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离恨天·起9

『三十三天觑了，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害了，相思病怎熬？』

起

沈湘已经好久没见到叶洵了。

自从那场雪后，叶洵转了性子，越发沉稳起来，他不再抗拒那些成卷的诗书文策，也不再喊着苦与累，整日间想着该如何跑出这个东宫。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仿佛一夕之间长大了。

叶洵则是心中藏着事。新来的夫子何冀之给他看了些隐秘的故事，那些事情和那夜雪中的嘶哑之声联合成了一条清晰明确的线，让他不得不在这个年岁做出艰难的选择。

“殿下想知道什么？”那年轻的夫子眉眼一挑，嘴角勾出一个笑意。

“你知道什么？”叶洵面色沉重起来，这样的表情在他这一张尚未褪去稚气的脸上显得尤为怪异。

“殿下。”何冀之笑道，他扬了扬下巴，手指在桌上轻点，有些昏暗的房间内烛光闪闪。

“臣给殿下讲个故事吧。”何冀之开口。

“天下皆知帝后恩爱甚笃，可数十年来皇家从未有子嗣……”

“这些本宫知道。”叶洵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何冀之越过这些不重要的旧事。

“那殿下可知，七年前陛下遣散后宫是因何？数十年前南越王勾结高官，意欲发兵入侵我朝，朝中一片混乱，危机之时世安侯爷挺身而出，了结了这一桩大难，然而世安侯爷也因此深受重伤，不治身亡。南越王为求和，将自己最爱的小女儿公主鸿吟送至我朝和亲，这鸿吟公主一到，颇得陛下宠爱，自然就是冷落了皇后娘娘。没过多久这鸿吟公主便有了身孕，这是后宫的一桩喜事，只是陛下后宫向来少宠，其他的妃子对着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倒是无甚想法，可是这世安侯爷乃是皇后娘娘兄长的独子，陛下又冷淡了娘娘，因为这皇后娘娘一心遁入青云观，又一病不起，接着便传出了娘娘也有孕的消息，举国震动下陛下接回皇后娘娘。只是这皇后娘娘和鸿吟公主同日产子，最后只活下来了一个。这鸿吟公主在七年前却又被皇后娘娘因谋害皇子的罪名斩杀，对外却封锁了这鸿吟公主的一切消息，只说是她因病而亡。此事之后，皇后娘娘动了清理后宫的心思，便将这宫里的人悉数杀害，对外说是放她们回家。”何冀之说到后面，语气有些冷意，又压着一股怒火。

叶洵倒是被这桩事情给吓得不轻。那雪夜中嘶哑的声音，便是喊着“鸿吟”。

“既然对外封锁消息，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本宫又如何能信你。”叶洵指尖发白，一些可怕的想象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出现，语气却强行维持着冷静。

“怎么知道？殿下不如去问问您的好母后！”何冀之压抑的怒火爆发，他双手撑起了桌子，怒道：“皇后娘娘说得冠冕堂皇，只道是遣散后宫，可是那些女人哪里还活着！”

见叶洵有些惊异地皱眉，何冀之缓了口气，恢复了平静，声音无波无澜道：“皇宫的事情，只要存在过就会有消息传出来，有心人愿意查总是能查到些线索，臣无能，这便是臣所知的一切。”

“你……先退下吧，记住，这些事情切勿与他人告知。”叶洵愣在那里，良久，道。

“臣知。望殿下亦是。”何冀之拱手，低着眉缓缓离去。

叶洵串起了一个令人害怕的事实。

他想要去求证，想要去得到一个确切的信息。于是他做了决定。他支开了一直跟着他的沈湘，又与皇后娘娘请安只道是想自己随意走走，皇后早已经收回了跟着他的暗卫，待到得了许可后他一个人照着那日雪夜的路，弯弯绕绕又停在了那座不起眼的小院面前。那夜月色之下所见皇宫凄凉之地，日色之下却也有些冷意。

“殿下，老奴知道你会回来的。”那嘶哑的声音又在他的耳边想起，一抬眸，却见那个奇怪的老者站在那里，仿佛一直在等待他。

“你……”叶洵沉吟，终于，他好像是做出来什么巨大的决定，道，“告诉我一切。”

如果说之前不过是怀疑，在今日之后，叶洵便再难去相信了。

那老人信誓旦旦，言她是昔年鸿吟公主的侍女，自从和亲来到定安，鸿吟公主一舞倾城，又一心扑在皇帝身上，全然只是一个单纯无知的少女，皇帝恋慕她的绝色，甚是宠爱，没过多久便怀孕，然而皇后心狠手辣，竟是想要害死鸿吟公主，皇帝为了保护鸿吟公主便将皇后送至青云观，未过多久却传来了皇后有孕的消息，皇帝无法，只得接回皇后。待到产子之日，皇后产下死胎，却一口咬定鸿吟公主之子是她的儿子，皇帝对公主的兴趣已过，不愿因着这一个女人与皇后争吵，鸿吟公主为避免皇后伤害幼子，任由皇后将孩子抢去，自己却深居简出，只怕是惹了皇后的不快。然而皇后向来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只害怕这孩子长大后寻母，便搞了一出计策。那日鸿吟正悄悄去看孩子，瞧见皇后身边的侍女正在那孩子身后将他推下去，鸿吟赶忙护下孩子，自己却被皇后倒打一耙说是她推了孩子，鸿吟百口莫辩，皇帝对她更加厌弃，后来皇帝出宫寻访，皇后允了鸿吟来宫中瞧孩子，鸿吟只不过是做了些点心，哪知道孩子只是尝了一口便倒地不醒人事，皇后便说那些点心有毒，害了孩子，鸿吟便被皇后斩杀，待到皇帝回宫，有关鸿吟公主的一切都被抹去。

“他们明明都知道这毒根本不可能是公主下的，那是公主的亲生骨肉，又怎会动手毒害他！殿下，您是公主的孩子啊！皇后数十年来无子，怎么会这么巧合跟公主撞上，那皇后实在可怕，将这事颠倒黑白，变成了公主的恶行，连带着公主身边的人，都被斩杀，老奴是靠假死毁去这张面皮才得以在宫中存活啊！这些年来老奴一直想要去寻殿下，那女人却严防死守，殿下，您要为公主报仇啊！自从王上被杀，公主的苦便无人能够申张，那女人心狠手辣，殿下不要认贼作母啊！殿下，您可以不信老奴，可是您身上的兰花印记，是做不得假的啊！”

老人撕心裂肺而又低沉的呐喊让叶洵惊得跌坐在地，兰花印记……那是他身上的印记，那印记很小，常人根本不会注意到，随着年岁的增长，那印记才慢慢显示，甚至连他的父皇，也都不知道这个印记的存在。他七岁之前的记忆并不明晰，却隐约记得有个模糊的身影，她声音温柔，周身带着淡淡的香气，他还记得那女人给他喂的糕点……

记忆回笼，他神色复杂地望着依旧开开心心守在他身边的沈湘，想要开口却又止住了声，沈湘端着墨盘疑惑地问：“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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