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说我该如何开口说这件事?”
那次三庆戏院闹事的金爷被杨九郎抓了之后,金玉楼关着的那群被迫陪着笑脸的小角儿们算是解放了,毕竟若是有正途可走,谁愿意做堂子里那些个勾当呢?一园子人现下都将杨九郎视作恩人,人打门口经过时,他们瞧见他愁眉不展的便将人拉进了园中,一问才知晓这人心中那点小心思。
“要我说啊,九爷您就应该多给他买些东西,谁会不喜欢金银珠宝玉扳指呢?”一个穿着紫大褂的小角儿笑着说。杨九郎未曾抬眼,只摇了摇头。
“那您多说些好听的话呢?山盟海誓多感人啊。”另一个小角儿凑过来,“左右我是最受不得这些感天动地的话的。”
“他瞧着也不像是眼窝浅的人。”杨九郎轻轻叹了口气,“而且他不是个说几句话就感动的人吧。”
“九爷,您说这人是天上下来的仙儿吧,怎么说的不像个食五谷的普通人呢。”
“他啊,就是天上下来的仙儿。”杨九郎将茶杯中的水饮尽,起身理了理衣摆,“罢了,我还是回去慢慢想吧。”
长途跋涉的车上积了些尘灰,稳稳当当停于三庆后门口。后座下来的两人望望响晴的天,略对视了对方一眼,这才携手叩响那道门。
今儿刘婶家中有事,一早起来便匆匆回了老宅,张云雷只得亲自盯着为那人煎的药,夏日里本就闷闷的,在这炉子旁烟熏火燎的更添几分燥意,张云雷不由得拿着扇炉火的蒲扇为自己扇凉,一不留神便扇了自己满面的灰,连打了几个喷嚏气哼哼的起身离了厨房去擦脸。
未等走到水龙头口便听见一阵急促敲门声,这人慌忙地扔下毛巾赶去开门,本以为是那出门谈事的人回来了,一开门却瞧见是筱亭与筱云二人,方才急慌慌的情绪瞬间冷却下来,“呦,三庆又闹鬼啦?”
“嘿,师哥,您啊说着了,这回比鬼还难。”陶筱亭撇撇嘴笑了,“这回您可非回去不可了,师父师娘来了。”
张云雷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陶筱亭,“什么?师父和我姐来了?什么时候,他们可说了来做什么?”
“没有,就是午饭前到的,听说您这些日子没住在三庆,就叫我们赶紧寻您回去。”陈筱云上前解释到,“师哥,快随我们回去吧。”
至少应该有个告别吧,张云雷心想,又看了看门口站着的两人,思索片刻犹豫着说,“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你们先回去,就和我姐说我今晚一定回去。”
二楼空廊外可以瞧见那条路,张云雷斜倚廊下思索着该如何开口,可竟直直等到日头西斜也未见那人归家的身影,惶惶然天边云聚,西斜落日仅余半抹残红着色于层云之间,铺出一幅叫抓不住留不下的画来,张云雷有些黯然,这段时间的一点一滴拉洋片般的在眼前过了一遍又一遍,他不像曾经以为的那样,不像那些贵派富豪那样,他总是那么真诚,真诚的叫人舍不得放手呢……
眼看着最后一抹余晖即将隐入天际,熟悉的车声终于响起,张云雷张望着发现车停在门口时忙下楼去迎。今儿车上那人慢悠悠的,似乎不似平常那般急着回来寻他,张云雷有些奇怪,迎出去这才发觉今日这人饮多了酒,这是在车上不愿下来,九涵正发愁劝不动呢。
“张老板您可出来了,快帮帮忙将九爷接进屋去。”九涵看见救星般上前,欲伸手去拉张云雷,却又瞥了眼车上眼眶红红的人,想了想收回了手。
“今儿怎么喝这么多?”一阵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张云雷不由得有些不悦,转过头问九涵,九涵却一脸为难,“今儿本没什么大事,可九爷就跟着了魔一样,话也不说,就一杯接一杯的灌自己酒,别说您了,今儿跟九爷吃饭的白爷也是一头雾水,生怕这人再喝坏了,这才赶着人回来了。
后车门虽开着,可这人就是没有半点下来的意思,半眯着眼睛出神,张云雷上前两步,俯身在人面前,“九郎,到家门口了怎么不进屋?”
杨九郎略抬了抬头,见是张云雷,半醉半醒间以为是梦,便傻傻的笑了。张云雷见他也不言语,只痴痴的望着自己,想了想又说到,“九郎不愿回家定是不愿见我,既如此,我这便收了东西回我家去。”
说罢作势便要转身进屋去,半步还未迈出去便从背后跌进了一个掺着些酒气的怀抱,氤氲的热气打在张云雷耳根,带着些暧昧不明的委屈,“没有不愿见你,没有不想回家,只是害怕万一进了家门发现没有你了……”
“那你同我先进屋去好不好?”张云雷双颊泛起些粉红,偏过头看了看还在一旁有些尴尬的九涵,只得轻声哄着挂在背后的人,好歹将人哄进了他平日里住的卧房,九涵帮着扶着人躺在床上,走时还识趣地为他二人带上了门。
“先喝些水,来,先别睡。“张云雷将那人扶起来,瞧着那人的状态实在放心不下,只得在床边坐下,细心用湿毛巾为人擦着脸,“九郎,今儿怎么喝这么多酒,这么晚回家,你就这么不愿和我呆在一起嘛?”
“我马上就该回去了。”
迷茫间几欲睡着的人登时坐起身来,不知是酒气还是什么,只见他的眼底透着疲颓的红,就那样紧紧盯着坐在床边的人,盯得张云雷有些慌张,“九郎,你别这样,我总会回去的。”
将人手中温热的水杯接过来放在床头的木柜上,未等张云雷再次开口便被锢在一个坚实的怀抱中。杨九郎近日来都沉浸在同种情绪中,脑海中那一根弦早已岌岌可危,这人轻飘飘三两句话直直落在紧绷的弦上,掩藏的情绪登时随着绷断的弦涌出来,仅凭着最后的理智为人清空了手中的物件这才由着肖想许久的心思将人拥进怀里,光明正大的。
“云雷,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你的,我想了许久,无论怎么想眼前都是你。”杨九郎的声音有些颤,有些不太清晰的口齿掺着浓重的酒气,混着绕在张云雷的耳边,咒符般扰得人心乱。
“云雷,你向来冷静聪明,你倒同我说说我离不开你了该怎么办?”
虽早有预感,可这些话真真切切的从那人口中说出来时还是心不由得的颤,张云雷只觉得似是要窒息了,若说全然没有那些心思定是假的,这些日子来张云雷也并不是未在梦中见过那人的笑颜,也并不是没为离别发过愁,可是现在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了光,那些的手足无措还是如期而至。
“九郎,我……”
猝不及防地,温热的吻卷着醉人的酒意席卷而来,将所有可能带着拒绝意味的话通通吞下,杨九郎伸手捧着那人侧脸,避无可避,张云雷只觉得这三斤白酒应是喝到自己肚子里去了,要不怎么比喝醉了还要晕上几分。
一只手紧紧握住那魂牵梦绕的柳腰,锢得人逃不开,醉眼迷蒙中写得只缠绵二字,不知怎得,张云雷竟不再想要逃开了,管他真假虚实,真想就这样陷进去,真想什么也不顾就停在这一刻,曾被欺得千疮百孔的一颗心似乎又有了义无反顾的勇气,哪怕面前这人说的只是醉话。
狂跳不止的心略略后退了半分,杨九郎不舍地放开那人嫣红的唇,却只后退了半寸,依旧呼吸交缠间更添些叫人心痒痒的氤氲,抬眼便是近在咫尺的那双含情美目,果然酒最壮胆,杨九郎才算是真真切切有了体会,所有想说的话顺着酒意再无半点怯懦,“云雷,我想每天都能看见你,行吗?”
“九郎,你喝醉了。”
天边最后一丝余晖暗了下去,房中也跟着暗了下去,唯有面前这双通红的醉眼依旧闪着光,张云雷瞧了眼床头放着的简易闹钟,轻轻叹了口气。
“我没醉,云雷,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你相信我好不好?”不容闪躲,杨九郎迅速察觉到张云雷那点想要逃走的意图,环在腰上的手略一用力便将人紧紧叩在怀中,眼看着那诱着人沉沦的吻又要落下来,张云雷只好红着脸小声到,“好了,我相信你。”
娇怯怯的声音怕是要比仙乐还动听几分,杨九郎觉得心中像炸开了花,恨不能将那红着脸点头的人儿揉进自己怀里再也不分开半分,眼眶温温热热的也不知是不是激动的流下了泪,“云雷你答应了是不是?你也喜欢我是不是?你愿意一直留在我身边了是不是?”
“是是是,”张云雷将如同大型犬一般扑过来的人推开些,主动倾身上前在人嘴角落下一个浅浅的吻,“现在可以把醒酒汤喝了然后好好休息了吗?”
“那你不能走。”杨九郎警惕的抓住张云雷的一只手,紧紧攥在自己的手心中。
“好,我就在这陪你休息。”张云雷侧身靠着床头坐下,杨九郎便立刻贴上来环住张云雷的腰,靠着人肩膀咯咯笑起来,“云雷,你的腰真细真软。”
“你再说我现在就走。”张云雷红着脸嗔怪到,“快闭上眼休息。”
“好好好我不说了,云雷说什么是什么,我这就睡觉。”
明月高悬,就着月色以目光细细描摹着这人的眉眼,也不知道哪好看,怎么就这么顺眼呢,张云雷琢磨着。大抵是酒精的作用,这人睡得很熟,轻轻将人推到枕头上盖好了薄毯,张云雷不舍地将攥着自己的那只手拨开,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没有几样行李需要带回去,便只背了个小包裹,张云雷轻轻叩了叩门口九涵房间的房门,“九涵,送我回三庆吧。”
“张老板,您一定要回去吗?九爷他对您真的很上心,您能不能……”
汽车发动的声音划破周遭的宁静,一脚油门踩下去之前九涵还是开了口。等了半晌坐在后座那人才缓缓点了点头。
“我知道,可我必须得回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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