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祯年间,有一个童生,姓欧,名醉,自号滁山,才学不咋地,却特别会吹牛,说自己中举如探囊取物,可就是考不上。
他自己考不上,还不服气,编排考上的人,说这个一字不识,说那个考上都是因为花了钱。这些考不上的听他这一说,纷纷跟着附和,他反倒成了名人。
不过不管他怎么吹,事实就是事实,年过三十仍旧是个童生,相信他的慢慢也就少了,都知道他是啥样的人,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做“童妖”。
欧醉家里有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丫头,名叫秋葵,他没有娶妻,父母去世后,就收了秋葵,却连个小妾的名分都不愿意给。
他家里还有一个小厮,和一个老仆,老仆叫老杨,五六十岁,耳聋眼花,在家里干些重活,小厮名叫鹘浔,伶牙俐齿油嘴滑舌,个性刁钻。
鹘浔和秋葵之间有些不清不楚,欧醉其实也知道,吃起醋来就打骂秋葵,亲戚们都劝他正经娶个媳妇,可是他却不肯。
有人说他这是志向远大,要等功成名就才娶妻,其实他根本没这份志气,他是妄想找个财主家的女儿,想少奋斗几年。
见和他同龄的人中,有的中了秀才举人,有的成了监生,他心里也不是滋味,想干脆不考了,又觉得自己十多年苦读,满腹的学问,要是放弃了实在可惜。
忽然有一天,他听一个朋友说,同乡姜天淳考上贡生,现在被选为北直隶真定县知县,就想去打秋风。
他留下老杨和秋葵看家,带着鹘渌出了门,走了半个月才到真定县。他吩咐鹘渌,对外就说他是秀才,见过姜天淳之后,便去拜会本地的乡绅。
本地的乡绅听说他是知县老爷的同乡兼同科,又听说他是个知名人士,都上赶着巴结。
他本来就爱说大话,几杯酒下肚后更是口无遮拦,声称自己不仅是姜知县的同乡,还是他的表亲,从小一起长大,姜知县对他言听计从。
这些话传出去以后,来找他的人就更多了,大多是因为遇到了官司,想请他帮忙找姜知县通融。他不管对方说的是真是假,占不占理,全都答应下来。
他跟姜知县也就是泛泛之交,答应帮忙后,先去跟县衙里的书吏和捕快衙役拉关系套近乎。
他先抄一些别人的诗句,写在折扇上,落款写上他的名字,县衙上下每人送一把做见面礼,同时送上几分银子。
书吏衙役们听说他是个名士,看了上面写的诗,全都夸他写得好,况且谁会嫌银子咬手,很快和他称兄道弟。
接着他去找姜知县替人说情,姜知县不同意,他就耍起无赖手段,一直赖在衙门和姜知县家里不肯走,缠得姜知县没办法,只能答应。
办成一件事后,来找他帮忙的越来越多,他故技重施,闹得姜知县不得安生,只好全都答应。其中有几个特别有钱的乡绅求他帮忙,因此不到一年,他就得了七百余两银子。
有一天,欧醉送一位客人出来,看到有一队轿夫挑着四五十只皮箱,后面跟着十多顶轿子,进了对面一栋大宅院。
“这样的排场,肯定是哪里来的官宦人家。”想到这里,欧醉立刻叫鹘渌去打听,打算以后去拜会这位高官。
鹘渌回来说,对门新搬来的是河间府屠老爷的小妾,屠老爷在扬州做道台,这位小奶奶是扬州人,姓缪。屠老爷病死在任上,他的三叔去扬州为他办丧事,带着小奶奶搬到了这里。
欧醉问道:“既然是河间人,怎么会搬来这里住?”
鹘渌道:“老爷真是打破沙锅问到底,他家的事我哪知道?”
欧醉立刻骂了几句蠢奴才,正好又有客人上门,他赶紧把人请进屋。
他和这位朋友闲聊许久,偶然间问起河间府的屠老爷,朋友告诉他这位屠老爷已经病逝了。他装模作样地感叹了一番,这位朋友和他又聊了一会儿才告辞。
第二天,鹘渌拿着一张名帖进来,说对面的屠老爷的三叔三老太爷亲自来拜会,欧醉赶紧换上新衣服出去迎接。
只见这位三老太爷有六十多岁,一身员外打扮,头戴一顶方巾,脚穿一双红鞋,看他举止动作,不像是个读书人。
两人行了礼,欧醉请他坐下,让鹘渌送上茶水,他一口喝下。
欧醉赶紧说对屠老爷仰慕已久,问他尊姓尊名,都是一些初次见面的客套话。可这位三太爷好像没有听见,侧着耳朵,睁着一双眼睛,一句话不说。
欧醉觉得有些奇怪,这时三太爷旁边的一个后生走过来,小声说道:“我家三老爷年纪大了,耳背,你声音小,他听不清楚,还望相公不要见怪。”
欧醉赶紧说道:“这是说哪里话,你家老爷在世时和我是至交,他的三叔就是我的三叔。”
欧醉又问后生的姓名,后生道:“小的姓徐,是屠府的管家。”
欧醉接着说道:“徐大管家,你家老爷为官清廉,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家业?”
徐管家道:“我家老爷买下了万两银子的田产,至于为官这几年积下多少银子,都是小奶奶在掌管,我也不知道,应该够她下半生用了吧。”
欧醉心想,做官就是好,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这时候坐在对面的三老太爷开口说道:“徐三,把拜匣拿来给欧相公。”
说完,他又朝欧醉拱了拱手道:“还要借重先生妙笔。”
欧醉打开拜匣,见里面是一封银子,上面写着“笔资八两”,便问他是要写围屏、写轴子、还是画山水。
三老太爷嘟囔了好一会儿才说出几个字:“求文,求文!”
旁边的徐管家赶紧说道:“我家老爷走后,生平节概还没请人表述,昨天听说欧相公是位名士,想必肯定是妙笔生花,所以特来求一篇墓志。这是一点薄礼,还请笑纳。”
欧醉大笑道:“这有何难?明天就能写好,这银子还请带回去吧。”
徐管家道:“相公不是嫌少吧?”
欧醉说道:“这是什么话,就算是本地士绅来求序求传,也得等上十天半月才行,我和你家老爷是至交,不能收这份礼,等墓志写完后,我马上让人送去。”
徐管家说银子已经奉上,再拿回去三老太爷脸面上不好看,两人推搡了一会儿,欧醉才收下。
徐管家回过头,见三老太爷已经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走过去把他摇醒,跟欧醉告辞,搀着他出了门。
两人走后,欧醉心里暗想:“没想到我老欧的文章今天值钱了,以前每次考试都是惨淡收场,不知道赔进去多少银子,谁知出来才一年就长了行市,一篇墓志就有八两银子。我现在是名士了,这篇墓志可不能马虎。”
他研磨提笔,摇头晃脑想了好久,不知道从哪写起,忽然一拍大腿,拿出《古文必读》,把《祭十二郎文》改头换面,掐头去尾,总算凑了出来。
第二天早上,他把鹘渌叫起来,亲自登门送到对门。
出来迎接的还是昨天的徐管家,徐管家把欧醉领到客厅,把三老太爷请出来相见。
欧醉递上墓志,三老太爷接过来看了好久,抬起头笑容满面,夸赞道:“好!”
看完后,三老太爷又让徐管家拿进去给小奶奶看,欧醉没想到小奶奶是识字的。
徐管家进去半天才出来,传话道:“奶奶说墓志写得太好,果然是大才子,妙笔生花,请欧相公喝一杯再走。”
酒菜很快摆上,全是山珍海味,满满一大桌子,两个年轻美貌的丫鬟在一旁斟酒。欧醉大快朵颐,喝得酩酊大醉,最后还是鹘渌扶着他离开。
过了几天,徐管家又来请,有了上一次,欧醉肚子里的馋虫马上被勾了出来,恨不得立刻上桌。
酒菜端上来后,欧醉刚坐下,就闻到一股异香,紧接着听到环佩碰撞的声音,有两个丫鬟从里屋走出来,对欧醉说道:“奶奶要亲自来拜谢欧相公。”
不等欧醉说话,一位二十出头,一身珠光宝气,出尘脱俗、蛾眉曼睩、风姿绰约的女子袅袅娜娜走了出来。
欧醉看着眼前美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呆在当场一动不动。旁边的丫鬟叫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手足无措,慌忙作了个揖。
小奶奶坐到旁边,娇声说道:“妾身的丈夫生前籍籍无名,得先生墓志,将他一生写得熠熠生辉,妾身感佩之至,他泉下有知也会感激相公的。”
欧醉连称不敢,眼睛忍不住把她上下打量,只觉得浑身燥热,虚火上浮,还没喝就已经醉了。
欧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回到家关上门,想着屠家小奶奶美艳绝伦的身影,怎不令他想入非非。
他痴痴地想了好久,觉得口干舌燥,喊了两声鹘渌,让他拿茶水来。
他喊了两声,没听到鹘渌答应,又喊了几声,还是没有回应,突然一股无名火窜上来,谩骂着推开鹘渌的房门,准备好好教训教训他。
他进屋一看,鹘渌正趴在榻上呼呼大睡,怒骂着伸手上前扇了他一巴掌,却不见丝毫反应。
原来就在欧醉面对小奶奶的时候,鹘渌也被屠家的仆人请到酒馆里喝酒,喝得酩酊大醉,睡得昏天黑地。
鹘渌都喝成这样了,欧醉也拿他没办法,又给了他两巴掌,气呼呼地回房去了。
他躺在榻上怎么也睡不着,一心想着屠家的小奶奶,心里暗想:“这样一个美人,又有钱又没了丈夫,要是能嫁给我,以后安安稳稳做个富翁,干嘛还要辛苦读书。”
他在榻上辗转反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还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一个贼进来,把他攒下的七百余两银子全部偷走。
他惊醒之后,立刻打开放银子的箱子查看,见银子还好好的放在里面。
一连几天欧醉都没有出门,心里一直想着对面的小奶奶,正当他不知道找什么理由登门时,那屠家奶奶却让徐管家送过来四盘点心和水果。
欧醉又惊又喜,连忙请徐管家坐下说话。
徐管家道:“小的是下人,怎么能和相公平起平坐?”
欧醉大笑道:“俗话说得好,宰相门房七品官,你是屠老爷的管家,我只是一介平民,怎么就不能一起坐?你就不要谦让了。”
徐管家听他这么说,把椅子挪到旁边,侧着身坐下。欧醉又吩咐鹘渌,到酒馆里买几个热菜烫一壶好酒来。
欧醉问道:“你家奶奶喜欢什么,我好买几件礼物答谢。”
徐管家道:“我家奶奶敬重相公的文才,没指望回礼。”
欧醉道:“那怎么行,不能白受她的礼。”
徐管家道:“我家奶奶绫罗绸缎衣服首饰哪样没有?要是说她喜欢的,好像喜欢吃橄榄、松子。”
欧醉问道:“原来你家奶奶喜欢吃清淡的,不喜欢吃肉。”
徐管家听后大笑起来,这时候鹘渌拿来了酒菜,摆了一桌,给两人斟了酒,两人一边吃一边说话。
几杯酒下肚,欧醉问道:“你家奶奶好像没有生养,她还这么年轻,能为你家老爷守一辈子吗?”
徐管家道:“不瞒欧相公,我们不回河间而是来了这里,就是因为奶奶想坐产招夫,要是回了河间,只怕这辈子就出不来了。”
欧醉道:“不知道你家奶奶想要找个什么样的人?”
徐管家道:“这个小的也不晓得。不瞒相公,我家奶奶出身教坊,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肯定是想找个读书人。不过有三老太爷在,她没法说出口。”
“原来如此。”欧醉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然后亲自给徐管家斟了一杯酒。
徐管家说道:“不瞒相公说,我家奶奶心气高,不愿再给人做妾,可像她这样丧夫的,哪个读书人愿意娶回去做正室?”
欧醉说道:“那倒是,喝酒,喝酒。”
徐管家说道:“小的来过几次,怎么都没见过尊夫人,是留在家里了吗?”
欧醉说道:“不瞒你说,我妄活三十一,至今还是童男子,之所以一直没娶妻,是想找个情投意合的好妇人。”
徐管家说道:“这可真是没想到。欧相公,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欧醉说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徐管家说道:“我家奶奶虽说不上倾国倾城,也算得上是国色天香,而且手里有几辈子也花不完的银子,不知道相公愿不愿入赘?”
欧醉绕了这么多弯儿,等得就是他这句话,立刻说道:“我一介书生,三十有一,虽有些许文采,却家境贫寒,你家奶奶怎么会看得上我。”
徐管家道:“相公千万不要这样说,我家奶奶十分看中相公你的文采,经常在我们这些下人面前念叨你,不然也不会送来果品点心。只是有三老太爷在,不知道他肯不肯答应。”
欧滁山道:“你家三老太爷耳聋眼花,我可以试试和他结交。”
徐管家道:“相公你慢慢琢磨吧,小的该回去复命了。”
临走时欧醉又给了徐管家几两碎银,请他在小奶奶面前替自己多说几句好话。
姜天淳姜知县担心欧醉再闹出什么大事来,赶忙让人送来八两银子,想请他早点离开真定县。
现在的欧醉哪看得上这点钱,把银子扔到地上,对来道:“谁希罕你家老爷这点臭钱?你家老爷想仗势欺人,最好用在别人身上,难道他能做一辈子官,再不回家乡?我老欧以后要好好和他算这笔账。”
来人不敢说什么,捡起银子回去复命。
后来,屠家小奶奶又接连送来许多礼品,显得十分殷勤,欧醉舍不得花银子,可为了钓到大鱼也不得不破费,买了几件小礼物送去。
这天,三老太爷拉着欧醉到街上闲逛,看到旁边有个酒馆,那三老太爷闻到酒香,就像耗子闻到香油,再也挪不动步了。
见此情形,欧醉立刻邀请他进去,找了个干净的座位坐下,酒保送上酒菜,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一直喝到太阳快落山,三老太爷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欧醉早就醉了,满腔心事乘着醉兴吐露出来:“你家侄媳妇这么年轻,怎么会愿意守一辈子,你老人家应该行些方便才是。”
没想到三老太爷竟然听清了他这几句话,点点头说道:“我也想给她再找一个好婆家,可一直没遇到合适的。”
欧醉见有机会,厚着脸皮说道:“晚生三十有一,至今还不曾娶妻,要是三老太爷能成全,我一定好好报答你的恩情。”
三老太爷很高兴,说道:“你跟她正相配,这事就这么定了,你找个良辰吉日来下聘吧。”
欧醉高兴得手舞足蹈,旁边的一个屠家的仆人拉了拉三老太爷的袖子说道:“还不知道小奶奶是什么意思,老太爷可不能轻易答应。”
欧醉担心这个仆人坏了好事,赶紧说道:“大叔,你到外面喝酒,全都算在我的帐上。”
仆人被他支开后,他立刻跪在三老太爷面前,斟了一杯酒递上去,三老太爷赶忙扶起他,说道:“你干嘛如此客套?”
欧醉趁热打铁,说道:“既然老太爷答应了,就请喝下这杯酒。”
三老太爷说道:“原来你是怕我说的是酒话,我是个直肠子,从来不会说谎。”
欧醉万分感激,结了账送三老太爷回家。
欧醉担心夜长梦多,第二天就去下聘,屠家由三老太爷出面收了聘礼,欧醉立刻请人算好了良辰吉日,希望能尽快完婚。
成亲那天,欧醉雇了花轿请了鼓乐,自己坐在新娘轿子里,在街上转了一大圈,又回到对门屠家。
因为是第一次做新郎,欧醉心里难免有些紧张,又觉得小奶奶是见过世面的,到了洞房里依旧对她毕恭毕敬,惹得小奶奶咯咯直笑。
成亲一个多月后,欧醉见小奶奶家里摆着二十多个大箱子,不知道里面是金银财宝,还是绫罗绸缎,整天想着怎么才能打开看一看。
因为成亲没多久,不好直说,他想了一个抛砖引玉的法子,拿出一把钥匙放在小奶奶面前,说道:“我的箱子里存着六百多两银子,请娘子看一看。”
小奶奶满脸疑惑,说道:“我这边的银钱还够用,谁要你的?”
欧醉说道:“不是这样讲的,既然我们成了亲,我的就是你的,我经常出门会客,不如把钥匙交给娘子,免得哪天丢了。”
小奶奶觉得他说得有理,接过钥匙交给身边的丫鬟,欧醉刚说要和她一起去打开箱子看,丫鬟禀报说三老太爷来了。
三老太爷带着徐管家和另一个人进来,徐管家说道:“咱家留守的管家牛儿从河间府过来,说是有个暴发户看上了咱家的宅子,愿意花九千两银子买。牛儿不敢做主,特来禀报。”
欧醉听到九千两这个数目,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只见小奶奶波澜不惊面不改色,皱着眉头说道:“我这些天身子不大舒服,你老人家和姑爷回去把这事办了吧。”
欧醉感觉自己就像在做梦一样,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把九千两银子全都搬回来,夜里更是用尽所有力气侍奉小奶奶。
第二天一大早,徐管家准备了四匹马,三老太爷带着牛儿,欧醉带上鹘渌,准备好行李后就出了门。
才走了不到五里路,后面有一匹马飞快地赶了上来,四人一看,竟然是徐管家。
徐管家拿出一个厚实实的大封袋交给欧醉,说道:“你们出来得太急,把房契给忘了,小奶奶让我赶紧送来。”
欧醉说道:“还好有小奶奶,不然我们就要白跑一趟了。”
徐管家说道:“姑爷,不要耽搁了,快点赶路吧。”
四人走了五六天才到河间府,三老太爷先把欧醉安顿在城外的客店里,自己带着牛儿进城,说是等他们和买主商量好了,就来请欧醉带着房契去交割。
欧醉在客店里等了一整天,不见三老太爷和牛儿回来,又等了两天,觉出事情不对,叫鹘渌进城去问问情况。
鹘渌进城后一个人回来,说是城里的百和坊虽然有一个姓屠的大户人家,可是他家并没有什么三老太爷。
欧醉觉得是鹘渌没问清楚,叫鹘渌带路,很快来到百和坊。
到了屠家宅院前,欧醉让鹘渌去敲门,很快门就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花帕兜头的壮汉。
欧醉上前大模大样说道:“你家姑爷回来了,为什么不出城来接我?”
壮汉啐了一口涂抹,说道:“你是哪里来的,在这里胡说什么?”
欧醉说道:“三老太爷带着牛儿回来的,你把牛二叫出来,他认得我。”
壮汉骂道:“你家娘的牛儿马儿,敢在我家门前胡搅蛮缠?”
欧醉急了,指着壮汉说道:“你家小奶奶嫁给了我,她让我来卖房子,赶紧给我闪开。”
话还没说完,壮汉一巴掌呼在欧醉脸上,接着一把揪住他,把他拎进院里。鹘渌见情况不对,撒丫子就跑。
欧醉被那壮汉捉进院子后,又围上来几个汉子,把他按到在地拳打脚踢,打得他哭爹叫娘。幸好有一个少年走出来,叫他们停手,他们才没继续打。
少年走过来问道:“听你口音好像是外乡人,为什么来我家闹事?”
欧醉含着泪说道:“我是外地人,因为探望知县姜天淳才来到真定县,在真定县娶了一房,就是屠老先生的小妾。屠老先生虽然在任上病逝,但是由三老太爷做主,不是我贪财强娶。”
少年说道:“这都是什么呀,我不听这个,就问你,为什么无端到我家来闹事?”
欧醉说道:“我是来卖房子的,手里有房契。”
少年一听就火了,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这个外地人,大白天见了鬼了吧?”
少年说完就让壮汉们把欧醉赶出去,他已经挨过打,再不想挨第二遍,赶紧跑了出来。
回到客店,欧醉见鹘渌正在炕上坐着,指着他骂道:“你这贼奴才,不顾主人死活,你自己倒先跑了。”
鹘渌笑着说道:“相公要是被他们打死了,留我鹘渌一条性命,也好回家报信,或者去报官呀?”
欧醉这时候全身上下都在疼,实在没心思听他狡辩。
鹘渌道:“相公不要生气,我想三老太爷也姓屠,他们家里人怎么会愿意把房产银子白白送给你?”
欧醉想了想说道:“你说得也对,可是房契在我手上,他们不能对我下这么重的手吧。”
鹘渌说道:“他们既然敢对你下这种毒手,谁知道有没有偷偷把房契调包?”
欧醉赶忙去找房契,拆开封筒,见里面有一张绵纸,看上面写的不是房契,而是借条。
上面写道:“立借票人屠三醉,今因乏用,借到老欧处白银六百两,成家立业后加倍奉还,恐后无凭,立此借票存照。”
欧醉这下看呆了,随即大骂道:“我被这老贼给骗了。”
可他转念又想,皮箱放在里屋,他是怎么偷去的?接着他又转念道:“就算他偷了我六百两,小奶奶那边还有银子,这点不算什么。”
他急忙收拾行李要回真定县,没想到还欠着旅店店钱,店主不让走。
他出来时身上没带多少银子,一路上都是三老太爷付账,只好把被褥抵给店主,主仆两个一路上饥一顿饱一顿,像乞丐一样。
等回到真定县,欧醉带着鹘渌进城,来到小奶奶的寓所一看,发现屋子里空空荡荡小奶奶和徐管家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找房主去问,房主说小奶奶十来天前就带着全家离开了。
欧醉回到自己的寓所,发现连自己屋里的东西也被搬空,这才明白被人给骗了。
这时候鹘渌在旁边哭了起来,欧醉问他为什么哭,他说:“小奶奶房里的使唤丫头珠儿平时和我特别好,现在不见了,我怎么不哭?”
欧醉听后怒火中烧,抬手就给了鹘渌一巴掌,大骂道:“你个蠢货,连小奶奶都没了,还提什么珠儿?她们分明就是一伙骗子。”
他愣了半天,回过神来说道:“没想到我竟然栽在他们手里,罢了,罢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只是身边的银子都被他们骗去了,以后可怎么办?”
鹘渌捂着半边脸说道:“要不去找找姜老爷,让他帮忙去抓这伙骗子?”
欧醉摇摇头说道:“我受过他的恩惠,反而骂了他,现在还有什么脸去找他。”
鹘渌道:“我看那姜知县气量宽宏,应该不会计较,要是老爷不好意思当面说,不如写封信去。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要什么脸面。”
欧醉觉得也有道理,于是找邻居借了笔砚,写了一封谢罪信,言辞恳切,又把被骗的经过详细叙述。
鹘渌把信送到县衙,姜天淳果然不计前嫌,立刻派出捕快衙役四处捉拿这伙骗子,还送来二十两银子。
可是这伙骗子早就逃之夭夭,没有留下半点踪迹,找了半个多月仍旧一无所获。
欧醉觉得真定县现在是待不下去了,买了一些铺盖,带着鹘渌搭船回家。
欧醉一路上长吁短叹,还动不动就拿鹘渌出气,客人们都嫌他吵闹,尤其是其中一位客人,被他弄得烦了,骂了船家几句,说他什么人都让搭。
船家跑来埋怨欧醉,欧醉正没地方喊冤叫屈,当着船上所有客人的面,把自己被骗的前前后后都说了一遍,最后竟然流下泪来。
众人听后有可怜他的,也有笑话他的,住在中舱的一位客人知道以后,叫仆人来请他。
他听说有人请,赶紧理了理衣服,跟仆人进了船舱。
这位客人见欧醉是个读书人打扮,起身作了个揖,又问他被骗的详细过程。
这位客人说道:“小弟姓江,号秋雯,原籍是徽州,今年也遇到了一伙骗子,按照欧兄所说,我们遇到的很可能是同一伙骗子。”
欧醉握紧了拳头说道:“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不要落到我手里,否则……不知道江兄是怎么被骗的?”
江秋雯道:“不说也罢,都是小弟一时糊涂,被那女子美色诱惑。小弟吃了这次亏,也不怨别人,只怪自己不该贪色。”
欧醉说道:“江兄宰相肚里能撑船,我可没这肚量。”
江秋雯道:“不这么想还能怎样,到哪里去找他们?你我同病相怜,不如搬到舱里和我作个伴吧?”
欧醉欣然接受,一天三顿都靠着江秋雯。
到了镇江,两人上岸散步,看到码头上有一个耍蛇的叫花子,鹘渌围着他看了又看,跑回来悄悄对欧醉说道:“我看这个老叫花子,长得像是那个三老太爷。”
欧醉跑过去一看,也觉得像,于是跑过去一把揪住老叫花子,大喊道:“抓骗子,抓骗子。”
没想到老叫花子一点都不心虚,一拳打在欧醉脸上,两人随即扭打在一起。
江秋雯赶紧带着仆人过来,劝住欧醉道:“欧兄,你肯定是认错了,他要真是骗你的人,怎么还会在这里做叫花子?既然他做了叫花子,你就算认定他是三老太爷,把他送到衙门,又能把他怎样,到时候还不是自己丢脸?”
欧醉听了他的话才肯放手,没想到那叫花子却不肯放他,说他放走了自己挣钱的儿子。
两人不晓得什么叫做挣钱的儿子,仔细一问才知道说的是他用来乞讨的那条蛇,欧醉缠不过他,反倒赔了几钱银子。
两天后,江秋雯要到扬州做买卖,与欧醉告别,欧醉也搭了另外的船回家。
欧醉回到家,发现老仆人老杨已经死了,丫头秋葵趁他不在家,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全都变卖,卷了钱跟邻村的一个汉子跑了。
欧醉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亲戚朋友们得知他被人骗了,都在背地里笑话他。他抑郁成疾,没两年就因病去世了。
民间短篇故事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