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州的夏夜带着南方特有的湿暖燥热。
林昭然自幼体寒,卧室里的空调只有在入冬时才能重见天日,丧权辱国地被用于暖气。十几年来,他对三十余度高温最大的尊重与让步,也充其量就是打开半边窗户,枕着若有若无的晚风安然入睡。
这就害苦了刚被夜宵撑得辗转反侧的傅嘉榆。
他举步维艰地调整着睡姿,想在不吵醒林昭然的情况下换一个凉快点的入睡方式,未料这份贴心好意在装睡的林昭然眼中又是一番闻者落泪的解读。
“是哭了吗?”林昭然心情复杂地揣测着。
哭是一种很私人的情绪,哪怕对亲密无间的挚友也一样,他心里突然无端地生出一点窥见别人窘迫难堪时的尴尬无措,与此同时又平生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恼怒得心头火起。
“我怎么不在,在的话高低得上去补两拳。”
还没等这份不自量力得引人发笑的愤慨从林昭然脸上消退,傅嘉榆翻了个身,恰好和怔住的他来了个午夜对视。
傅嘉榆愣了片刻,小声问了一句:“吵到你了?”
或许是心理作用的缘故,再加上他压低声线时不自觉变得有些沙哑的嗓音,林昭然心中一紧——
“都哭哑了。”
他满脑混沌杂乱的片段,零零碎碎地拼凑出一个“把头埋在枕头里咬牙默然流泪受尽屈辱却不愿意被人发现的倔强少年”形象,于心不忍得一塌糊涂。
林昭然犹豫再三,还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语气安慰道:“难受的话睡一觉就好了,都过去了。”
傅嘉榆沉默。
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毕竟他清晰地记得一酒瓶砸上去的是自己,头破血流的是对方,也不太理解毫发无伤被带回家投喂夜宵后应该难受在哪,随即又恍然:“是林叔跟他说了吧。”
林昭然和他从小就是不一样的。
随着科技与医学的发展,人类寿命沿着历史轮轴的辙痕不断延长,漫长的一生提供了足够充裕的时间去容许人们试错。他们不再需要用烈火烹油般的曲折感情为短暂的生命增添波澜,于是似乎也就少了许多之死靡它,更多的是条件匹配勉强合适后的两厢凑合。
而林国穆与辛婉和搭伙过日子的寻常夫妻不同,他们的爱情萌芽于俗套的一见钟情,随后又在十几年岁月的温火慢炖里变成一坛醇香浓稠的陈酒。
傅嘉榆最是知足常乐,他从不奢求这种模范式的父母,他想,哪怕只是“寻常”也很好了。
可连寻常也求而不得。
想着想着,他稍微有些理解林昭然反应过度的关心。
蜜罐里泡大的幸运儿,会下意识认为每个人都理所应当拥有同样的生活,因为对他人来说可以称之为幸福的人生,在他们看来仅仅是日常生活的一环。
所以在看待别人——尤其是亲近的人——遭遇的不幸时,这份不幸在几乎不曾有过挫折的他们眼中会不由自主地放大。
好像被当成经不起滴点摧折的小孩了,可他似乎并不觉得讨厌,别扭而温热的暖意平息了他因为燥热而加快的脉搏。
傅嘉榆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他今晚确实是有些难过的。
“知道了,睡觉。”
他嘴角还带着微不可查的笑,手却不饶人地往林昭然脑门上崩了一下,然后在对方吃痛地控诉出声之前翻了个身,留下一个“朕欲安寝”的背影。
这一次,傅嘉榆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或许失眠存在守恒定律,被转移了失眠机会的林昭然对着天花板干瞪眼了一个小时,才慢慢从纷扰的思绪中被困意淹没。
在彻底陷入沉眠前的半梦半醒间,林昭然脑海里断断续续地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口头调戏就能给他留下那么大心理创伤,那我以后要是拒绝他,他不会动手打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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