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浦是个可悲的女人。年轻的时候她有一头非常漂亮的黑色长发,又直又有光泽。因为她的长发,许多男人追求她。他们之中的一个得到了施浦,将她当作神明在家里供着。那个人和施浦是多么相爱啊,但是在一次暴雨后,这个男人的船在海里触礁,男人也葬身海底。
施浦在得知丈夫死前,为了寻找丈夫,剪去自己漂亮的长发卖钱,找了一群人出海寻找他的丈夫,终于在一处岸边找到了那人已经僵硬的尸体。
施浦的头发剪掉了,剩余的杂草般的头发在那一夜,全部脱落。施浦光秃着脑袋,丈夫的死去搞垮了她,憔悴的她面如枯槁,大家发现施浦竟然如此丑陋。
丑陋,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永不能翻身的地狱。
不再有男人接济施浦,施浦的头发长出来后,也变得杂乱不堪,形如枯草。美人施浦死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疯婆施浦。
施浦只能以捡拾柴火卖钱维生。那样的日子是无比拮据痛苦的。
直到某一次遭遇,施浦失去了双眼——她在山上摔了一跤,双眼被灌木丛中的枝条刺瞎。她被人们发现时两眼黑洞洞的流满了血。人们惊慌失措,忙问她怎么弄成这样了。终于受到注意的施浦在一瞬之间做出了决定——她装作受到巨大的打击,大喊:“巫女!我碰见了巫女!”
她撒了一个谎。
她用两只眼睛重新换来他人的注视,尽管那样的注视并不令人快乐,反而使人厌恶。疯婆施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巫女施浦。
巫女施浦主持过多场祭祀,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她的巫力被认为十分强大。施浦这个巫女的身份也就顺理成章了。尽管有时候她向人透露自己并非巫女,而是与巫女有联系的人,但“巫女施浦”这个词已经实实在在地存在了。
每天在街道上,凡碰见施浦的人,见她的破烂布衣以及脏乱的头发,更有眼前那可怕的两个黑洞,都会离得远远的,更多的是恐惧胜过尊敬。把施浦当作神明一般供奉着的理由不再是美丽,而是“危险”和“可怕”。
施浦也在做戏之中沉浸在自己自导自演的游戏里。
某天傍晚,施浦随意在林子里闲逛。
夕阳像烈火一样,天空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仿佛天照大神发怒,下令将人间烧成净土。人类是有什么罪过,才要依着这样残忍的刑罚啊。施浦通过她瞎了的双眼换来的强大的感觉,敬畏而恐惧地面对那一片天空。
虽然她是个骗子,她的巫女身份似乎渐渐融入她的本身,使她身上通了一种灵性。她能看见拥有眼睛所不能看见的东西。此刻她看见的是天神的怒火。
“原谅我,天照大神。”她轻轻说道,“息怒吧。”
就在她准备停下祷告的时候,一个身材如虎一般的人撞倒了她。施浦本来身子就极虚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摔倒在山涧边的泥潭中,阴冷带着古怪气味的泥潭让人作呕。那人撞倒施浦,竟然反过来辱骂她:“没长眼睛吗,鬼东西?”
施浦心中那感应天神的感觉被愤怒完全堵塞了。施浦从地上撑起身子,声音苍哑得她几乎认不出来是自己的声音:“你的名字——你的名字是什么?”
“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直言问我的名字?”那人说话毫不客气。
“若是你不交于我你的名字,今夜月出时,你将受到百鬼的侵袭!”
见此人对他如此不敬,肇事者更加盛气凌人,走到施浦身边,便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的头提起来,正要往她的脸上吐口水,就见这垂老之躯一副苍老丑陋的容颜,骂到:“真是晦气!你是什么妖怪,丑陋至极,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走出来吓唬人!你还是回到你的泥潭里待着吧!”
这些年来受到无尽的委屈,施浦心中明白,她最大的怨恨就是自己的丑陋。无数次在心中厌恶自己,但是她更加怨恨别人说她是丑陋的。这些年因为忌讳她巫女的身份,逐渐不再有人说她“丑陋”了,人心是看不见的,她宁愿活在虚假中。此刻,深陷泥潭,竟然有一个人道破了她一直不愿意直面的真相……
“你的名字……是因为害怕我所以不敢说吗?我谅你没有这个胆量!”施浦用轻蔑的语调挑衅着这个男人,“看来你也不过如此,竟然会害怕我这样一个柔弱无力了女人……”
那人听了果真坐不住,瞪大了眼睛,松开抓住施浦头发的手,施浦重新跌倒在泥潭中。“去你的,混蛋,竟然敢这样对我这个尊贵的武士说话!你以为我害怕你吗?我不过不想让你这个畜生知道我的名字,怕脏了我的名字。”
“我改主意了,”武士抬起脚向施浦头上踩去,“在你淹溺在这个屎潭前,我让你听听我的名字,这是你最后听到的名字……”
“清远三娄”,这是施浦失去意识前听到的。
不知多少天后。
果然符师并不能找出真正杀害五十一郎的凶手。清远将军的耐心也越来越差了。
“不要以为我没有武士便不能奈何你,”清远将军在行房喝茶之余,暗暗告诉符师,“我的这把宝剑‘风杀’可是杀人不见血的宝刀。我要杀你,易如反掌。”
“自然……我可不愿意与您的宝刀硬碰硬。不过,您现在暂时需要我吧?”符师笑笑。
“很快就不需要了。”
符师的笑容凝固了。“很快……就不需要,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我只是想提醒你。”
清远将军冷漠地喝完茶,又走向他的春香帐中笙箫去了。
符师冷静地站在原地。他脸上冒了一丝汗,用手指揉揉跳痛的太阳穴。
“人类全身上下都是极其不堪一击的。人类当中最令人忌讳的就是他们磨炼出来的兵器了。”烟鬼不知何时总烟管中流出来。“即使是我也不能保证在这个人类的冷兵器下救您。”
“我当然明白,”符师无奈地笑笑,“当初的酒吞童子,土蜘蛛,茨木童子,都是败倒在人类的武士刀下,更别提其他的妖怪了。或许比起符师,更让妖怪感到害怕的是人类的刀剑。人类中连鬼都要害怕的,是可怖的人心……”
“大人,尽早溜走吧,您要是死了,烟烟罗大人会伤心时。”
符师忽然露出奸诈的笑容。“我可不这么认为。”
“……”烟鬼看着他的脸,忽然一溜烟钻回烟管之中。
清远休在山中砍柴,正将一捆柴火捆扎起来,忽然从身后被人用手抓住肩膀。他吓得直将柴火往身后甩去。
“哇!”一声尖叫。清远休终于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被柴火打倒在地的狼狈的符师。
“对不起!”清远休立刻将柴火堆从他身上拿起来。符师瘦弱的身板在柴火底下更加显得脆弱。他被休拉起来时,身上竟发出了咔嚓的可怕响声。这使休更在意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是您!我还以为……”
“你以为是五十一郎的鬼魂?”
符师此言一出,清远休的表情立刻变得紧张严肃。“你,你在胡说什么?”
清远休的身后冒汗,他并不因为干繁重的劳务流汗,他被符师那双狐狸一样狡猾的眼睛盯得毛骨悚然。“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杀害五十一郎的凶手。”符师说得暧昧,他脸上的表情分明就在说——“你就是那个人!”
“那……你看出来了吗?”
清远休望了望远处,他的柴刀正插在土地里,明晃晃地闪着阴冷的光。符师丝毫没有走神地捕捉到了他那一眼,笑得更加“灿烂”了。
“虽然你是那个家里唯一的男丁,你能够作案的可能性较大,”符师耸耸肩,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是你竟然会被我这一点点小技巧吓倒,你还会害怕妖怪鬼神,那么你杀人的可能性极小。”
“……”清远休脸上的疑惑和警惕总算少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抱怨,似乎在说“那你一副就是你的表情又是为了什么?”
“呐呐,清远兄,难道你不想离开这个地方吗?”符师试探道。
清远休低头,他阴沉沉的脸背后似乎藏了许多秘密。“不……在那件事完成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他忽然看向符师,“让我好奇的是,你为什么不逃出去?”
“这个嘛……我有自己的打算。”
“害你陷入僵局,是我的不对。现在你要是还不能查清武士的死因,将军真的要将你切了。但是在那之前你可以离开,在他做那些龌龊卑鄙的事情时……他是糊涂了才会以为你会等着被他砍呢……你当然会走的,对吧?”
“我说过了,我有其他打算。”符师道,“我当然不会死在他的手里,但是现在走,却不是我也意愿。”
“若是再晚些您就走不了了。等清远将军酒醒,他会马上下令买来一大批武士,到时候,清远府上,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这我当然知道。”符师笑了笑。清远休盯着他的脸,莫名其妙,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你真的以为清远将军在醉梦中,醉生梦死糊里糊涂吗?他手中的刀剑可是从来不会砍偏的。”符师忽然望向休的砍柴刀,缓缓道,“砍人的每一刀,又狠劲又利索,绝对不含糊。”
夕阳的金光像河流一样倾洒在人间。那是最后的一场光瀑布,那之后,连日的阴云几乎要将整片天空吞噬。
“杀人犯是清远三娄!”
黑色的巫女在大堂中振振有词,“是他,因为嫉妒,杀害了五十一郎,是他的鬼魂告诉我的!”
是的,人心打碎了一切假象,继而又放出了更加诡异的烟缕。黑暗之中,唯有血光幽魂之火告诉你哪里是死亡,其他东西都深深藏在暗影之中,挥舞着手中的利刃,刺向身边除了自己外一切的事物。
“啊~噢——”符师看着不知哪里来的巫女施浦,心脏第一次剧烈地跳动着。
清远将军的刀剑冷不防向他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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