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问:阎王临死前在想什么?
那么窈初时可能会回答:就感觉挺刺激的,没啥可想的。
但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却突然感觉有点慌。
透过红纱盖头她可以看见喜烛朦胧模糊的烛火正跳跃着,那姿态比京兆最好的舞娘都妖娆。
但它又像是在夜风的驱使下痛苦扭动着,癫痫一般地抽搐着,不甘心地燃尽自己最后的膏脂。
当脚步声停在他面前时,那可怜的烛火毫无征兆的灭了,她目光所触及之处骤然昏黑。
她的十指突然紧蜷衣角,头上的红纱被掀翻在地。
与此同时,雷霆轩——
白光莹焦急地在雷霆轩开会踱步着,她告诉庞尊自己今天会回来,可在人类世界等了他许久也没见他来给自己开灵犀之门。而且灵犀阁的仙子都跟约好了似的一个也找不着,迫不得已,她找到了曼多拉。
曼多拉热心异常,让她通过镜空间来到仙境。但她已经在雷霆轩等了半天也不见庞尊的影子,又怕自己前去寻找他正好回来错过,就只能待在这里干着急。
他会去哪儿呢?他能去哪儿呢?他不会忘了自己今天会来吧?可有什么事让他能把她的事也抛诸脑后?
不过她没有等到庞尊,却反而等来了一个小鬼差。
“尊大爷可在?”
地府的鬼说话向来客气返古,有能耐的就叫“大爷”、“奶奶”,同辈的就是“哥儿”、“姐儿”的称呼。跟他们老祖宗一样天生自来熟。
白光莹莫名有些心虚,窈初时这会子还是被水王子控制了。可事成之后水王子并没有给自己个信,具体地府那边到底怎样,她却是一无所知。
她犹豫着开了门,探头回那小鬼差说:“他不在,你是来干什么的?”
那小鬼差先是一愣,眼球提溜一转继而马上反应过来对她抱拳道:“我们主子托我来给尊者杯好酒,您是哪位仙主儿啊?”
白光莹有些好笑地轻蔑反问:“你不知道我是谁?”
小鬼差眯起眼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陪着笑回怼道:“小的眼拙,不知仙境何时有这样标致的仙子姐儿,敢问您老尊名?”
白光莹冷眼瞥它,对它怀中的礼盒伸手道:“给我就行了。”
小鬼差犹豫了下,又想着去丰都蹭杯喜酒沾沾喜气也就把手里的东西给她了,临了还恭敬的谢了一番。白光莹关上雷霆轩的门看着手里的礼盒,越发觉得不对劲。
窈初时给庞尊送酒干什么?
她自己都快自顾不暇了吧。
她的眼神越发幽深,
不行,她得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绝对不会仅仅是酒那么简单。
“叶罗丽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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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尊失魂落魄回到雷霆轩,却没了想进去的念头。
他都回答了她些什么?
只是三个问题而已!
他是怎么说的?
“我不知道……”
他用力踢开雷霆轩的门,巨大的震颤声把白光莹吓了一跳,她手里未燃尽的纸屑飘飘悠悠地落到地上,停滞在庞尊脚边。
庞尊在看见白光莹惊慌的脸时才想起她跟他说过今天要回来的,但……
他看着桌上被打开的礼盒和脚边未燃尽的纸屑有些失控地对她怒吼:“你在干什么?!”
“庞尊……庞尊你听我说,那张纸没什么用的……庞尊!”
碎片被火燎得焦黄,但字迹仍然清晰,字体秀丽瘦长、别有劲道,扶风柳体,法度森严。是窈初时的笔迹。
他推开她用脚把纸上的余焰踩灭,蹲下来把幸存的纸片拼凑在一起,只能完整地呈现五句话。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洋洋洒洒三千字绝命书予君。莫失莫忘最后仍问三言:”
“一问,君可仍爱她否?”
“二问,君可曾怜我否?”
“三问,君可唤’阿初’否?”
他将碎片紧握在手中瘫坐在地上,口中不停喃喃道:“绝命书……绝命书……”
白光莹蹲在他面前拉着他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庞、庞尊……庞尊你扔了它好不好,我回来庞尊……我回来了,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她不过是我的替代品不是吗?庞尊,庞尊你说话啊!”
他麻木地看向满脸泪痕的白光莹,伸出手指在她眉间轻点了一下。
“我先前竟一直以为是她像你……”
“原来是你像她。”
像她还是相府小姐,千金贵胄的时候。若她还是官家女儿,也一定是这样的明艳活泼,可能还有点小女儿家的任性娇憨。一张小嘴能说会道,也一定哄得她爹娘合不拢嘴,数落痞子时也一定字字带刺,傲气逼人。
他怎么忘了,她也曾是这般模样?她本该是这般模样的……
她也曾被捧在手里,养在心尖上的,她本是金玉堆起来的人啊……
可她现在呢……被人踩在脚底,墙倒众人推,谁不想往她身上啐一口唾沫?他们说她沦落至此是咎由自取,她说话句句带尖,不给人脸面,刻薄如斯。明明没有高贵的出身,腰杆子却那么直——你摆款给谁看啊?
不!她不是那样的!他们都错了,错的就离谱!
有时候,一个人想开只是一瞬间的事。
“庞尊……庞尊你看看我,我才是你身边的啊!庞尊——”白光莹跪坐在他面前不停摇头抽噎着。她知道了,她后悔了,她是怕失去他的,她怕的。她想回来了,她真的想回来了!
可他却一点点剥开她的手指,他低头看了她许久,许久才出声:
“光莹,你以前说过……你想要自由……”
白光莹含泪的双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缓慢剥离自己的手,不停哽咽摇头,泪溅到他手上,可一向视她如宝的庞尊再没流露出怜惜之情。
“不……不!庞尊!庞尊!”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被他放下,才觉他们之间的情分早已消磨殆尽。
“现在……我放你自由。”
他紧攥着手里的碎片,紧攥着她的话,她的强颜欢笑,她的身不由己。不顾白光莹的阻拦哭喊,直奔丰都。
再等等他,再等等他,他还没来得及唤她一声,她的问题,他还没有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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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都鬼城——
姚梦染最终还是来了。
气归气,恼归恼,她终究舍不得在这样的日子丢下窈初时一个。
“都给你姑奶奶让开!我要闹洞房!”
喝的有点上头的柒殿下推搡着看门的小鬼,嘟嘟囔囔要闯进去看看新娘子。
“七殿下体谅我等,您进去,我们就死去了啊!”
“我是她娘家人!怎么,还看一眼还不行?!”
姚梦然暴脾气又上来了,把两只小鬼拎到外面自己虎头虎脑的就进了洞房。
但她估计这辈子也不会想到,眼前的惊喜有点过头了。
身着喜服的新郎官——净水湖主人水王子,正掐着新娘子的脖子将她按在墙上,双眼血红。而被扼住咽喉的新娘鬓发纷乱,不顾乱发遮住面容沙哑着嗓子不停低笑。只有眉间的痣昭示着——眼前这个被掐着脖子抵在墙上的疯子,是她姚梦染所熟悉的人。
然而掐着她的水王子也没好到哪去,他身上的灵力如同奔涌的潮水快速流失着,而窈初时则像是宣告自己胜利一般,艰难地将手中碎成粉末的魂灵一点点洒在他面前,脸上的笑近乎癫狂。
“你……毁了我……我,怎么会……让你,得偿……所愿?”
他手上的力道又紧了几分,完全无视姚梦染的到来,轻凑到她耳边低语:
“好,那我们就一起,下地狱。”
“我不会放过你。窈初时,生生世世,我都不会放过你。”
姚梦染抬腿一飞踢把水王子踹到一边后接住她滑落的身躯,直接一个比榴莲大三倍的火球就冲这个死变态砸了过去,不想却被他地盾逃了,但她现在已经无心再搭理那个变态。只抱着她慌得手足无措。
夜里头真冷,你就听这那外头的风呼啦啦地滚过来,像是谁哭叫着什么。又刷刷地飒过去,像是有人在屋外头低语。
姚梦染握着她的手,抑制不住地发抖。
“阿,阿初……醒醒,你得看看我,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我给你拿了一笼三角梅,等这个冬天过去,它就能长得老高了……”
许是听见了她的恳求,窈初时的手指微微动了下,像是一只蚂蚁被人踩死后略微摆动触角,那是一种极其微小的幅度。
“梦染?……”
姚梦染几乎喜极而泣,她不住地点头轻拍着她的手。
“我在,我在。你别怕,我在呢!”
窈初时的视线由模糊逐渐清晰起来,她艰难地抬起手轻拂过姚梦染的发丝,露出了一个有气无力安慰似的笑容。
“我,想你了……”
窈初时的双唇无力地翕动着,灰白的颜色像是岸上濒死的鱼。但原本干涸的双眼似乎正逐渐恢复神采,让姚梦染有些莫名的害怕与恐慌。
她似乎在透过她看什么,可到底在看什么谁也说不清。
“你想我,我就天天陪着你。等你好了,咱们就去遛弯,去吃尽净水湖的海鲜,去黄泉种花,去人类世界看电影……”
她喋喋不休地在她耳边念叨着,后者闭上双眼微笑着点头。
“行……都依你,等我……好了,咱们一起去……”
姚梦染扶起她来像给她喂点水,可她现在已经是什么也进不去的架势。只能静静靠着她,冰凉的手无意识地勾着她的手指,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
轻飘飘的,一点重量也没有,瘦的可怜,甚至都到了可怖的程度。
姚梦染紧咬着唇不让自己的呜咽吓到她,就只陪她默默坐着。紧紧握着她的手试图把自己的温度喘给她一点点,可手中却始终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沙哑微弱的嗓音才有响起,回荡在空空的屋子里,寂寥仓皇。
“梦染啊……”
“我在!”
她让她张开手,纤细的指在她手心画着什么。
有力了很多,接下来她同他说的话也莫名清晰,不像病中胡语。
“我记得……那年我生辰……你给我带了,一笼……梅花树。”
姚梦染觉得奇怪,她似乎并没有同窈初时一起过过生辰,甚至她不知道她的生辰是哪一天。但她所说的,她确乎是有印象的。
“对,对。今天咱们也有树的,我知道你喜欢,等来年春天,它就长得比你高了。只要过了这个冬天,你就好了!”
窈初时无力地摇头,姚梦染第一次感受到绝望和无助,她把顺手折的一枝梅花递到她眼前。她抬手轻轻碰了下花瓣上的融雪,微乎其微地感叹一声:
“好香啊……”
她艰难地喘了口气,脸上挂起一丝笑意。
“我们家,也有这样的梅花……”
“我爹娘说,姚家的女儿,就该像……它一样。”
她的手指略微蜷缩,似乎还有不甘,但终究病入膏肓,没有力气握成拳了。
“可我对不起他们……我给人家跳舞,我给人家唱曲儿,我去当了娼妓……”
她的双眼突然瞪大,紧紧拉住姚梦染的手鲜血不可控制地从嘴角不停溢出,她翕动着双唇喃喃道:“我对不起他们……”
她突然笑出了声,一笑牵动五脏六腑,血顺着喉咙溢出嘴角,吓得姚梦染手足无措不停给她输送仙力,想拖到颜爵过来,可于事无补。
她笑的越来越大,笑着笑着泪就下来了,可笑声仍旧未停,纵使眼前已是一片朦胧模糊,她却仍在笑。
她这一生两世,一哭为友,二哭为女,这第三哭……她便为窈初时一大哭吧……
她总以为自己聪明,以为自己真的无牵无挂了。可原来她是愚蠢透顶……愚蠢透顶!
她什么都放不下,她也怕梦染没了她伤心;她也怕自己到最后什么都没留下;她也怕大白他们忙不过来;她怕新上任的阎王手生干不熟活儿……
她也怕,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忘了她。仙境里没有人还记得她,她不会化作川风伴他们身侧。她会莫名消失,一如她蒙昧地出现。
又或者,一如她从未出现过。
她恍惚间眼前有了他的影子,猛地将手伸出却只是抓住了姚梦染的胳膊,但她自己却不觉,只以为自己拉住了他,那张曾经损过全仙境人的嘴不停颤抖着,双唇蠕动出此生最后几个字——
“能不能,你能不能唤……”
姚梦染哭的抽噎,她的声音太小了,她如何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阿初,阿初别吓我,能什么?你要什么?我们等颜爵过来,你再等等,他一定有办法的!”
而在她眼中,他缓缓转身,握住了她的手。
他慢慢开口,仿佛过了千年时光。眉眼不带戾气,但却是庞尊的模样。
“阿初。”
她最后眼里的,只有他而已。
她笑着,眼里的光芒大盛后渐渐暗淡下去——
“嗯……”
天塌了。
庞尊气喘吁吁地赶到,他决定了不管说啥也得扛着新娘子跑路,抢亲就抢亲,反正他名声也不好不介意再多加一条。
可他估计从未想过,入眼却是这副情景。
她身着殷红凤朝嫁衣,墨绸滚边,颈上是银打盘螭的璎珞,衣襟是绯色的缎子,却有暗红色的渍点。颈子白得可怕,手直直垂着,凤眼半睁半闭,嘴角挂着亘古不变的微笑。
姚梦染哭的几乎昏厥,见他闯进来扯着嗓子让他滚。
他还在发懵,她的眼睛明明是睁开的……
她死不瞑目。
——“未了却执念的阎王不会再变成世间一物,她们会彻底消失……”
——“我肯定不会那么惨,放心~”
她骗他。
他猛地转身推开姚梦染抱起她,浑身不住地颤抖。那支梅花落在地上被胡乱踩上几脚,已经看不出原本高洁的样子。
“颜爵!颜爵一定有办法的!不行我就去找灵公主!不够就拿我的换!总会有办法的!窈初时,窈初时……别走,别——”
可怀中的身形却在一瞬间变得苍老,皱纹布满双手面颊,青丝化白发,红颜变老妪——她的身体在以极快的速度经历老去,最后只剩一幅骨架在他怀中轰然成灰。
他才迈出去两步而已,手中却只剩一件嫁衣。阴风从黄泉吹来夹杂着诡异的香气,撩起火红的衣袂,在半空中扭曲地摆动着,如同冲进火焰中挣扎却又不舍离开的飞蛾。
唢呐凄厉的一嗓直冲云霄,原本灯火通明的喜宴上红绸礼花变白结,地上散落的喜糖变成了纸钱,而坐于高堂之位的长辈也化作牌位,喜庆热闹的洞房原是一樽棺椁。
风扬起他的发丝,它的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
——“我就化成人间川风,穿过人群,与你擦肩而过。”
—————————终———————————
恭送仙境著名捧哏领盒饭😂😂😂解脱了解脱了!
然后,老爷们以为这就完了?
no,no,no。没错,还有一点点的后记和番外。
丧了那么久,相信我,后记+番外会以一个刺激的方式,重!回!沙!雕!!!!
然后还有催查九的同志,原谅我,我真的有生之年会更的(嘤嘤嘤嘤嘤)
那咱们就不见不散,沙雕后记见~
(好歹窈妹是女主,不可能这么惨的昂!窈党们请放心,咱们一直没用到的主角光环它开始发光了!!!!)
(沙雕初时间,快乐每一天!)
*最后,如果您看完了这篇,推荐bgm周深、毛不易《梅香如故》,强推,没有版权的老爷可以听翻唱(是贫穷让我们相遇)。《梅香如故》我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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