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嗅到了不远处躲藏着的傀儡的主人,视若无睹般将眼前这看似完美的人儿略过。与自己的作品截然相反,主人拥有一双淡漠而寡情的青黑色眸子,精巧的五官里处处透着漠然,宛若洒了一层霜雪。
与他对视之时,心头甚至拂来一阵轻微压抑。
少年也似乎没想到有人能越过傀儡精致的面容而将目光直直投向自己,唇角凝固着恍然忘记微笑。那双沉静的眼眸也不由得一怔,其中泛起细细的浪。
对魔道伎俩那种刻入骨髓的感知使她轻而易举能读穿傀儡的假面,尽管最初,玉潜秋对面具之下的那人并无兴趣。
如此,她这个茕茕独行的剑客被他阴差阳错地捡回了稷下。后来从别人口里,她得知这孩子叫元歌,自幼失去言语的能力,凭精巧的机关造物与外界重建沟通的桥梁。
明明是和她相差无几的年纪,与她常年跻身江湖的洒脱恣意不同,元歌身上却有份沉静的书卷气。低眉眼顺,加上永久缄默无言,在稷下一众个性鲜明的弟子中他便愈发渺小如微尘。似乎只有那张扬美丽的傀儡能够活跃于众,背后的少年早被抛掷遗忘在九霄云外。
不过有机会和他交流的时候,虽然傀儡的声音从面前传来,但她还是喜欢转头凝望少年自己那双乖巧的眼睛。
毕竟那么多有趣的想法都是从正主头脑里出来的,一柄传声筒再美又如何。
只是每当这时,元歌常常打破对视转过脸去,只在她的视野中留下一缕鬓角上纤尘不染的银发和松翠的玉石坠子。
你身上有很强大的魔道气息,为什么要一直压抑它。
一起坐在二人初见的桂花树下时,又是一年桂花飘香。少年在她面前少了些拘谨,有些话会直接打手势表达。
玉潜秋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头顶的猫耳微微耸动,
“怀璧其罪。”
“我曾经试了很多种办法想要抹掉这种印记,但或许只有我自己真正遗忘它的时候,它的存在才能变得无足轻重。”
少年眼眸流转,似乎在认真思考这番话的含义,但最后脸上还是浮现出难以苟同的迷茫。
但如果这是一股趁手的力量,为何不借此平步青云扶摇而上,而要选择遗忘。
“趁手?”她轻嗤,“有多趁手。”
尽管这不过是回望记忆时充满讽刺的自嘲,但元歌沉浸在话题里,似乎没读出她眼神里神飞天外的一股幽幽怨怼,
—— 就像我和我的机关术一样。
“那我们不一样,你的本领带给你的是截然不同的世界,但魔道带给我的,是幼年丧亲背井离乡的苦难。”
“如果不是因为魔道,或许你会在长安最繁华的戏台下见到我,一个身披锦衣,目中无人,优哉游哉,安然浪费一生的纨绔。”
她忍不住轻笑,说不清是胸中的情绪究竟是苦涩还是幸运,被命运的齿轮裹挟驱动,她处处无路可选,唯有赌上性命奋力求生才走到今日。
一个忙碌于生计的人,自然无处遐想这些有关人生意义的命题。
手中酒葫芦叮当,酒水碰撞的阵阵鸣音仿佛绵延不绝的思绪,笼罩了心头。
一时间,沉默占领他们之间的空气,少年也忽然知晓说错了话,垂着头一言不发,很像只犯了错而缩起身子的小猫。
收起葫芦,玉潜秋站起身,还是用力但宽慰地揉了揉他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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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在稷下,她最终还是解开了自己身上尘封已久的魔道封印。
尽管少年那稚嫩的话不可能撼动她心灵,但在稷下生活的平静岁月里,受教于富有人生智慧的各路贤者,她也渐渐认清,魔道封印早已深深烙入自己躯体———她的境遇,她的人生早已与之水**融,密不可分,一味遗忘不但无法改变,最终也将沦为可笑的掩耳盗铃。
既然如此,何不借势造势,掌握主动。
既有这份天赋与万古难得的开蒙,为何要甘愿做隐身江湖的蝼蚁,为何不像从前在任何一次生死关头面前那样坚定地选择自己,接受历练,再度蜕变。
在那过于遥远的记忆中,对当年太宗残酷所为的恨已然迷茫,乡愁,思念的感觉早就寡淡如白水。
彼时长安早已翻天覆地,女帝登基,曾经盛行一时歧视魔种的风气渐渐消失,这支一直涌动在长安之中的暗流,也正悄然平息。
曾经的长安郁氏早已不复存在,郁府的地皮盖起百姓喜闻乐见的勾栏乐坊,歌舞升平,春光融融。思念无处追忆,恨也消失了源头。
当年被削去家姓之后,她用玉字一时代替,但替去十几年之后,这字眼却渐渐融入生命。
封印在体内打开之时,玉潜秋清楚地感受到,那便是自己曾经渴求的,再一次拥抱新生之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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