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

想要难住一个天才，其实只需要一段话。

“科伦丁·哈扎德，你是我创造的小说人物，位于65号小说，是其中的主角。我是个与众不同的作者，所以才会将这个事实告诉你，希望你不断向上攀登，让你的飓风席卷世界的舞台。”

科伦丁失去了大部分记忆，却有这么一段怪异的话深深烙在他脑子里，被保留了下来。

他忘记了这段话是从哪里听来的。难不成是一个缸中之脑理论的狂热者对他说的？真是个愚蠢的猜测。

会不会是别人给他植入了这段记忆？不对，不可能，他想。除了他自己以外没人能修改他的记忆，而且他体内的扫描系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况，记忆修改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事实上，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觉得那段话是真的：他的确是65号小说中的人物，他的每一种想法、每一次行动甚至每一次呼吸都是由作者掌控的。

好吧，小说人物，被操控……那又如何？他不在乎。他认为，不管在现实里、在小说里还是在一部科幻片里，天才始终是天才，该做的始终是该做的。正如那句话所说，他将让他的飓风席卷世界的舞台。

疑问再多都不是重点，解决疑问的方法才是。

科伦丁在解决疑问的方面上非常在行。他总是提前做好准备，因此毫不意外，他早就对自己的记忆进行了备份。只要他身上的改造设备没有损坏，就能把记忆都恢复。恢复记忆以后应该就能解释一些问题。

但现在不是恢复记忆的时候，现在他还站在自己新房子的门前，迟迟没有进去。

在这片区域内共有四座供人居住的房子，分别用红油漆刷上了序号。科伦丁的房子是4号。至于另外三幢房子，外形上除了序号不同外没什么区别，也不知道住户是怎样的人，也许是三个白痴，这无疑是最烂的结果。他宁愿盯着石器时代的斧子看一天，也不愿和白痴呼吸同一立方米内的空气。

此时是日落时分，路上的行人反倒多起来了。按理说另外三个人也应该快回来了，他借机检查身上设备的损坏情况。

几分钟后，科伦丁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青年。他看着二十岁左右，黑发，高挑，外貌出众，服饰倒没什么特别，都是商场里随处可见的那种。他眼神清澈，带有一种无所畏惧，科伦丁最看不惯这种没见过世面、举手投足都在彰显愚蠢还引以为傲的青年。

只见他径直走向1号房屋，丝毫不在意周围的一切。期间又有两个年轻女人路过，也很漂亮，这俩人一见了他，目光就直接扑到他脸上，仿佛他的脸与她们的视线被胶水粘起来了，直到他进入房内关上门，二者的联系才被门夹断。

科伦丁对自己的智力抱有绝对自信，但他的确不理解这番景象。那个青年人的脸上既没有银行卡密码，也没有物理学定律，有什么值得俩女人盯着看的？

“白痴一号。”科伦丁说。

又过去几分钟后，有一辆黑色跑车从远处减速着行驶过来，最后停在科伦丁面前。透过车窗可以看到驾驶位上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应该是那种每天出门都往口袋里揣两斤钞票的人物，科伦丁猜他是个公司总裁。副驾驶位上的则是一个少女，科伦丁懒得去端详外貌了，反正还是好看。这个世界怕是没有丑人。

车停稳以后，美丽的少女打开美丽的车门，跳下美丽的车，向帅气的总裁先生挥手告别，然后走向2号房子。对于这个少女，别人可能会把她比喻成一个灵动的精灵，但科伦丁觉得她就是个两条腿的蚱蜢。

“白痴2号。”科伦丁说。

前两个人的模样实在令人失望，虽然他本来也没抱什么期望。

科伦丁正在幻想那两个白痴被反物质炸弹轰成基本粒子，突然听到背后传来高跟鞋踩踏的声音。还没等转过身去，又有一股浓烈的香水味直往鼻子窜。这味儿实在太冲了，差点把他呼吸道里的防毒系统激活了。

转身一看，是个中年女人。此人身穿一席黑色长裙，脖颈处和手指上都戴有各种珠宝首饰，大多为深红色。她背对着夕阳，被昏黄的光线淡化了轮廓，像一幅油画，但她的下巴却在微微向上抬，从画面中突出来。单凭这个动作，科伦丁判断这家伙是个老熟人。

加布里埃拉·哈扎德。

她在社会上是个妥妥的上流人物，也是科伦丁记忆中的妻子。他们结婚共四年，第一年只要说话就得吵架，第二年几乎没说过话，第三年几乎没见过面，第四年的时候科伦丁切开她的头颅给她做了个小改造，他们才能正常交流。

二人对视了很久。科伦丁想起了第十一次吵架，他猜对方想起的是第四次。

“你大概比闻起来聪明一些，”科伦丁说，“但是这个地方没人能闻出你的香水有多贵。你的虚荣心比以前更强了。”

“你看着也比之前憔悴多了。”加布里埃拉说，“你甚至没注意到我观察了你多久。看看吧，整个65号小说中最聪明的人科伦丁·哈扎德竟变得如此迟顿，发生什么了？你不会也失忆了吧？”

“聪明人有自己的预防和应对。比如你现在尽可以好好观察街道，我却始终有几十种让人瞬间断气的方法。关于失忆这件事，我倒更想看看你的情况。”

“我可不记得什么了，你也别想从我这知道什么。你总是拿那个古怪的仪器像偷钱一样窃取别人别人的记忆，要是你敢对我使用……”

“不，不会的，读取蠢货的记忆容易脏了我的设备，更何况我压根没带那东西。”

加布里埃拉还要说什么，却科伦丁挥手被制止了。

“怎么说你都该明白，现在不是吵架的时间。”他说，“不过既然你也知道关于65号小说的事，起码还是给我提供了一些线索。”

“那恭喜啊，哈扎德侦探，你能从已知的信息中推导出什么来？”加布里埃拉白了他一眼。

他停顿一下，随后竟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我还真就有一些想法，但不是推导出来的，而是一种直觉。我喜欢用物理定律和数学公式进行论证，但有时候直觉也是必要的。我以前提过潜意识，对吧？”

加布里埃拉面无表情，等着他说出更多高大上的科学名词。

“好吧，不啰嗦了，来说说我的猜想。首先有一点几乎可以肯定，我和你都是65号小说里的人物，对吧？但是，我怀疑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并非65号小说。”

“你是说我们穿越了？”加布里埃拉心中有些许惊愕，但没有表现出来。

“差不多吧，我们从65号小说穿越到了另一部小说里。”

一部小说的人物穿越到另一部小说里，荒唐至极。但换个角度来说，如果世间一切都是小说，都是虚构的，再荒唐的事都有可能实现。此刻，加布里埃拉只能用沉默来表达疑惑。

“怎么说呢，”科伦丁叹气道，“我总觉得这个世界和65号小说的风格不一样，它比65号小说更蠢一些。你没有这种感觉吗？”

见对方听后仍然面无表情，好像是陷入了沉思，科伦丁继续说：“这个世界更像是当代中国流行小说，从外表就能看出来。那种网络小说的主角都有一个相同点——长得好看，如同身上的每个细胞都长在了普遍审美点上。白痴一号完全符合该标准，所以我猜他就是这部小说里的男主角。”

加布里埃拉突然插话：“还有侧面描写。为了表现主角外貌出众，有些作者还喜欢利用所谓的侧面描写，有两个陌生女人盯着他看，大概就是这个原因。不用你说，我也认为这种剧情愚蠢至极。”

“没错，加布里埃拉，网络小说总喜欢用愚蠢的剧情写帅哥美女，真是肤浅。不过要说肤浅，必要提到白痴2号。”

“那个女孩儿？我知道，她那是传统的霸道总裁套路，这种剧情我奶奶都看腻了。”

以上谈话算是进一步证明并推动了科伦丁的猜想：他们当前所处的世界并非65号小说，而是一部俗套的中国式网络小说。

科伦丁又呲牙笑起来，看着就像个将要发动袭击的恐怖分子：“根据我的初步运算，你比我们上次见面时聪明了21%。现在我宁可相信鸡是外星物种，也不相信这个世界是65号小说。”

“声称鸡是外星物种这种事放到你身上并不奇怪。我现在只是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记得那么多关于小说的事。”

“也许是你生来就记得？我是说，也许是作者手动给你灌输的。现在好像没有别的可能。”

加布里埃拉不知从何时起也皱起了眉头，科伦丁本想拿这点来嘲讽她一下，但还是放弃了。

在两人谈话期间，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那些路人也像出现时那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当整排路灯被点亮时，两人回过神来，又相互对视一眼。

“我是昨天来的。”加布里埃拉看着科伦丁被灯光照亮的半边脸，说，“昨天日落的时候，那个一号房的人也像今天一样进的门。”

科伦丁丝毫不觉得新奇：“噢，那天有女人盯着他的脸看吗，就像今天这样？”

“有一大群。不仅如此，那帮女人还大呼小叫的，应该是故意来衬托他长得帅的。”

科伦丁不说话了，他正想象着那样的场面：一群女人盯着一个拥有23对染色体的雄性生物，然后通过声带振动发出了一阵持续几秒、频率为二十到两万赫兹的声音。

一切都是为了衬托那人长得好看，这不是很诡异吗？在场所有女人仿佛生来就是为此而存在的，她们的惊奇表情被落日的余晖裹挟着沉入地平线，在黑夜的混沌中化为燃料，燃出了第二天那张如太阳般冉冉升起的主角的帅脸。

“真有意思。”科伦丁喃喃自语。

流行网络小说，没有深邃的内核，但有好看的脸。什么玩意儿？

“我之前给自己的记忆做了备份，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能恢复……所以你知道的，我要去忙活了，没人能一直陪你胡扯，你还是找和你同一个智商线的人聊天吧。记得不要和白痴交往，他们只会拉低你的智商。”

说完，科伦丁转身，头也不回地向4号房走去。加百瑞拉见状伸出手想要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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