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猫,蓝兔,对不起,”
小狸摇了摇头,“要是我在凤凰武馆的时候,练基本功的时候更加认真一点,昨天的轻功比试,我们没准就能拔得头筹,送给师傅师娘一个开门红的惊喜了。”
三台阁大比前的第二个考验是在流云涧举行的轻功比试。
所有武馆的参赛者们需要借助流云涧中可以落脚的溪石与两侧山崖上参差不齐的岩石、树木与藤蔓,在最短的时间内从流云涧的入海口跑到流云涧的源头。
虹猫和蓝兔的轻功功力都已经恢复了四五重,能将涧水暂时凝结成冰的寒天与能将两岸山崖上的植物操纵自如的叮当应对这一考验也显然游刃有余,可小狸由于平时在凤凰武馆从来没有专心练过轻功。
最为擅长的魔术面对没有知觉的山石和树木也毫无用武之地,在考验的全程非但没有为凤凰五人组提供一丝一毫的帮助,反而因为“虹猫救我!”
“蓝兔帮帮我!”
“叮当拽我一把!”
“寒天给我个落脚点!”耽误了大家不少时间。
最终,原本可以毫不费力地拿下第一的凤凰五人组虽然仍旧通过了考验,但却无奈地在疾风武馆、升龙五杰与金刚武馆后面屈居第四,原本可以通过这一考验取得的加分,自然也彻底泡了汤。
“没事,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的长处是魔术,不是轻功,把自己的长项发挥到极致,并在不得不面对自己弱点的时候尽力去拼一拼,就可以做到问心无愧,不留遗憾了。”
虹猫连忙笑着安慰起了沮丧万分的小狸,“再说了,你这样的轻功水平,你以为是人人都能达到的?四十支比武队伍,能通过这次考验的不过区区七支,逸仙门派来的五人组,可是被这流云涧吓得直接退赛了呢。”
“话说,三台阁的第三个考验,又是什么呢?”
“现在,应该已经能看见了。”
虹猫见约定的时辰已到,便打开最后一个锦囊,果然,锦囊中的字条上已经浮现出了第三个考验的内容,“明日酉时,凌空阁,戏里人生?太奇怪了吧,虽然三台阁大比就是这一带五年一度的庙会,选拔赛的比试内容注重趣味和观赏性也无可厚非,但这要咱们唱戏去,和武学造诣几乎算得上是八竿子打不着了吧?“
“唉,不知道了,明天再看吧。”
寒天说道,“哦对了,三台阁一带,原本就雨水充盈,看现在的天气,估计明晚又有雷雨。”
寒天和虹猫相视一笑,“看来,那天晚上你为蓝兔安排的七星灯阵,还果然派上了用场。”
“安排练习平心静气的阵法一点不难,”
虹猫谦虚地摆了摆手,转头欣慰地看向走在一旁的蓝兔,“能让这七星灯彻夜长明的毅力与勇气,才真的是世间罕见之物呀。”
“过……过奖了。”蓝兔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凌空阁位于三台阁武馆后面的石剑峰脚下。
据秋月说,在直插入云的石剑峰顶,有一条瀑布飞流而下,径直落入石剑峰脚下被密林环绕的石剑潭里。
由于瀑布之水吸收了天地灵气,再加上峰顶到潭面的落差极大,水流的反冲之力强大无比,石剑潭的上方常年有一股仙气源源不断地升腾而起。
因此,在潭水上空,不仅人可以在经过数月训练后,通过特制的飞翼御风而行,就连亭台都可以在古代的能工巧匠为其注入灵力之后神奇地离地而起,成为名副其实的“空中楼阁”。
而这,便是凌空阁名字的由来。
时间很快就到了第二天下午,为了稍微熟悉一下场地,申时过半,凤凰五人组就率先动身来到了石剑潭旁。
“妙呀,妙呀,在这种地方以戏曲为题进行比试,看来三台阁的长老,果然是用心良苦。”
“用心良苦?”叮当依旧有些不明白虹猫的意思。
“你看,这凌空阁正建在瀑布前方,今晚不久又有雷雨将至,想在雷电与瀑布的轰鸣声中,将自己的声音清晰地从小小的戏台传遍如此开阔的凌空阁,若是没有深厚的内力支撑,显然无法做到。况且,这戏台如此狭窄,又背靠湍流,下临深渊,而四周又没有任何围栏。古人曾云,若是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就连技巧最精湛的神射手都无法射准一箭,虽然这凌空阁有升腾仙气保护,登台表演之人纵使真的坠落深渊也不至于伤筋动骨,但在如此险地,若非大智大勇,心静如水又轻功高超之辈,也绝无心思将唱念做打发挥到极致。依我看,这今天的戏台比试,果然与武功和心法并非毫无关联。”
“原来如此,哇,石剑潭周围的景色好漂亮呀,真没想到,三台阁岛上,竟然有如此多风景如画的地方……蓝兔,你怎么了?”
叮当说到一半,突然发现蓝兔眉头紧皱,双手轻轻地捂着微微低下的头,似乎又在经受一阵汹涌袭来的疼痛。
“我,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到莫名的悲伤与恐惧,仿佛……仿佛这石剑潭边,曾经发生过……什么令人无比痛心的往事。”
“是吗?”
虹猫和小狸仔细端详了一下石剑潭周围的景色,瞬间明白了过来:此处景色虽美,只可惜,和当日不老泉边的风光,实在是有六七分相似之处。
一年以来的经历告诉虹猫,每当身边的事物触动蓝兔潜意识里关于往日的回忆之时,蓝兔都会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
今天,由于石剑潭过于独特的景色,这“触景生情”的过程很可能会贯穿整场比试,况且,不老泉边的往事又是如此不堪回首,看来,蓝兔恐怕又要度过颇为难熬的一个晚上了。
“蓝兔,我明白你为何感到心痛了。”
虹猫的眼中,不知何时也多了几滴泪珠,“这景色……实在是有点像……有点像那个地方。如果你实在是过于伤心,要不今天的比试,就由我们四个上台吧,你在下面稍微休息休息,为我们加油鼓劲就好。”
“不用了,我没事。”
蓝兔依旧说出了那句她在过去的四五年间,用过无数次的口头禅,“七星灯那次的考验,可远比这大得多呢,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的。”
蓝兔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了那个无比自信的微笑,尽管,虹猫明白,这表面上的自信,或许是背后苦苦支撑的结果。
“今晚的比赛规则,现由我来告诉大家。”
酉时一到,秋月准时登上了凌空阁前方那个小小的戏台,“按照抽签的顺序,每支队伍需依次上台,表演一段长度适中的戏曲。三台阁的三位长老将会与参与三台阁盛会的各地百姓一道,评判各位侠士的演出水平。最终,排名前九的队伍将成功通过本次考验,希望大家注意,这,可是诸位少侠晋级积分赛的最后机会了。”
“本场比赛,这面读心镜将在开始演出前半个时辰,告诉大家即将演出的节目。不过,都说人心隔肚皮,读心镜虽然是我们三台阁的法宝,但也只能读出大家内心之中最为强烈的,不加丝毫隐瞒的念头,为了保证能够抽到最适合自己武馆的曲目,还望大家在使用读心镜时,将自己内心的深处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当然,读心镜也偶尔会有出错的时候,若是各位少侠发现读心镜呈现的曲目自己实在太不擅长,也可以考虑自选题材演出。我们承诺,这一选择并不会影响大家的排名。”
“下面,请依照抽签顺序最先演出的队伍通过读心镜,寻找与自己最为般配的演出曲目。”
半个时辰过后,凌空阁里慢慢安静下来,演出就要开始了。
“荧辉门,《借东风》,表演开始!”
“识天文习兵法易如反掌……”话音刚落,戏台的后面便传来一阵响遏行云的清唱。在前面的两场比赛中,于炼丹考验中遗憾告负,于清风涧比武中以第七名的成绩勉强获得晋级资格的荧辉门并未引起凤凰五人组的注意。
不过,单凭他们今天展现出的如此雄厚的内力,虹猫就有十足的理由相信,这荧辉门,一定也是将来的积分赛中,一个必须多加小心的对手。
“设坛台借东风相助周郎……” 一个身着道服,手持法剑的灰衣侠士便从窄窄的屏风后面,从容不迫地走了出来。
由于单单为预选赛的一场比试准备数十套行头显然不太划算,今晚的所有戏曲都将以不着行头的方式演出。
不过,荧辉门自己平时的训练服,似乎反而比正规的行头更加符合诸葛亮多智近妖的气质。
“我料定了甲子日东风必降,南屏山设坛台足踏魁罡。我这里持法剑把七星台上……”
“诸葛亮”轻轻一挥法剑,窄窄的屏风上,竟然真的浮现出了闪闪发光的北斗七星。
“看来,此人的幻术本领,绝对在我小狸之上。”
坐在台下的小狸看见这一场面,心中不禁连声赞叹。
“耳听得东风起从空而降……”话音刚落,一阵猛烈的东风竟然真的从凌空阁中呼啸而过,凌空阁的看台上,立刻爆发出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
“趁此时返夏口再作主张。”台上的灰衣侠士作了个揖,并在众人的掌声中从戏台上一跃而下。
“风雷武馆,《铡美案》!”
“飞鹰武馆,《探皇陵》!”
……比起荧辉武馆的珠玉在前,之后几支队伍的表演显然逊色了不少。
前面的包公登场时,碰巧雷声大作,堂堂风雷武馆,反倒让天上的惊雷将演出的气势硬生生地压下去了一截;后面的定国公上场之后,更是被脚下的深渊明显地扰乱了心境,剧中人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气质一下就消失了大半。
看来,凌空阁的考验,果然不是所有队伍都能够轻松完成。
“猛虎武馆,《醉打山门》!”
台下,叮当正在偷偷和逐渐恢复了一些的蓝兔悄悄打赌,出演鲁智深的究竟是猛虎武馆的石烈还是醉鬼。
事实最终证明了蓝兔的猜想——醉鬼除了“醉”这一个特征,其他方面的气质都和鲁智深截然不同,更何况,醉鬼有时候是假醉,有时候可是真醉,万一他登台的时候不幸赶上真醉,再一不小心从戏台上掉了下去,那猛虎武馆的脸可就丢大发了。
“唉,这出戏要是由原来的大奔出演,那岂不是绝配中的绝配。”
虹猫暗暗想道,他下意识地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蓝兔,但为了不给仍在被头痛折磨的蓝兔增添更多的困惑与苦恼,虹猫最终还是忍住了这一冲动。
“红衣门,《游园》!”(《牡丹亭 游园》)
“听我爹爹说,这红衣门,乃十五年前被凤凰岛放逐的一位女侠所创。十五年来,因违反祖训而被周围各岛放逐的习武女子,若能有幸不死于长途漂流的,都纷纷拜至这红衣门下,到如今,据传已有七十二人之众。不过,可能是前几年她们自己感觉功法修炼得尚不成熟,今年,似乎还是她们头一回参加三台阁大比呢。”台下的叮当悄悄说道。
“这红衣门,前两次考验的成绩如何?”寒天小声问道。
“炼丹第四,轻功第五,两次考验都成功通过,而且名次仅稍稍逊于我们。
“虹猫扭过头来说道。“看来,这红衣门的实力,恐怕也不容小觑……等等,这红衣门的主演,竟然就是我们初来三台阁第一天,对我们冷嘲热讽的那个红衣女子?”
寒天见状,不由得稍稍吃了一惊。
“既然这样,也难怪她对我们凤凰武馆抱有如此大的偏见了。”虹猫无奈地说。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不一般,果然不一般。”
看着看着,寒天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对前面那些慷慨激昂的曲目来说,虽然在瀑布与雷雨声中将唱词清晰地传遍全场依旧是一个考验,但只要内力足够雄厚,圆满地完成任务倒也不算太难。可如今这《游园》一折本就阴柔婉转至极,若盲目模仿刚才几支表现不错的队伍让内力尽情迸发,唱腔的气质必将被破坏得一干二净。只有柔中带刚,阴阳并济,精确地把控运用内力的时间与方式,才能在不破坏曲调本身美感的同时,让唱腔透过雷电与瀑布的轰鸣传遍全场。看来,这红衣门,不得不防,不得不防呀。”
“这还不是全部。”
虹猫补充道,“这《游园》一折,一主一仆走动十分频繁。为了尽量拉长走动距离,在如此窄小的戏台上依旧把圆场走出美感,台上的两位女侠经常只有半只脚踩在戏台上面。若要在如此做的同时依旧展现出少女的欢欣活泼,这二位女侠非但需要高超的轻功与过人的心理素质,更需要天衣无缝的默契配合。虽然她们前两次比武都屈居咱们之下,但之后的积分赛,大家也万万不可以大意呀。”
“凤凰武馆的五位少侠,请到这边来通过读心镜抽取你们演出的曲目。”
凤凰五人组跟随秋月来到了凌空阁角落里的一间小屋里。小屋正中央的桌上,摆放着一面铜镜。这铜镜有三人多宽,半人多高,在昏暗的小屋中散发着柔和而神秘的光辉,看来,这就是三台阁的法宝,读心镜了。
“记住,为了抽到最适合你们的剧目,请大家一定要在读心镜前,将自己心中最强烈的想法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大家点了点头,随即一同来到了读心镜旁。
小狸和叮当的心中都在想着如何在接下来几天的积分赛中过关斩将,尽显威风;寒天听到“毫无保留地展现自己思想”的指引后,不由自主地又回忆起了他慈祥而可怜的妈妈;虹猫双眼看着铜镜,心中则在暗暗担心蓝兔是否已经完全走出刚才痛苦而模糊的回忆带来的阴影,今晚这场对比武取胜并无决定性影响的比赛,要不要给日日为全队吃穿操劳的蓝兔放个小假;蓝兔则在众人没有察觉的间隙,又轻轻地皱起了双眉,捂住了额头,看来,此时在她的心中,“最强烈的想法”,可能依旧是刚才那段伤心而模糊的回忆。忽然,铜镜的光辉开始变得越发强烈,越发耀眼起来,随后,在众人的眼前,读心镜上那数百缕璀璨夺目的光芒,渐渐凝成了六个大字。
《四郎探母 见娘》“《四郎探母》?”寒天微微点了点头,“好了,接下来,就是确定谁去出演的问题了。
依我看,考虑到戏台空间实在有限,删掉前后过场,从而将六郎、八姐、九妹三个配角排除在外应该反而能收到更好的效果。这样的话,现在唯一的问题,应该就是‘四郎’和‘母’都该由谁出演了。”
“杨四郎的人选,应该非寒天大哥莫属了。那这佘太君……要不,让蓝兔上场?”小狸提议道。
“刚才照读心镜的时候,我看蓝兔今晚的精神状态一直不是太好。”
虹猫摇了摇头,“何况这几天蓝兔为大家洗衣做饭操了不少心思,依我看,今晚就让她歇歇吧。”
“那,就让叮当出场?叮当,你来试唱几句?”较为不幸的是,对于几乎从未品过悲欢离合与人间疾苦的水叮当来说,扮演佘太君的难度,恐怕比扮演淑女还要大上三分。
“我看不行,要不……我给自己玩个易容术,玩一把反串大戏,顺便,”小狸调皮地笑了笑,“还可以和刚才荧辉门的法师斗一斗谁的法术高超?”
“还是给我玩个易容术,让我来反串吧,”虹猫笑着摇了摇头,“这出戏呀,恐怕只有经历过生死离别的人才能品出其中滋味。”
“要不……还是我来吧。”一旁沉默不语的蓝兔突然又发话了。“我刚才还看见你的头痛又发作了。”
虹猫轻轻拉起蓝兔的手,慢慢摇了摇头,“你正在经受怎样的痛苦,我比你更加明白。况且你又是练功,又是做饭,都累了那么多天,今晚,就暂且休息一下吧。”
“不用担心我,我……我没事。”
“有事的时候,你也总是这么说。”
“这……其实,我要上台的原因,不完全是这个。刚才我们照读心镜时,我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读心镜的光辉,与我那段求而不得的记忆,产生了十分强烈的共鸣。我甚至觉得,读心镜之所以显现出这折戏来,很可能反映得并非是寒天,而是我心中的思绪。所以,今晚的演出,很可能是有助于帮我真正找回记忆的大好时机。”
蓝兔虽然眼中闪着泪花,但眼神却变得愈发坚定,“虹猫,相信我,我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傻蓝兔,是记忆片段和积分重要,还是你的快乐和健康重要?”
“没事,真的没事,不用为我担心,我保证,我……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和情绪的。咱们相处了这么久,你……你还不相信我?”
“好吧。”
虹猫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四五年来与蓝兔相处的经历反而让他对蓝兔“照顾好自己”的承诺越发没有信心,但他更加清楚,蓝兔在这种场合下绝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何况,对他来说,真正让蓝兔找回记忆,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的确是一个诱惑十足的选项。
“凤凰武馆,《四郎探母 见娘》!”小半个时辰过后,凤凰武馆的演出,正式开始了。
“娘啊……”随着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眼含着泪珠的寒天从窄小的屏风后面快步走向前来,并“扑通”一声单膝跪在蓝兔面前。
显然,这戏中的场景,他似乎已经在一个个太过美好,却太过短暂的梦中,排练过无数多次了。
“儿啊……”凌空阁外,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雨,下得更大了。
石剑峰上,一块巨石被暴雨从悬崖上冲了下去,在众人的眼前从高山上“咕咚”一声滚落潭中,溅起一圈圈巨大的浪花。
“一见娇儿泪满腮……”蓝兔的眼中,不知何时,也多了几滴泪花。
“儿啊……”
“娘啊……”第二遍如泣如诉的呼唤,渐渐将众多自幼辞家远行,过去两三年来都未有机会与父母相见的学徒与弟子们,纷纷拉入了苦中带甜的思念与回忆之中。
就连已经在三台阁修炼得心静如水的秋月,都不由得一边回想起自己背上行囊,揖别双亲的带泪清晨,一边憧憬起主持完三台阁大比后,近在眼前的重逢与团聚。
“点点珠泪洒下来。”
“沙滩会,一场败,直杀得杨家好不悲哀。”不知为何,浮现在蓝兔眼前的,似乎不是尸骨堆山,血流成河的塞外战场,而是一根断裂的藤条,一条崩塌的人梯,还有平静的潭面上,溅起的一个个浪花……
“儿大哥替宋王长枪刺坏,”
从最爱在凤凰岛上四处瞎逛的叮当口中,蓝兔对杨家的传说倒也小有了解。她依稀记得,这唱词中的“宋王”,似乎不过是一个能力平平,却又爱自吹自擂;得位不正,却又爱妄拖祥瑞;养尊处优,热衷排场,却又在危难之时惊慌失措,屁滚尿流,除了大呼“救我”
什么也不会做的庸君。
对了,她不太记得这是叮当所说,还是她在什么地方亲眼所见,但“宋王”在传说中的打扮,好像……应该是披着一身黑袍。
“你二哥短剑下命赴阴台。”短剑下命赴阴台……这短剑……若是如此锋利……可蓝兔清晰地记得,有些泡泡,是短剑,无法刺破的。
“儿三哥马踏如泥块,”杨三郎在胡马的铁蹄下无力地挣扎着,反抗着,但依旧不可阻挡地被践踏,被蹂躏,被折磨,直至化作毫无生命的尘埃。昔日的五个兄弟在柔韧无比的气泡中无力地挣扎着,反抗着,但仍旧慢慢地被束缚,被压缩,被变小,直至变成今日这般婴儿的模样。往日的记忆碎片,渐渐地重新浮现在了蓝兔的脑海中,只可惜,是最残忍,最伤心的那段。
“我的儿我……我的儿你失落番邦一十五载未曾回来。”
台下的虹猫惊讶地抬起头来,不过,很快,他便恍然大悟。这不是什么“低级错误”,这分明是蓝兔此时,最最真切的心声呀……
“唯有你五弟把性情改,剃发为僧出家在五台。”
性情大变,出家一去不还……蓝兔依稀记得,七侠兄弟之中,有一个,似乎曾经也有过自己的家室,自己的妻儿。
可是,他,他是谁?如今,他的家,究竟在哪里……我的家,又究竟在何方呢……回家,回家……我们,难道也要像五郎一样,出家一去不还吗……
“你六弟镇守三关为元帅……”虹猫又不禁稍稍抬起头来,这一刻,他与蓝兔的目光完美地碰撞在了一起。
“虹猫,现在,我们七侠的未来,就全靠你来守护了。”
“蓝兔,放心吧,我会保护好大家的。”虹猫读懂了蓝兔眼神中的深意,并向蓝兔坚定地点了点头。
“最可叹你七弟被潘洪绑至在那芭蕉树下乱箭穿身无处葬埋。”字字带泪,句句泣血的台词,仿佛让凌空阁内的空气,渐渐凝固了起来。
“娘直说我的儿今不在,我的儿啊……”
“哪阵风将我……将我儿吹回来……”是啊,能将蓝兔曾经的回忆再次带回她身边的那阵风,究竟,还要等多久呢……不过,或许,虹猫想,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其实,如今江湖风波已定,他毫不在乎蓝兔能不能继续做冰魄剑传人,能不能继续做玉蟾宫宫主,甚至不是那么在乎蓝兔究竟能否找回记忆,能否找回她在四五年间,同自己日积月累的深情,他最希望的,只是蓝兔能够永远平安快乐下去,永远不要再遇到下一场海啸,永远不要再遇到下一次坠崖,永远不要再被痛苦的记忆与噩梦折磨……
正如戏中的佘太君,应该也毫不在乎杨四郎能否带回敌营的情报,能否协助本国大破敌军,建功立业,甚至不是最关心杨四郎究竟有没有办法冒险出关探母,她最关心的,只是她可怜的儿子是否仍旧活着,是否即使身在在异国他乡,依旧能够家庭和睦,生活幸福。
“老娘亲请上受儿……”
“拜……”谁都不知道,这是出于心中的悲痛,愧疚,感激,还是思念,但戏剧中仪式性的三次叩首,的确是变成了实实在在的三声响头。
凌空阁外,又传来一阵狂风,一声惊雷。
“娘啊……”在寒天的心中,戏剧和现实的界限,仿佛逐渐模糊了。
越来越入戏的他几乎想要一把扑进“妈妈”的怀里,可当他满怀希望地睁开眼时,看到的却依旧不是自己的母亲,而是蓝兔梨花带雨的面容。
“千拜万拜,也折不过儿的罪来……”
“胡地衣冠懒穿戴,每年间花开,儿的心不开……”
妈妈,今生今世,我还能再见到你吗?哪怕像四郎一样,仅仅一面也好……此时,凌空阁宽阔的看台,已经彻底变得鸦雀无声。
现在,虽然凤凰武馆的表演尚未完全结束,虽然蓝兔在不到五分钟内已经唱错了两句台词,虽然凤凰武馆前面的多支队伍实力都不容小觑,凤凰武馆的后面更是还有十来支队伍等着登台比拼,但这场比试的第一名是谁,已经没有任何争议了。
“蓝兔,你感觉好些了吗?”一个时辰后,扶着仍然略显有气无力的蓝兔走回客栈的虹猫轻声问道。
“嗯嗯,我很好。”
蓝兔勉强在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今晚,我可是第一次完整地找回了一段丢失的记忆了呢。”
“是啊,”
虹猫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惜,是最为痛苦,最为折磨的那段。”
“下次,我说不定就能回忆起那些快乐的日子了呢。”
“对,对。”
虹猫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点过于悲观,连忙顺势把话题换到了更加美好的事物上,“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曾经在一起的快乐生活,你一定会一点不差地统统想起来的。”
“虹猫,这《四郎探母》,蓝兔演得比我好,我倒是心服口服,可我还就不信了,我出演的佘太君,会不如你反串的好。”
凤凰五人组把蓝兔送回房后,对虹猫与蓝兔一路上的亲昵略感吃醋的叮当又半开玩笑地耍起了小脾气。
“你没经历过生离死别,有些东西,真的是不会明白的。“
“好好好,你懂得比我多,那你干脆哪也别去了,就在这客栈外面,给我们三个来上一小段,我倒要看看,你的表现,究竟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还演杨家将,换出戏,可以吗?”虹猫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随便你。”
叮当故作傲娇地回答道。
虹猫清了清嗓子,缓缓地念出了他在过去五年间,曾无数次回忆过的一段念白。
“想我杨业被困在两狼山——盼兵兵不至,盼子子不归。白天遭冻饿,夜晚受风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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