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你分得清海跟天吗？”

山林中几声鸦哑声暂时打破寂静。即便出了大太阳，山林中的树木旺盛到遮天蔽日，太阳照不到的地方，昏暗潮湿得很。

莫名其妙被带到人烟稀少地方的罗清野，看着眼前这个长相说得过去的青涩少年，拿着幼稚的画纸递给自己，说着毫无征兆又令人哑口无言的话，顿时愣在原地，束手无策。

她想起来了，这人正是之前被打上马赛克的丁雀鑫，曾记得，他自己说过他是高秋颜小时候的朋友，还是闫晓娜的前男友……

不是，这剧情怎么可以这么离谱？还是他是什么剧情的重要NPC？在这种地方告白？

罗清野在心里狠狠吐槽了一番又一番。

尽力压制躁动愤怒的情绪，努力克制即将爆发的不满，她挤出微笑好声好气道：“同学，咱有话好好商量，你就不能找其他女同学吗？我上大学之前不谈恋爱的。更何况，学生要有个学生的样子，别老是天天想着谈恋爱啊……”

“那你跟贺志铭是什么情况？”

罗清野看着蛮不讲理的少年，气笑了，捏着眉心缓解了情绪，抬头反问：“什么什么情况？我跟他不就是普通同学？”

“他上学期间天天去你家找你，你还……你还送他围巾送他衣服，给他做饭，你们两个不是对象，难不成在演兄妹？难道随便编个谎话，这就是你打发我的理由？”丁雀鑫铮铮有词。

罗清野心中愁怨：那我跟贺志铭真是对象，也跟你毫无关系啊？

“……你怎么知道的？”罗清野又好气又好笑地质问。

“他发的朋友圈。”眼前的少年风轻云淡。

后槽牙都快咬碎的罗清野额头就差崩青筋：哇唔～妙啊。贺志铭，发了朋友圈屏蔽我是吧？全都把我当猴耍是吧？哟西，呵，妙。

罗清野强制镇定，梳理好思维，语气有轻有重，字字句句铿锵有力：“那好。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跟闫晓娜做过头？嗯？她才十几岁啊？肚子里就已经有你的孩子了。书都没读明白，人已经被迫挺着大肚子在外边打工。

你呢？高考完了，放荡形骸地跟人爬山。你还好意思跟我说我的事？你喜欢一个人，OK，那是你的自由，但是你把人搞怀孕了又跑路了，还…还不把受害女生当一回事地找我告白，啥意思？啊？把女生当成你们作案工具？”

“我……闫晓娜真的怀孕了？”丁雀鑫一时间哑口无言，面对罗清野的质问，充耳不闻。

“这是你们的事，你应该找她好好商讨去，而不是一上来就找我问东问西。这世界上女生那么多，干嘛非得告白找上我？爱上哪上哪去。我要回去了，你自己跟她好好聊……”

罗清野还没有几步路，就被丁雀鑫一把拉住，她用劲拽了拽高秋颜的手臂，却因为体力不及一个即将成年的男性，丁雀鑫紧紧拽着她的手纹丝不动。

“我只是对她不感兴趣了，可我爱的一直是你啊。”

少年双眸含情脉脉，但在罗清野眼里，就只剩下雄性兽性的打量。

“……”罗清野鄙视到无言以对。

想着能用好声好气沟通了结的罗清野，扯了扯手腕，不满地盯着他道：“你才多大？懂什么叫爱情吗？

真正的爱情，是两个人的互相帮助，互相理解，互相扶持，互相成就，互相尊重。而不是只是单纯为了性而爱某个人，你这不是爱，你这只是单纯的兽欲。还有，我今年才刚满十七，还没十八呢……”

“你难道不知道，贺志铭对你所做的一切吗？”眼前的这位固执少年却没有听进去一句话，只是自顾自地找借口逃脱，脱口而出，“初中的时候，我跟你是同个学校，为了努力赶上你的成绩你的脚步，我努力考上了和你一样的高中，还努力考上了同个一班！

贺志铭虽然也是跟你一起长大的……但是，你高一那些跟你哥的谣言，是他撒下的，他嫉妒你哥，现在的你跟以前不一样了他才靠近你！我才是真心想要保护你的，但作为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却能得到你的欢心，而我只是帮他传播这个谣言，你却对我恶言相向！真正把你蒙在鼓里的是贺志铭！”

听到此话，罗清野拳头都硬了。

“……你们真恶心。”

惊愕又鄙夷的罗清野，硬生生地拽出高秋颜被抓红肿的手腕，眼含泪光地从嘴里扯出一句所有国粹凝聚而成也不能骂醒何人的话，崩溃地跑出了林子里。

跑出林子的罗清野却对刚才丁雀鑫说过的话满不在乎。

这是高秋颜的事，跟她罗清野毫无关系。

已经费尽心思去帮助她在学校里提高人气，以此来保护她的名声，现在却又要听一帮NPC说莫名其妙的话。

受够了。

真的受够了。

她只想回家。

虽然盲打莽撞地跑出了林子，路痴的罗清野却没能回到原来的那个动物园，她看着外观像个拱形大帐篷的建筑物，发愣了一会儿，从包里掏出黑屏关机的手机，低声咒骂一句。

明明上山的时候有那么多旅客，现在附近却几乎没什么人，静悄悄的，阴森恐怖。

乌鸦嘶哑清脆的叫声就像地狱守门人的低语，周围又是丛林密布，蛇鼠一窝，蚊虫蟒鹊都在罗清野眼里成为寂静岭的恐怖遐想。

一旦陷入胡乱的臆想，罗清野就很容易被眼前阴森森的山林野竹荒草吓怕。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罗清野被这突发情况彻底慌了神，也已经吓出了颤音，长按开机按钮之后，手机终于开机了。

看着亮屏的手机安然无恙，电量也还有五十多格电量，这才松了一口气地吐槽：“什么破苹果。”

虽然冷静下来，但声音还是控制不住地沙哑颤抖，罗清野立马给高峻寒打了一通电话：“高峻寒？！”

在动物园周围找了一圈都没见人的高峻寒听到电话那头少女的声音，一直悬着的心立马松了松：“秋颜？！你在哪儿！刚才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的手机怎么关机了？”

“我在一个大棚子外边，但是看不见里面有什么，我这附近没什么人……我的手机自动关机了，我不知道我在哪儿……”罗清野慌乱地解释了一切，却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你呆在那不要动，我们立马过来。”似乎高峻寒知道了少女的位置，出言叮嘱道。

罗清野在原地等了五分钟后……

扫视着眼前全都被汗浸湿了衣服的一行朋友，个个都气喘吁吁地东倒西歪在草地上，罗清野心虚地给几个人送来山上卖的山泉水。

罗清野没能想到，这个大棚子距离动物园也就几分钟的路程，也是游乐设施的一处。

正是自己在茶馆里没认真听老板娘说过的一个养殖蝴蝶的大棚房……

因为几个朋友们在来之前，这个大棚房门锁已经紧紧锁上了，里外都没人，罗清野蹲坐在门口，结果没过一分钟，这家养殖蝴蝶的大棚房的代理人，带着新的蝴蝶回到了这里。

罗清野尴尬得快钻进地缝里去。

可脑海里闪现出丁雀鑫说过的话，还有人群中突然跑上前搂住自己的贺志铭，满脸紧张，额头上手臂全是汗，罗清野的质问顿时卡在咽喉里无从下问。

她挣脱开少年，心中持恐不安地后撤几步，强装平静地躲在陈琳跟杨柳新身后，不愿与他过多接触。

“秋颜，你刚才上哪去了？我们都找你找得快累死了。”杨柳新拍了拍她的肩膀，但也没有埋怨罗清野的不是。

罗清野用自带的湿纸巾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汗，不慌不忙：“有人找我问路，差点被他拐走了，察觉到不对就立马自己逃出来了。”

这平淡无奇的话，却让眼前的众人惶恐地从凳子上“噌”地站了起来，被双腿带动的板凳吱呀作响。

“我去……这大白天的这么多游客，还有人敢光天化日之下地拐人？！”陈琳擦拭好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水，戴回眼镜惊诧道。

“嗯……”罗清野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两只空洞的眼睛盯着杨柳新的胳膊愣神，“还好直觉告诉我不能跟他走，不然我现在就不在山上了。”

“秋颜……”贺志铭原本想要搭话，但罗清野一直不想理他，甚至明显能感觉到她在躲着自己。

进到大棚房里查看的高峻寒，跟着搬运蝴蝶透明箱的小哥从里边出来，看着自己那边气氛不太对的一坨人，与另一边嬉闹聊天的一群旅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走到几人面前，招呼着人进去逛逛。

里边养着成千上万只供人观赏的蝴蝶，还有非常多品种的鲜花草木。

等所有来访的旅客们都进去了，唯独罗清野这一行人还没打算进去看看。

众目睽睽之下，脸色铁青的高峻寒拉着罗清野的手走到大棚房的一边，那里杂草丛生，只有一小块地方是个平地。

贺志铭原本想跟上，却被高峻寒回头一个怒目而瞪，他抬起的手收了回来，尴尬得无处是从。

罗清野见高峻寒怒气冲冲的样子，下意识地缩着脑袋不敢出声。

等二人站定在一处，高峻寒松开拉着少女的手，抬起手来就往高秋颜的脸上扇去。

但他还是于心不忍地收住了手，怒不可遏地看着紧紧闭上双眼蜷缩着肩膀的少女，他破口大骂：“你不知道你这样突然跑走让人很担心？！最近这边人贩子那么多！你失踪了怎么办？！高秋颜不认路，你也不认路！到时候关进了你跟高秋颜都不认识的地方，你们想怎么出来？！啊？！十七岁人了还乱跑！”

憋屈的罗清野哑口无言，她不服气地撇过头，闷声不响。

高峻寒见她不屑一顾，他抬起手来，一个巴掌响彻天际。

听到这个声响，在门口等候他们的贺志铭和杨柳新等人，惊诧地往这边伸着脑袋。

就在众人想要一探究竟之时，红肿着半边脸的高峻寒，撵着红着眼眶的罗清野出来，他语气冷淡：“走，进去逛完就回家。”

罗清野一直低着头不吭声，回想刚才高峻寒低声说的话：“这个巴掌是打在我脸上的，但如果你失踪了，这个巴掌会是你爸打的。”

几个人看他们这样，也只好跟着他们进去。

原本好好地出来玩耍，大家的心情都被这一次又一次突发情况弄得兴致欠佳。

有许多细小空洞的玻璃罩里，五颜六色的蝴蝶在花丛里翩翩起舞。

贺志铭还想找罗清野问刚才的事，但她一直躲着自己，又不好意思开口。

看着杨柳新一直跟着高峻寒嘘寒问暖的罗清野，她毫不犹豫地上前，拉着杨柳新出了大棚房。

想要跟上来的贺志铭，被罗清野冷漠的眼神瞪了回去，惊诧地愣在原地，听她道：“我找柳新一起去女厕，你也要跟着？”

“不……不是。”贺志铭慌忙摆手。

罗清野没有多说，拉着一脸懵逼的杨柳新就往女厕的方向走去。

她牵着她的手停在厕所门口，低声询问：“柳新，我问问你，你之前有没有跟贺志铭做到最后？”

被罗清野莫名其妙牵出来的杨柳新一怔：“啊？什么做到最后？”

眼前的少女也不拐弯抹角，直言不讳：“其实刚才找我的是三班的丁雀鑫，他把我一个以前的朋友弄怀孕了，现在那个女生在外打工，没参加高考。怕你变得跟她一样，才想着来问问。”

闻言杨柳新慌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当时只是跟贺志铭接吻了，但是到后面他看我身材不好，自己跑掉的。”

“那就好。还好你没事。”罗清野松了一口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怎么了嘛？还有刚才……你哥的脸……”杨柳新指着自己右边脸示意。

“没事。那是他发脾气自己扇的，警告我不要到处乱跑。”罗清野颓废地丧气道，但转念一想，又问，“你真的那么喜欢我哥？”

“嗯！”杨柳新满眼诚挚地点了点头。

“我劝你还是别喜欢他了。外貌协会不可取。”罗清野意味深远地说着，牵着杨柳新又往回走，“你要是真想跟我哥试试看，那就只谈感情，等到了两个人真的是互相喜欢了，再进一步地确认关系也好。”

杨柳新点了点头，自信满满地仰头道：“别看你姐这样，我有时候看人也挺准的。你哥……应该对女生的感觉比较淡吧？”

“啊？”难得遇到这么清醒的女孩儿，罗清野怔然，“你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我和你哥聊一些女生的事，感觉他好像很了解的样子……大多数男生对女生的日常用品啊还有化妆品啊，都不是很懂，但他不仅懂而且还能明确的说出作用什么的。

跟你哥聊天呢，总感觉有一种跟自己好闺蜜聊天的错觉。很难得有男生那么体谅女孩子，还对女生的心思啊小情绪啊那么了解的。

总觉得，他虽然也喜欢女生，但不多。”

罗清野听着少女精准但又不准确地提出猜想，差点吐槽出声：猜的挺准。他还真有过男性对象。

“我也不知道……那你怎么看出来的？竟然光聊天都能看出一个人的性取向？”罗清野跟着她进入大棚房里，陪着陈琳一起观摩蝴蝶。

“直觉？我也说不上。他虽然长的很帅，但是除了你，对身边女性都没啥兴趣的感觉？”杨柳新捏着下巴喃喃自语。

罗清野无心回应。她也对高峻寒的私事没什么可聊的。

已经在画板上临摹了好多只蝴蝶的陈琳，扭头看着沉浸在聊天世界的二人，讶然询问：“你们两个去哪了？上个厕所那么久？”

“讨论人生大事呢……”杨柳新回答着，看着陈琳栩栩如生的画作，连连称赞，“哇——！陈琳，你能画两只蝴蝶送给我嘛？我送你别的礼物作为交换。”

“行啊。”陈琳爽快地答应，随后扭头看着已经被蝴蝶吸引目光的“高秋颜”，开口询问，“秋颜，你要吗？我也画两只送给你。”

罗清野摇了摇头：“你画五只不一样的卖给我吧。看你画的那么细致，也挺不容易的。”

“行啊，你要是真要用买的，五块钱一只。”

“成交！”

三个姑娘们欢乐嬉笑着，一起看着陈琳坐在角落里绘画。

坐在角落里观察这边的贺志铭，心里郁闷：为什么总感觉，我被冷落了。

而气场冷清的高峻寒，被迫被当成工作人员与阿姨姐姐辈的旅客们合照。

等众人玩累了回到家里，躺在沙发上的罗清野看着已经收到的两张彩色蝴蝶画，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秋颜？”

“啊？”罗清野下意识附和。

她从沙发上站起身，就看到高峻寒已经穿好围裙，挽好袖子，准备洗菜。

“把你带去别的地方的人，是丁雀鑫吧？”

看不到高峻寒的表情，只觉得他背影萧瑟。

“你……你怎么知道？”罗清野诧异反问。

“他给我发了条信息，说是贺志铭在学校里造谣，才会导致高秋颜想寻死。”高峻寒一边洗菜，一边回答。

“呵……”

听到少女的冷笑，高峻寒不紧不慢疑问：

“你不信？”

“不是不信。”罗清野情绪低沉地回应，“是没想到贺志铭会是这种人。”

“那如果我说，那个造谣的其实是我，你会信吗？”

“……什么？！”

高峻寒扭头看着身旁想要打下手的罗清野，一脸不可置信地后退，他腹黑冷笑。

“从你醒来，你就太容易相信别人的话，但又不能明确分辨身边人说的到底是真话假话。

你从一开始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贺志铭之后，你就已经被人利用了。你太容易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甚至相信到分不清敌我。

也在怀疑我们是否是有血有肉的人。我知道你不是高秋颜什么所谓的第二人格，在遇到赵璟渊之后，你一直都在说你的那个世界，我的这个世界。

罗清野，你不会也是濒死之人，被迫附身在我妹身上的吧？”

被戳破真相的罗清野慌了神，可她找不到理由反驳和掩饰。

“你在说什么？”她装傻反问。

“不要装傻了。你写的日记本被我找到了。因为你的疑点太多了，我才调查你的。虽然人格分裂会导致一个人判若两人，但你的反应一点都不像是普通名义上的第二人格。

我原本觉得这件事情很荒唐，但直到你当初被赵璟渊抓之后说的那些话。

一个拥有第二人格的人，怎么可能会对主人格发生的事毫不关心也不在乎的？你只想逃避，只想从高秋颜的身体里抽离出来，而不是想着用尽办法也要成为她，代替她。我说的没错吧？”

罗清野哑口无言，瞠目结舌地后退几步。

“你……难道你也是？”

罗清野警惕地瞪着一直默默做事切菜的高峻寒，慌乱无策地查看四周。

“我是？我是什么？我就是我。罗清野，我们都是有思想有肉身的真实人物，你也不在小说世界里。认清现实吧。”

遂即，高峻寒的身体突然瓦解，就像被分割的碎块，漂浮在半空中，已经分不清五官的脸还在说着稀碎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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