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这是不是叫作，思念成河？

章文清从远处看到宿舍楼底一个独自站着的人的侧影时，只是想着，这男孩子长得跟张楠真像，不过气质差一点。这个人颓气，张楠精神多了。

一步一步越走越近，章文清还想着应该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还是悄悄偷看，满足自己难以按捺的好奇心。结果，越想就越想念张楠。最近好累，马颖的事一直挥之不去，她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心情不好，考试比以前更费心神，压力大得什么都吃不下，每天晨读的时候还紧张到干呕。这个学期终于结束，此刻的章文清真的好想靠在张楠的肩膀上，把自己的压力重担分给他，让自己可以好生歇息。每一步都像是踏着思念的波浪，走得她晕晕乎乎的。没想到一个相似的侧影就让她心情如此翻涌，她拿出手机，直接拨电话给张楠。

低头按了快速拨号就把电话往耳边放，一放到耳边就抬起头，熟悉的铃声立刻响起。宿舍楼门口那个侧着身子的人按了接听，一边往耳朵放，一边扭过头。终于，两个人对上了彼此的目光。

那熟悉的目光，像是汹涌的爱潮，直接扑向章文清。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剎这么想哭。把手机攥在手里，也没管有没有挂掉，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张楠面前，一下子扑进他的怀中。

张楠稳稳地把她接住，下巴习惯性就放在章文清的头顶上，两个人紧紧地拥抱着彼此。

听着张楠沉稳的心跳声，章文清觉得，自己的那颗疲倦劳累、不知所措的心，也终于能够好好地回到常态了。

“你怎么来了？” “我很想你。”

异口同声地响起两句话，恰巧问其所答、答其所问。被彼此的默契逗笑的二人终于放松了臂弯，拉开一点点距离，仍是把对方圈在怀里，情深款款地对视。

“你怎么脸色不太好？＂

第二句异口同声的话，突然一模一样地重叠起来，让本来已经脸带微笑的张楠和章文清再度笑弯了腰。

张楠抢先一步：“你先说。＂

“考试周压力太大了，睡不好也吃不好，有点累。＂说完，章文清双手添了一点力度，把下巴抵上张楠的胸膛，然后问：“你呢？＂

“我今天坐第一班高铁过来的，有点匆忙。但我不累，看到你，完全不累。＂

两个人腻歪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来去吃饭。吃饭时才订了附近的七天。

张楠出发的时候，没想什么时候回北京，买的是单程车票，现在只暂时订了三晚酒店。等晚上和章文清讨论了接下来的行程再决定之后的安排。

两个人手牵着手，先跟章文清回宿舍取换洗的衣服，再走到酒店入住。两个人的手牵得比以前的几年都要紧，明明一看到对方就高兴得瞇起眼，却偏偏整段路上没有了以前那热络的谈笑声。过去一个多月，像是发生了很多事，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使这两个人都需要偷一些时间来整理一下，有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

张楠去洗澡的时候，章文清正拿着自己的手机趴在床上刷微博。

手边摆着张楠的手机，正在充电，偶尔响起叮叮咚咚的微信提示音，章文清理都没理。

直到突然传出支付宝到帐的声音，实在是太突兀了，章文清下意识瞄了一眼，只是一个自然反应，却被马颖这两个字吸引住眼球。

马颖用支付宝给张楠转了两百多块，没有任何备注。

淋浴间传来的水声继续哗哗响着，章文清感到自己的心跳也随着猛烈的水声越跳越快。她和张楠都能解锁彼此的手机，却从来没在背后看过对方的手机，有什么想看的都是当面看的。

章文清应该装作什么也没看到吗？还是等张楠出来直接问他？马颖不是答应过跟张楠断绝关系吗？这段日子以来他们会不会私下还有联络？张楠是不是也早就感觉到章文清对马颖这两个字避而不谈？为什么他不问？难道他知道原因吗？还是说……他们……

越来越多的疑问在脑里爆发，章文清伸出手指，一碰上就解了锁。

在这两百多块之前，张楠和马颖也有过几次的转账记录，都写上了哪月哪日吃饭的钱、坐的士的钱、去咖啡馆或是酒吧的钱。这些记录的日期都在一个多月前，正是张楠被派去安慰马颖的时候，那些出行内容基本上都是章文清早知道的。

之前的记录写得越是清晰，这一笔没有备注的转账就越是可疑。

是他们出去约会了？还是张楠帮马颖做了什么事情吗？在好奇心继续驱使下，章文清打开了微信，好几个群的角落都亮着小红点。她往下拉了好几下，才找到马颖的名字，上一次通消息，已经是章文清去北京之前的事了，内容也没有什么特别。

也就是说，连那次喝酒被送回宿舍，马颖也一句话没发给张楠。

要不就是当面已经说过要说的话，要不就是那些话被删掉了。不不不，章文清甩甩头，提醒自己相信张楠、相信马颖。或许，马颖就是信守承诺没有和张楠联络，而张楠也没有什么事需要找马颖，所以没有通讯息。

水声戛然而止，整个房间静得叫人心虚。章文清立刻把手机退回桌面，放回原处。重新拾起自己的手机，心不在焉地点着。

问？不问？

过去一个多月，章文清都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多言。每一次和张楠通电话，她都做到了。但是这一刻，她真的很想打破她给自己立下的信任原则，直接把心里的疑问提出来。

问？不问？

说好要相信自己的男朋友，以及最好的朋友。信任，是不应该包含太多疑问的。问出来，是不是等于说自己并不信任他们？他们是无辜的、纯洁的，自己是不是太小心眼了？

问？不问？

如果是清白的话，提问可以回答、可以解释。问问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情，没什么不能问的吧？大概……不是大事情……吧？

张楠擦着头发走上床，盘着半条腿坐在章文清旁边。

低头一看，见到章文清一脸严肃，口里不知呢喃些什么。

“怎么了？＂

章文清还没决定是不是要问出口，突然被叫，冲口而出就说出来了：“马颖给你转了两百多块钱，是什么啊？＂

章文清自北京回到广州以来，第一次，在张楠面前提到了马颖两个字。

两个人听到都忍不住一怔，然后心虚地抓头摸鼻。

本来，章文清只是有点小怀疑，偷看了张楠的手机，还是暗里觉得自己理亏。然而，看到张楠也有点心虚，想回避又努力让自己不回避章文清的目光，心里的怀疑越烧越旺。

“我不是故意看你手机的，只是它弹出来闪了光，我不小心看到……那两百多块，是什么？＂

张楠一猜便知道，这是昨天晚上的房钱。十二点退房，回了学校上课吃饭，这个点还钱，确实是马颖的惯常作风。其实理智上，张楠知道不能告诉章文清这是房钱，实在太惹人误会了。只是，霎时之间，张楠完全想不到借口。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章文清的眼神已经可见地暗下去。不管答案是什么，肯定不是完全的清白。她感到被背叛，渐渐升起了怒火，同时又觉得很伤心。有一点想哭，但因为事情还没有搞清楚，心中的痛还未到可以点燃泪腺的程度。

章文清受不了此刻的沉默，提高了声线：“那、是、什、么？＂

张楠终于放弃找借口，坦白地说：“房钱。＂看到章文清的大眼睛瞪得死圆，他立刻继续说下去：“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不是！昨天看到马颖在后海一个人喝醉了，我把她送回宿舍去。但是我上不了楼，她的室友同学我都不认识，也不知道可以找谁，只能开个房间安顿她一个晚上。但是我发誓，把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我就走了，没有别的。＂章文清仍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张楠，他立刻伸出手去抓文清的手：“我说的是真的。相信我。＂

“你自己一个人去后海吗？＂

“呃……是的。＂

“为什么？＂

“我……＂虽然章文清还是皱着眉头，但眼神里只有不解，反而没什么怒气。张楠知道，章文清会相信他的，坦白是最好的决定。于是他一咬牙，把事情原原本本就说出来了。

当然，他悄悄地隐瞒了马颖醉倒前说的那些话。

张楠以为他不提，事情就过去了，毕竟他和马颖真的是清白的。

然而，章文清像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似的，逐一追问。

“她之前也跟你一起去过喝酒，为什么这次不找你？＂

“……我……我也不知道。＂

“她喝醉了，什么也没说吗？你没有问她为什么去喝酒吗？＂

“……＂

“嗯？你没有问吗？她没有说吗？＂

“……＂看到张楠从支吾其词到完全沉默，章文清的怒气重新燃烧起来，问题越来越接近重点，语气也渐带讽刺：“而且，昨天晚上把她丢在酒店里，然后今天一早就坐车来广州。是临时起意来的吗？为什么见到她之后就立刻来北京？＂

章文清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冲动地补充着：“你送她到房间安顿好了就走，这件事情清白正常，没什么好掩饰。你为什么不敢说？为什么不主动说？为什么这么紧张激动地解释怕我误会？你平常……不是向来都很冷静的吗？＂

本来昨天一晚上没睡着，今天又在高铁里一直做着各种各样的梦，看到章文清之后异常兴奋，张楠此刻肾上腺素已经乏力，他不想再硬撑着说好听的话了。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可能是张楠有些事做得不周到，也可能是章文清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但只要章文清想讲，张楠一定不管多累多忙都硬撑着听完，适时给予安慰或建议，从来没有半句怨言。

章文清并非不知道张楠赶路来看她，为什么不能好好睡醒了再聊？为什么要这样质问他？是不信任吗？还是她对张楠只有占有欲，而没有体谅？

张楠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声音倔强了起来：“有，她有说。她说上次喝醉之后没有同学愿意陪她。她也说，她最好的朋友最近对她的态度和以前不同了，她心情很差。我不说，不是因为我们不清白不正常，是因为我怕你会想太多。＂这句话实在太像偶像剧里的渣男台词，张楠想了想，又补充一句缓和气气的话：“来到广州，一看到你，我就只想跟你聊天，听你说话，昨天晚上的事，根本就没想起来。＂

“最好的朋友”这五个字明显刺痛了章文清，张楠后面借机说了情话，也无法转移她的注意力。

“那马颖告诉了你，她最好的朋友为什么这么对她了吗？＂

听到这句话，张楠只得低着头，微微一点。

章文清忍了一个多月不敢说的事情，终于还是揭开了皮肉来到面前。血淋淋地，要求她从里面翻出属于自己的那块心头肉。她的头隐隐作痛，只得伸出一只手扶额。怒气已经提不起来，章文清只得咬着牙问：“那你呢？你怎么回答她？＂又怕张楠继续回避问题，破罐子破摔地补上一句：“你喜欢她吗？＂

“不，我从头到尾都只喜欢你。文清，你看着我。我只喜欢你，你知道吗？＂抓住文清的手又多用力了几分。

“你这样告诉她了吗？＂

这些问题，在章文清心中已经存了一段时间，她自然而然就抓住张楠的漏洞追问下去，直迫事情的核心。而张楠，不过是24小时前才看到事情的轮廓，只得顺着问题，老实回答。

“我……我没有回答她。＂

“你没有回答她？一直不说话？＂

“是。＂

“然后，你就来了？＂

“是。＂

“一离开酒店就立刻订了车票？＂

“是。＂

“你对她，真的一点好感也没有吗？＂

“文清，这个问题重要吗？我说过了，我喜欢的是你。＂没完没了的盘问已经快耗尽张楠的耐性。不是已经证明清白了吗？为什么还要问那么多？怎么不可以消停一会儿？张楠选择把马颖落在北京的房间，马不停蹄地赶到广州见章文清，这不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明了吗？为什么还要问？还想要什么答案？为什么不可以好好地听张楠说的就好？

“我再问一次，你老实告诉我，你对马颖，真的一点好感也没有吗？＂

“为什么还要再问？文清，你看到我来了，不就应该看到我的决定了吗？为什么你不能放下自己脑里的无数想法？为什么要我配合你的盘问？为什么你不可以听完了我的说法、理解了我的感受，然后站在我的角度去了解我体谅我？＂

章文清用力挣脱了张楠按住她的手，泪水同时滴在了不知所措的张楠的手背上。

“我知道答案了。＂

张楠一时屏息，不知道章文清说的是不是她知道了自己有多喜欢她。他只知道，看到章文清落泪，他第一反应便是过去抱着她好好安慰。

张楠的手正向着章文清的肩膀伸过去，章文清向后一躲，用手指自己蹭掉了脸上的泪水。

“我们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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