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在一开始只有一个字的名字,“休”。
他在屠夫户下度过童年,那是一段无法言说的时光,除了劳累,他能记忆起的只有屠夫酒气浓重的臭嘴,一晚上忽明忽暗的油灯。从他记事起,屠夫就没有妻子。
一天夜里,屠夫喝了不少酒。在兴致勃勃地行过夜后,忽然打算将明天的肉给切好。休已经没有力气去提醒他,于是悲剧就发生了——屠夫的刀重重地切断了他的手指,像切下了脂油肆溢的猪肉。他发出的尖叫声刺耳无比,混杂着休经常听到的各种骂声。
休没有去查看情况,今天的他实在太过劳累。
第二天天明,不少人在屠夫家中聚集着。他们指着板上的三截手指,你一言我一语。他们拉开屠夫的卧间,发现了休。
昨夜的劳累后,经过一夜的休息,终于养足精神。休并不知道等待他的竟是流离失所。
“这里有一个孩子。”
“石川根本没有女人。”
“这是他捡来的那个孩子,你糊涂了吗?”
“他竟然让这个孩子和他一起睡,我想石川还有一点我们所不知道的柔情的。”
“柔情?我看根本不是这样……”
接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休听不懂的话。
“好可怜……”
一个女人叹息一声。
“好可怜……”
可怜?
那些人围在这里好久,根本没有要走的意。休就光着屁股坐在屠夫的卧榻上,眼无光芒。
终于,他们中间走了一些人又来了一些人一直商论到近乎黄昏的时候,这件事似乎总算有了解决的方案。
人群中一个衣着不俗,看上去身份高贵的人走到休身边。
“孩子,你抬起头来吧。”
休茫然抬头,看着这个“大人物”。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屠夫流露的神色。
“同我去清远家吧,摆脱这个地狱……”
周围的人因为这位大人的这句话躁动起来,令人吃惊的崇敬与赞美之词围绕和那位大人响起。大人似乎也因为众人的奉承变得更加趾高气扬了。
“快去吧,孩子,这是你一生的幸事。”
一些女人在旁边小声低估:“真走运,竟然被这位大人看上了……要不是有些姿色……”
“就是……我家那位小姐苦练琴艺多少年了还没有这机会……”
休并不懂他们的意思。大人物将折扇伸向休,似乎是示意他站起来。于是休光着屁股站了起来。一位武士在大人物的示意下拿来一件橙红色的丝绸毯子走到休面前去,给他披上。休感受到这布料滑溜溜的,吓得又把它丢在地上。
周围的人笑了。“真是个蠢东西。”
“路漫漫啊,清远将军。”
那位被称为“清远将军”的大人也提嘴笑了笑。但是与其他人不同,休一不小心在其中瞅见了一丝寒意。他咽下一口水,抓紧了身上的毯子。
“清远将军”走在前面,武士走在后面,休走在中间。他看见屠夫的屋子渐渐地远了,远到只剩下一个小点,然后完全消失。山岭在黄昏中被镀上黄金。依稀听屠夫说过:“金子是最有价值的东西,其次就是酒肉,再次就是美人……”
远山寂寥,起伏的山脉像吃人的猛兽弓着背脊。走近树林,蝉鸣四起,月色照了下来。这里有妖怪……
最后,月光也不再照下来了,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深处,休想起了屠夫的那句话的最后一点:“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恐惧和黑暗快要将他完全侵蚀的时候,林中忽然出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宅邸。
他只见过在黑暗中微微发着光的灯。
他只见过比屠夫高一点的房子。
他只见过农家人屋外的破烂不堪的篱笆。
他只见过浮游死尸的巨池。
此刻这亮丽的城堡,真的不是神仙的宫殿?
武士在门前站立不动了。“清远大人”推着休的背,让他继续向前。他不敢到处张望,不然会像从前那样被屠夫以外的人从后脑勺挨一记暴扣。他只敢转动自己的眼珠,贪婪又有些犹豫地浸润一切,一切所能看见。
“大人,您回来了。”
走廊上,不断有漂亮的女人凑过来询问。休不敢仔细看她们,怕伤了自己的眼睛。只是轻轻的一眼,便能猜测他们比屠夫梦时呓语的妻子还要漂亮百倍。
“去,桑叶,把这个孩子带去清洗一番,将他屁股里的东西清理干净,还有头上,身上的那些。洗完之后,带到‘东之枫’去。”
那个名为“桑叶”的女人走过来,她向大人点了点头称“是”,便俯下身子打量休。
休抬头,一不小心看见了两瓣触目惊心的白肉,羞得猛低头,盯着脚看。
“害怕什么?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桑叶有气无力地说。
“你叫什么名字?”
“……休……”
“休,是吗……”桑叶在嘴中把玩着这个名字,忽然提嘴一笑。“走吧。”她细软的手抚着休的肩膀,轻轻领他经过一道一道廊间。过路的女人身上总会发出别样的气息,迷得休心跳撞墙。
“这里果然是仙人的寝宫。”
蓝色,黄色,金色,红色,合式的走廊让人眼花缭乱。似乎主人很喜欢香味,一路上,女人的香味,花的香味,甚至连廊间的木扶手都有一股幽清的味道。终于,他们在一扇华丽的门前停下脚步。
这扇门上的竟是一幅浮世绘。白肉,红花,似乎和屠夫带他看过的有些不一样。
“好了,进去吧。”
桑叶细声呢喃着,休几乎听不见。
“里面是什么?”
似乎没有料到休会提问,桑叶愣了一下。“浮世。”
果真和她说的一样。
桑叶在水中浮出的时候,水花轻轻溅出,水一点一点幕帘一般的揭开。透过层层雾气,休似乎看见了一棵漂亮的莲花出水绽放,白肉竟然没有了一开始的媚俗,变得美艳又不失清洁了。
“风雨阴阴,冷水战栗……浮华打落,俗世戚戚……”
她放开嗓子唱了起来。
“你哭了……”休凑上去,拂去她眼角的湿润,并没有想过那到底是水还是眼泪。
桑叶见此举,眼前闪过一丝惊异。
接着,又是无穷的笑意。
“你啊,你啊……”
她的笑容是那么特别,与休记忆中所有的笑都不一样。那是……比花还要美丽,又比菊池还要凄冷的笑。那不是笑,那是哭啊。
什么样的人可以笑成这样,那么让人难过?
“我的名字不是桑叶哦。”
细软的手抚遍他全身以后,“桑叶”笑吟吟地说。
“我的名字,是苍穹。”
“苍穹……”
“是傍晚的那片天空吗?”
桑叶从池中走出来,她轻轻为休穿上淡绿色的袍子。
在一面铜镜前,桑叶用她白嫩的手将休的头发梳理整齐。他靠自己的感觉将袍子拉紧,努力地适应这丝滑的质地。
“好了。”桑叶笑着说。她拿着铜镜给休的全身上下照着,“你看,你多漂亮啊!”
“苍穹,我是男的……”
“漂亮的——”
桑叶忽然不说了。她还是笑着。休终于敢仔细看她,发现这笑脸和他方才着魔时盯着的那张笑脸完全不一样了,又媚俗得发腻。
像是,一下子换上了另一副面具。
“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你都当做一场梦吧。”
她的语气,沉寂得让人怕,像刚开始听到的那样有气无力,似乎抱着无限的失望。
浮世绘的门被推开。廊间的一些女孩子向桑叶面前这个孩子投来异样的目光。
“那是……吧?”
“一定是这样。运气真好啊。”
休发现那些向他投来的目光与在屠夫屋子里大人们看向他的目光有些相似,便浑身不自在。那似乎预示着将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他疑惑不安地望向桑叶,想要寻求帮助。
桑叶从始至终并没有正眼看休,她冷暖的态度转变让休吃惊。果真是戴了一副面具吗?
“就如我说的,当做是一场梦吧。”
若是梦,定是噩梦。
“东之枫”的房门为朱红色,透着不可言喻的庄严华贵。桑叶将休留在门前便从容离开了。休回头望着她的背影,总觉得看不透她,如浮世绘中水汽弥漫的仙境时看花一样看不透。
他试探性地凑过去,刚要推开门,便听见了里面传来一阵令人战栗的声音——那是人在呻吟。
“啊……啊……”
“大人……”休从门缝里又看见了浮世绘里的场景。
他站在门前,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去了。
“在外面偷看的人,赶快进来。”
休被这样一喝,吓得向前扑去,将朱红色的大门完全推开。他下意识地撑起身子,抬头。只见无数媚俗的白肉之间夹着黑肉,并不晃动脑袋这些白肉便已经在晃动,争先扑向黑肉。白肉们不时发出骄奢的呻吟,黑肉却是一副并不满足的样子。
眼前之景,比“荒淫”二字下贱多少……?休看着这仿佛梦境一般的景象,终于忍不住干呕着。幸亏他没有吃什么东西,不然这干净漂亮的地板一定会被添上不合时宜的污秽。然而,相比这里真正的污秽,那些东西还是洁净太多。
两个白肉朝休走来,轻轻将他扶起。“快点来啊,美人。”白肉笑嘻嘻的,并不为自己以及眼前的一切感到丝毫羞耻。“你长得真漂亮。”
“大人,由您为他宽衣解带吧。”
走近一看,这个“黑肉”竟是方才威严无比,一本正经,高高在上的“清远将军”。此刻的他,只显得污秽不堪,狭小而狡猾。
“休,你上前来。”
他朝休勾了勾手指,休吓得不敢动弹。白肉们见状,纷纷上前来崔劝。休常年吃不饱,总共没有几块肉在身上,这么一推,愣是招架不住倒了下去。
黑肉和白肉什么情况也不在意,愣是扑了上来。
朱红色的大门被不知名者轻轻关上。关上,关上,关上……
果真,是一场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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