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月明星稀,清风徐徐。
夜河回到自己的房间,便弹起琴来。被迫跟着皇帝十五年了,他没有一个朋友,因而他只能把所有情感融进乐曲以求发泄情绪。
只不过这一次,他弹着弹着就泪流满面。
“你还好吧夜河?”皇帝刚到,就看见他落泪的这一幕。
“您觉得呢?”夜河停下动作,睁开眼,苦笑了一声,止住泪。
皇帝自知理亏,于是便岔开话题:“你不是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是未到伤心处。”他猛地抬头,蔑视地对他说,“原来您还知道我是个男子。”
皇帝听此开怀大笑,然后做在一把椅子上:“整个天下都是朕的,你自然也是朕的。”
虽然他面带微笑,但却不失帝王威严。
“您啊您,可真是——”夜河再次弹琴。
“朕以为你这辈子是不会主动弹俗乐的,”皇帝随意地靠在椅子上,温柔地说,“提要求吧,只要不过分,朕都会满足。”
“不用了,陛下。”他露出一抹邪笑,但没有人发现。
皇帝很满意地看着他,没过多久他的眼皮子变得沉重,很快就睡着了。
确定周围所有人都睡了后,他便停下来,背起自己的琴跳窗,很快就游到了岸边。
他往丛林里走了一段路,在一个较为开阔的空地处,将琴放在石头上,弹起没有人能听懂的自创曲子。
“巍峨雄壮的高山。”
夜河猛地转头,只见那不远处的一个衣着简朴、背后的竹筐里装满柴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急忙鞠躬:“抱歉抱歉,你弹的实在是太好了,我没忍住就贸然出声打扰了你。”
“你能听懂?”夜河不敢置信地问。
“是的。”那男子十分自信地回答。
子夜又急忙弹了一段。
那男子说:“蜿蜒曲折的流水。”
他一下两眼放光,激动地说:“你是第一个能听懂我这首曲子的人!”
“是吗?”男子有些惊讶,然后走到他身边,“看来我们还挺有缘的。”
“没错没错!”夜河疯狂点头,“认识一下吧,我叫夜河。”
“夜河?是那个第一琴师夜河吗?”男子有些兴奋。
“实在是惭愧惭愧,我天天被迫弹俗乐,”夜河摆了摆手,谦虚地对他笑,“第一琴师什么的,都是世人乱说的。”
“果然我江南盛产好儿郎!”男子激动地说,“我叫晨江,就是清晨的晨,江水的江。是个樵夫。”
“连名字都这么对仗,看来我们是真的很有缘啊!”
夜河又再快弹几首,晨江每首都能听懂且特别能体会他的感情。
“你真是太厉害了!”夜河曲罢,“从来没有人能听懂我所有的原创雅乐,你是这世界上第一人!”
“那这么说我就是你的知音了,”晨江笑着说,“我听说琴师死后在奈何桥上弹曲,听到曲的第一人就是该琴师下辈子的知音。”
“那你这辈子还要在奈何桥上做第一个听我弹琴的人!”夜河激动地说,“你下辈子还要做我的知音!”
“好啊!”晨江从竹筐里拿出两个葫芦瓢和一壶酒。
酒很快满上。
“这是我自己酿的米酒,自然是比不上皇宫的美酒,还望你——”
“不嫌弃,不嫌弃!”他迅速端起葫芦瓢,就是一大口,“好酒,好酒!”
“我看是你心情好吧。”晨江举起葫芦瓢。
“都好,都好!”夜河笑着与他碰杯。
他们面对面聊了许多。
“其实,我认为音乐没有雅俗之分,而且也没有必要说必须听懂,”晨江突然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我认为音乐最根本是为了表达情感存在的,只要说音乐能表达听者或者弹奏者的情感,那么这对听者或弹奏者来说就是一首雅乐。如果脱离人去论曲,那么音乐也就失去了原来的颜色。”
夜河顿时醍醐灌顶。
“谢谢你!”他看着天空中皎洁的明月,“我今天既开心又学了许多,真是收获满满啊!”
“那我们不如常写信,多见面如何?”晨江也抬头看月,“我实在是太喜欢你的曲子了!”
“行啊!”夜河问,“咱俩这算是互补吧?”
“是!”两个人异口同声说。
他们惊讶地对视一眼,然后开怀大笑。
笑着笑着,晨江突然倒在了他的面前。
他先是吓了一大跳,随即反应过来把插在他胸口的那只剑拔了出来,然后颤颤巍巍地把手指放在他的鼻孔下。
“晨江!晨江!”他发了疯地摇晃他并不停大喊他的名字。
几声过后,他泪流满面:“你走了,谁还能听懂我的曲子?明明,明明刚刚说好了——”
“说好了什么?”
他心头一惊,一抬头,见自己前方不远处就是双手抱臂放在胸前,黑着脸看着自己的皇帝。
皇帝的怀里揣着一把弓箭,且背着箭囊。他的箭的羽毛和射中晨江的箭一模一样。同时几个士兵站到了他后面。
“你凭什么要杀了他!”夜河质问。
“朕杀人,还需要理由吗?”皇帝语气平静地像是晨江没死。
他没说话,而是狠狠地朝自己的肚子刺那支箭,但士兵眼疾手快,立刻控制住了他。
“简直荒谬至极,你就根本不配做君王!”夜河毫不客气地怒斥他,“你没有一点人性,迟早要被百姓推倒处死!”
“你确实挺适合治理国家的,”皇帝朝他走去,蹲下来,得意地看着他说,“可惜呀,我才是皇帝,你呀,和这天下一样,都是朕的所有物。”
皇帝故意把“所有物”三个字咬的很重。
“笑话!没有民,哪来的你!我们才是天下的主人!”夜河恶狠狠地说。
“你这都学了些什么啊?”他戏谑地挑起他的下巴。夜河迅速猛地转头,皇帝直接使劲捏住他的下巴。
“好吧,就看在你这张迷人脸的份上,朕就饶了你吧,”他宠溺地看着他的脸,“就只把教你的师父处死算了,特别是你在江南时教你琴技的师父,朕得诛他九族才行。真不知道是怎么教你忠君的。”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别动他们!”他愤怒地喊,“我忠的是明君,不是你这个昏君!”
“看来朕还得把你师父的师父也杀了,这教学成果实在是太激进了。果然,朕得亲自重新教你才行,早知道当年就不图方便轻松把你扔给他们了,说到底还是朕的错。”
“就你也配?”他的表情和语气突然冷到极点,“你最好杀死了我,否则我迟早会杀了你。”
“都说了你不要说‘死’,你的九族可承受不住啊。”
“晨江说我的家人早死了!我早已孤身一人,还怕你不成?”他冷眼看着他。
然后突然发力,挣脱了他们,一个箭步冲到自己的琴边,毫不犹豫地绝弦毁琴。
士兵一下子慌了,但还是迅速抓住了他。这次又几个士兵站在他身后,以防他再挣脱。
“你疯了!”皇帝愤怒地掐住他的脖子,“这琴可是你师父授予你的上好宝琴,你居然为了他把它毁了!”
他很快上不来气,但还是拼尽全力满意地笑了。
皇帝立刻松手,有些伤心地问:“为了他,值得吗?明明我也是你的聆听者,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你——不——配!”他冷冷地说,“我唯一的知音死了,从今往后,我也没必要弹琴了。”
“刚刚笑的不是挺开心的?你就不能对我也笑笑吗?”他恳求,“别一直对我冷着个脸好吗?你发自内心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暖心治愈。”
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冷着脸看着他。
“你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夜河,你总是口口声声说让我正视我对你的情感,你难道也不该正视一下你对他的情感吗?”
“我们只是挚友。”
“十一年前你不是说过只认我当挚友吗?这才见了几分钟,就换了?”
夜江扭过头不想看他,皇帝把他的头用力扭到自己正对面。
“朕命令你对朕笑!”皇帝怒吼。
他直接闭上了眼,脸更加阴冷。
皇帝甚至上手强力掰扯他的嘴,他则是一口死死地咬住他的手指,很快就咬出了鲜血。
士兵见状,立刻拼尽全力掰开夜河的嘴。随从立刻小跑过来要为他包扎。
“滚!”皇帝呵斥。
那个随从吓得跪在地上不停磕头,不停地大喊:“陛下恕罪、陛下息怒”
“就这一会儿,你就长本事了是吧,”皇帝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你想死更多人是吧?朕不介意今晚血洗江南!”
“你敢!”夜河怒发冲冠,瞋目直视他,“昏君!”
“呵!你是第一天知道的啊?”皇帝平静地说,“你的命珍贵,朕自然不会杀你,但你犯了错,必须得有人替你死。不想死更多人,今后就给朕把尾巴夹起来!”
夜河没说一句话,脸再次变得阴冷。
“朕刚刚的话你没听到?板着个脸给谁看?你逼朕是吧?好,既然你想,那么朕今夜就——”皇帝狠狠地锤了一下脑门,叹了口气,转过身,“既然不弹琴了,手就废了算了。把那个贱民的尸体扔给朕的狼。”
话毕,皇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镜球第一琴师夜河,从此陨落神坛。
——两个星期后——
“都是一群废物!你们不会强迫他吃饭吗?”皇帝把办公桌上的折子全都扔了出去,“他要是死了,朕诛你们九族给他陪葬!”
仆人跪在地上,一句话不敢说。
“奴才们无论怎样喂下去,公子都能吐出来。”一个侍从犹豫了许久,才开口解释。
“你就不会用你们的命威胁他吗?再不行就说朕会血洗江南!这都多少年了,你们还不知道他心善吗?就不能好好利——”
“陛下陛下!”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跪在地上叩头,“您一定要节哀!”
“说!”他心里面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公子死了。”小宫女带着哭腔,“公子这两个星期一直在偷偷收集枇杷核,并将它们制成粉末。刚刚趁着寝殿人少,就吃了下去,随即晕倒断气。您一定要节哀顺变,保重龙体!”
皇帝一下子瘫坐在宝座上,愣了好久。
那些侍奉夜河的仆人一个劲地磕头求生。
“枇杷核?谁给他的?”皇帝问。
照顾夜河的一个小宫女壮着胆子说:“回陛下,除了四皇子外,其他皇子公主经常把枇杷核当弹珠,闲来无事就朝公子寝殿射,公子总说无妨,不让我们给您说,我——”
皇帝怒吼:“他不让说你们就不说?到底谁才是皇帝!”
“陛下息怒!”一屋子的奴仆齐声说。
“除了四皇子,其他皇子公主都处死吧。”皇帝轻描淡写来了句,“都退下吧。”
仆人们喘了口气,迅速退了出去。
只剩皇帝一个人,孤独地哭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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