君寒都没有开口与高秋颜父亲对话,只是静静地坐在后座椅上,谨记母亲的话紧紧搂着书包,半合半睁地偷偷小憩。
坐在驾驶位的他似乎也并不打算跟自己说些什么,开了将近一个小时车程,才到了看着并不宏大且看着有些简陋的飞机场。
徐君寒背着陈旧的书包,右手拉着只装了衣服和洗漱用具的行李箱,小手紧紧攥着两千块钱买来的飞机票,眼睁睁地望着高秋颜父亲头也不回地驱车离开了。
他原本想大喊让他回来,可看着一溜烟彻底没了影的车尾,咬着牙强忍泪水,用怒色掩饰着躁动不安的情绪,拉着沉重的行李箱哐哧哐哧跑到工作人员身边。
比手画脚地跟他们说明了去向,递出一张皱巴巴的飞机票,以及早些天等回来的护照,从繁杂的书包里翻出个人户口本给他们检查。
等他们确认完毕,几个身穿深黑色保安服的工作人员反复确认是否真的独自一人前行,是否有人陪同,监护人是否不懂坐飞机的流程等,徐君寒都斩钉截铁地一一回复。
就在负责任的工作人员想要打电话给他的母亲时,慌了神的他立马拦下,说着家里人太忙了没办法照顾自己,是自己需要去日/本留学的,与大人们无关。
可工作人员即便听了徐君寒的话,依旧态度强硬地想打电话过去痛斥不懂事的父母。
徐君寒见他们就要报警,生怕到时候惹得高秋颜父亲不高兴,立马摆手阻止:“叔叔,你教我怎么走流程上飞机就好了,高叔叔和我妈妈他们也没坐过飞机,不懂这些的,你看,护照还有户口本这些证件我都有,你们都检查了可以就这样上飞机的了。
不要麻烦他们了,而且你们找他们来也无济于事。他们说好了让我自己学会的,而且我妈妈生病了不方便来。到了日/本会有人来接我的,求您了!”
“……好吧,飞机还有一个小时就要起飞,还有时间。我给你留个电话,等到了你找那个接你的人给我发个消息……小林,你等会儿找个跟他一块上飞机的看着靠谱点的人帮忙看住,让飞机上的空姐也看着点。走吧,小孩儿,我们先去把该登记的登记好。”穿着灰色警服的工作人员看着手腕上宽大的手表,带着年幼的徐君寒进入了候机室。
灰色警服的工作人员牵着徐君寒纤瘦的手腕在偌大的机场里这走那走,安检完身上所有物品,一路走走停停花了半个小时才把所有程序办理好。
等登机广播响起,徐君寒与一直跟着自己帮助自己的工作人员摆手告别后,跟在一同上飞机的一个女人身后,才匆匆忙忙地排上了队伍。
看着前面的人将登机牌递给空姐,看着手里的登机牌货真价实地就在手心,患得患失的徐君寒庆幸着自己竟然能在上机前遇上了贵人。
等空姐将登机牌一部分撕下收好,留下的一小部分回到了自己手中,徐君寒才探着路子跟着身前的大人进了机舱内,左顾右盼地寻找许久,才从机舱尾部的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提着书包从旁人那挤进了座位,身旁的那人看着已近中年,戴着眼镜一副西装革履的商人样子,徐君寒没有多留意,只是略有些警惕。
在空姐的提示下将另一个放了零食的书包放进了高处的储物间,拉好安全带,经过长久的精神紧绷过后,昏昏沉沉地偏头睡去。
漫长的飞行令第一次乘坐飞机的徐君寒头晕目眩得不行,可他也不敢说出自己的不适,直到飞机彻底停在了大阪的飞机场,徐君寒隐忍胃里的胃酸,面如菜色地拖着行李扛着包下了飞机。
脸色煞白的他,提着书包拉着行李箱,拖着沉重的步伐在机场里寻找一阵,盲打莽撞地找了卫生间的牌子,不顾路人诧异的目光飞快地跑到飞机场里的卫生间,确认男女卫生间才撞开门一顿猛吐。
直到胃里舒坦了,他才跌跌撞撞地拐出了厕所,拿上为数不多的行李出了飞机场的候机室。
在各个高举牌子的人群中找了许久都没能看见自己的名字。
正垂下头低落地想要去外边寻找电话亭给所谓的田川叔叔打电话,身后就有人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肩膀。
抬头看去,正是母亲给自己看过照片的田川早立。
“田川叔叔?!”徐君寒又惊又喜地扑进这个脸上挂着笑容,看着和蔼可亲的陌生人怀里,紧紧环住年纪已经三十六的日/本人的腰,肩膀一抖一抖地嚎啕大哭起来。
在机场门口,人来人往的路人们,不禁回头瞥了眼这个清瘦的少年,搂着一个身材并不算高也有些瘦的男人,在他怀里一阵呜呜的哭腔,虽然惊奇却也赶着时间忙着工作,只是扭头望去便匆匆离开。
“哟西哟西,你就是……徐,俊(君),汉(寒)?”田川早立一个字一个字生硬地念着徐君寒的名字,撇脚的中文不禁使停住哭声的徐君寒一怔。
“请问,你能听懂我说话吗?”徐君寒收了眼泪,抬手用胳膊上的外套袖子擦了擦鼻涕,不确信地问了一句。
田川早立低头看着哭丧着脸,皱巴巴却难掩精致五官的小孩儿,心里也是觉得惊艳。
他听闻此话点了点头:“嗯,能,懂的词汇很多。不过,你说的太快,会很吃力,我翻译的方面。”
徐君寒听着他语言不通顺地表达了自己确实不太懂中文,微张着嘴哑口无言,脸色一僵,用袖子擦干净鼻涕的手,立马被这残酷的现实顿住。
“OK……。”
心灵备受打击的徐君寒,从这个大阪人口中还得知,这人对英语也并不太懂,甚至说的英语还带有浓厚的日语口音,这下子原本想着还能用英语交流一下的徐君寒彻底没了辙。
。。
坐在与国内车子完全不同方向驾驶座的副驾驶上,看着与国内相似的街道上,路边牌匾写的全是看不懂又看得懂的文字,徐君寒扭捏地发出了提问:“田川叔叔……”
“嗯?何事?”坐在右边驾驶座上的田川早立偏了偏头,笑脸盈盈得瞥了眼这些年接到的长相最端正好看的小孩儿,轻声回应。
“我什么时候,可以去上学?”
“很快,细(四)月份的‘一几半’,是学校开学的日子,嗯,在明天,需要先去报道,学校,那边要登记外国人的名字,家庭成员,还有一些手续。”
啊……跟国内的开学日期完全不一样啊……原来还没到开学的日子。
听着他舌头打结似的说完了生硬的中文,徐君寒都快被“靴萧”“立子”,以及突如其来的日语单词绕进去了。
“谢谢。”
徐君寒攥着书包背带,坐在副驾驶看着向后倒的树木,再看向车子已经开进了像是穷乡僻野的山沟沟里,徐君寒不知为何感觉一阵恶寒。
也许是身上穿的衣服薄了些,这个地方还是树木丛生,自然阴冷许多。
开车带着徐君寒彻底远离了城镇,进入了乡下地区,他时不时的偏头看向少年一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又开始用打了结的舌头开口道:“你一直说中文,也不太好,学点日语吧,交流方便。”
“哦。好。”徐君寒点了点头,结果田川早立还没开口教学,他微微眨了眨眼睛,偏头睡去。
在飞机上度过了漫长的一天才抵达日/本的大阪,如今也已经是从上飞机到新地方的第三天下午,昏沉沉的黄昏下,疲惫不堪的两人也坐了许久的车程才到达田川早立居住的地方。
徐君寒在梦里,一直点头回应母亲的话,谨记母亲说过的话,尽量不给这个外国人家添麻烦。努力做好自己在这里当学生的本分。
迷迷瞪瞪的他,已经被田川早立牵着手,步履蹒跚地走到了一栋独栋的日式老宅面前,刚把魂强拉回来的徐君寒,听到田川早立的叫唤立刻惊醒:“我们到了?”
看着有个小院的和氏建筑,周边也是陌生的街道,和操着嗓子叽叽喳喳说着岛国语的行人,还有人时不时的往自己这边打量,小君寒对这个国家的任何人事物深感陌生和惶恐。
他颇有些失落地望着头顶那架划破云霄的民航飞机,眼中难掩惆怅。
原来自己真的已经人在日/本啊……这个真不是梦吗……第一次出国,虽然艰难的一路磕磕绊绊,但也确实按照父母要求到了地方。
已经抽出自己的手的田川早立,与周身询问的路人们点了点头回应着,等那些问话的人终于走了,点了根香烟往屋内用日语喊了声什么。
徐君寒听不懂,自然不知道他为何这么要对自己家高声呐喊。
跟田川早立一块呆愣地站在门口稍等了一会儿,才有个穿着粉色围裙的少妇急匆匆地从屋内跑出来。
那人一直说着包含着“斯密马赛”短语的长句,对身旁的男人一幅毕恭毕敬的样子,还对他哈腰轻声说些什么,轻轻对自己说了声,未等自己做出反应,伸手接过自己的行李,还对自己微微一笑。
徐君寒抬头见两人交谈并没有像自己的母亲与父亲那样,更没有像母亲与那个叔叔那样,而是如此冠上履下的态度,简直像极了奴仆与主子的等级关系。
他不由得蹙了蹙眉,不明白为何这位女子一跟他对话就要鞠一次躬。
等他们简单的几句交流完,那女人笑脸盈盈地摸着个子与自己差不多的少年,长长地“诶——”一声,对自己说了几句根本听不懂意思日语,嘴里还说着什么“卡哇伊捏”的短语。
徐君寒看着眼前一脸假笑的女子,自己的脸还被这个素不相识第一次见的外国女子捏了几下,禁不住地干笑几声,顺便礼貌地问候了一声。
“你好。”
“诶——尼!耗!”
没想到这人还笑嘻嘻地回应,徐君寒更加确信自己真的不是在做梦。
虽然有些欲哭无泪地接受了这天打雷劈都无法接受的现实,但既然来都来了,那就好好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
看着身影萧条的田川早立丢下一句“她是我妻子,你先跟她进去”的话,便头也不回地叼着残尽的香烟上了灰色的日产车,倒了几下车放车子去了。
跟着她走进了玄关处,徐君寒停在门口,弯下腰卸下自己破烂的布鞋,从书包侧边翻出全新的袜子,扯掉脚上彻底脏兮兮的汗袜,换了白白净净的袜子后才敢进门。
“呐,虚——辊——寒桑,瓦达西诺,细(是),田川,早立,滴,妻几,立,可以,哦念唉,田川惠子,蝶丝捏。听得,懂?”
徐君寒一脸呆滞地望着已经在客厅挽手微微鞠躬站着的妇女,愣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点了点头。
她在说,什么……?
从仅能听懂的只言片语里知道妇女的名字,徐君寒微笑地对她鞠了一躬:“惠子姐姐好。”
再抬头看向这位微笑着点头的妇女,她似乎对自己对她的称呼并不太在意,反倒是有点高兴?
没等徐君寒想明白,田川早立进了门解释:“哈哈哈哈,她觉得,你在夸她年轻。我的妻子,也能听懂一点中文,所以,你叫她姐姐,她以为你在夸她。”
“……”徐君寒没有回应,点了点头后收拾起了自己的行李。
“等一下就去外面漆饭,你先把衣服放好。来,我带你去你的房间。”这样撇脚的中文又一次响起,徐君寒也渐渐习惯了些。至少比他的妻子还好得多得多……
徐君寒点了点头,背着书包,瘦小的身板独自一点点地提着行李跟着他进了一楼的卧房。
房间里只有一个较大的推拉式的衣柜,地上铺着像是草席的榻榻米,还有个没有椅子的矮方书桌。
就这样,年仅十四岁的徐君寒背井离乡,寄宿在了大阪的一户日/本本地人家。
这家家庭成员只有一男一女,男的叫田川早立,三十六岁,一家日企公司的员工。女的叫田川惠子,是田川早立的妻子,至于她为什么跟田川早立同姓,徐君寒对此见惯不惯。
中国地大物博,人口基数大,同姓结为夫妻的人大有人在。
所以,徐君寒只是为了今后生活该如何下去渐渐睡去,这个年纪的他,不需要多想这些,更何况,这是别人的家事……
第一次在这个新家泡了一趟热水澡,躺在地上的被子上,裹着还算厚实的棉被,彻底陷入了睡梦。
一想到自己明天还要跟着田川早立去学校报道,又立马被现实惊醒。
啊……该好好学这里的语言了,根本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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